對于這個可以說硬要往火坑里跳的男人來說。
這段時間,可能是間桐雁夜度過的,最幸福的一段時間了。
這不僅僅是出于對于人設的試探。
也不只是對于任何聯盟成員,出于責任或者條例上的拯救。
柯南只是——只是想單純地救下雁夜罷了。
對于一些純粹意義上的悲劇,對于那些無辜者,甚至在苦難中都想要去拯救其他人的無辜者。
這位名偵探總是想再做些什么。
他就這樣詢問自己。
“難道人設就真的不能完全突破嗎?”
“難道,真的不能讓無辜者選擇避免苦難,選擇另一種可能嗎?”
因此,不同于對于那些其他的參戰者的安排。
這名偵探可以說是竭力試著去挽回,去避免這一個注定的悲劇。
甚至,這樣的決策很難說是基于理性的——
如果將間桐雁夜利用起來,顯然能夠讓聯盟在計劃中,取得一些優勢。
但出于情感上,甚至,柯南就用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來說服自己。
因此,間桐雁夜可以說是第二個來到這個偵探宇宙的。
柯南沒有給他安排任何任務,或者說,間桐雁夜的任務只有一個——
那就是試著“拯救自己”。
在過去的戰場上,許多英勇奮戰的老兵在回到和平的生活后,常常會對于現狀有一種“疏離”甚至“解離感”。
其中嚴重者,甚至會對于類似槍炮的聲音,下意識地做出應激的反應。
當然,現在我們都知道,這實際上是一種痛苦的病癥,并非他們不夠勇敢或者內心強大。
或者說,真正內心強大到面臨山崩而不變色的人,又有多少呢?
生死之間,就是有這樣的大恐怖。
而對于間桐雁夜來說,他的強大之處則是他的痛苦。
甚至,如果說PTSD是基于肉體上的痛苦,那么他的創傷就來自于這個宇宙,或者他的靈魂本身。
即便櫻已經得救,即便看起來那些苦難,早已從如今的生活中離去。
但雁夜就仍常常從那過去陰沉的、腐朽破敗的骯臟蟲倉里驚醒。
直到那遮掩的窗簾被他起身拉開,直到天空仍是壓得他仿佛喘不過氣一般灰蒙蒙的,他才意識到那一切真的已經過去了。
于是,他就像往常一樣,用早已放在床頭的毛巾擦去汗水,然后盯著那些隱約閃爍著的星星看上許久。
這一切都像是……從未清醒過來的夢境一樣。
雁夜坐到床沿上,盯著自己因為訓練而有些粗糙的手掌,輕輕嘆了一口氣。
整整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的時間,他還是沒有從那仿佛鐫刻進靈魂里的事情里走出來。
他還是……那么想殺掉間桐臟硯。
是的,對于間桐雁夜,柯南或者說聯盟,能給他的最好的禮物就是——
一段真正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光。
他和櫻是在很早很早就來到米花町的。
如果從時間上來算,大概時間就是自己剛剛出生的時候。
想到這里,間桐雁夜不由得嗤笑了一聲。
畢竟剛“出生”就是一個成年人這件事,確實是一個怪談。
雖然間桐家對外宣稱的是他有“早衰癥”,但間桐雁夜內心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他早就沒有所謂的過去了。
至始至終,能夠出現的,僅僅只是間桐雁夜罷了。
如果不提關于核心或者CYZ效應這類爭論,在聯盟目前遇到的人物里,間桐雁夜的人設是最為牢固的。
這種牢固,甚至連在如今柯南的主場里,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因為就像那個“拯救自己”的任務一樣,真正困住間桐雁夜的,是他自己而非其他人。
那么能不能改變它,或者改變自己呢?
這實在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就像等到間桐雁夜從床上起身,下意識地穿好衣物,站在那個門鎖上貼著的泛黃貼紙前時,他才恍然驚覺自己手中竟然握著一柄長刀。
而且,今天這把劍,就不同于過去由堅韌的竹木所制——
它閃著寒芒。
看著那張寫有“雁夜叔叔要注意哦!”的貼紙,尤其是那后面附著的一個像是兒童手繪的大大笑臉……
間桐雁夜沉默了許久,還是沒有放下它。
就和自己一樣,櫻自然也和他同樣來到了這里。
雖自己的確不是櫻的父親,但雁夜對于間桐櫻在這二十年里所做的,無疑擔得上“父親”兩個字。
當然,雁夜內心的確也有些遺憾——一是櫻的母親沒有來,二是凜沒有來。
自己那天去蟲倉的路上,答應了要帶櫻和她們一起去樂園玩的。
實際上,二十年的時間,也不是沒有對雁夜造成一點改變。
但是每一天的夜晚,或者每一個夢境,甚至是照鏡子時看到自己時的幻覺。
那些將自己啃蛀的刻印蟲,似乎從未從自己身上離去一樣。
有時,雁夜甚至會在鏡子里看到殘疾的自己,拖著半盲和斷掉的四肢在某處掙扎,以及那些從未成功改變的東西。
盡管櫻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用再擔心這些。
“雁夜叔叔,不用擔心這些啦,以后就由我來保護雁夜叔叔就好了!”
摸了摸隱隱有些疼痛的左肋,雁夜不由得苦笑了一聲——現在自己確實不是櫻的對手了。
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讓櫻那個孩子,學習劍術的呢?
實際上,這件事如果說出去,甚至會讓米花町里不少人大吃一驚。
眾所周知,在間桐家的老家主失蹤后,武偵派自然是竭盡所能,試圖將那些之前的家產或者權力分奪干凈。
但最后,間桐家還是間桐家,而不是被稱作其他的名字。
其中的原因,自然顯而易見,就在于雁夜的職業。
姓名:間桐雁夜職業:大劍豪陣營:待定天賦:魔劍士卡利亞 效果:自帶假面的男子,背負沉重宿命卻仍追尋正義。
你擁有堅韌意志,這使你即便在軀體殘缺,甚至在受到致命傷害的情況下,仍能行動數分鐘的時間。
你是傳說中的魔劍士卡利亞,在切換到這一狀態后,你會進入“執念”狀態,你的武藝將極大、且沒有上限地增強,增強程度視你的偏執程度而定。
你擁有間桐家。
湖上騎士蘭斯洛特的武藝,不僅被全盤地繼承了下來,甚至雁夜還依托自己的偏執,開發出了更強大的劍技。
甚至,間桐宅如今之所以重新修建成櫻喜歡的模樣,就源自當初斬開天空和大地的斬擊。
當然,自從得知了自己的面板后,在櫻的“命令下”,雁夜已經十多年沒有真正動手了。
而也正是自那以后,櫻的興趣便從神奇女俠上,轉到了央求自己教她劍術。
教那個孩子劍術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
每當雁夜回憶起來,內心都會有一種溫暖而奇特的感覺。
雁夜覺得,那應該能稱之為所謂的“幸福”罷。
十來年的時間……就像是一晃而過一樣。
他就看著那個還沒齊他腰高的孩子,慢慢地長大。
看著她的紫色頭發越來越長,但身高也竄得更高。
那么一點點,原本還會在被擊敗后哭鼻子的孩子,怎么一眨眼就變得這么高了呢?
間桐雁夜始終想不明白這件事。
就像他的時光,永遠停滯在自己“出生”的那一刻一樣。
櫻變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當然,也變得如同雁夜一樣習慣沉默寡言——櫻更擅長用行動而非言語來展示想法。
在成年后,間桐櫻以很迅速的行動加入偵探學園求學,又以更快的速度從中畢業。
甚至,就以“武偵”的姿態,以一種遠勝雁夜的強硬,宣揚正義的道路。
有時候雁夜甚至覺得,就連自己都看不懂這個孩子在想些什么了。
即使是通過“劍談”,即便自己在訓練中給那個孩子一定的壓力,雁夜也很難透過那雙紫色的眸子,看到什么別樣的情緒。
她似乎從雁夜身上,學到了很多雁夜不想要這個孩子學到的品質。
還有她的劍技。
對于櫻這個孩子,雁夜自然也沒有什么保留的余地。
蘭斯洛特的劍技自然不必多說,而一些自己依據魔劍士卡利亞狀態琢磨出來的理論,他也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她。
甚至,那個孩子似乎就學得比自己想得還要好。
想到這里,雁夜又摸了摸左肋。
“要不,今天的劍術訓練,還是取消掉吧。”
自己如今已經“打不過”櫻了。
當然,這自然是一個雁夜持續了很多年的謊言。
就像老師的水平,必然比學生高出一個層面才能指導一樣——如果水平相近,那就是“出師”或者“切磋”了。
雁夜過去五年里對于自己的劍術控制得很好。
或者說,他內心對于自己當初有些草率地答應櫻教她劍技,有些……后悔吧。
原本只是想要教給她保護自己的方法,但不知不覺中,他還是把大部分本事交出去了。
想到這里,雁夜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他實在是難以抗拒那個孩子對他撒嬌,她一請求他,他就什么都教出去了。
除了……除了——
低頭看著手中的長劍,雁夜輕輕撫摸了一下劍柄,然后,用力地握住它。
什么都沒發生。
這位大劍豪回過頭去,原本掛的好好的窗簾,已然落在了地上。
一股記憶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緊接著被間桐雁夜所撫平。
雁夜看向窗外的星光,晨星已經要升起了。
他嘆息了一聲。
“還是只有三分鐘嗎……”
是的。
如果說櫻變了很多,那么,雁夜就似乎始終如一。
始終如一地……憎恨。
他很清楚,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殺人無疑是一種犯罪。
當然,如果是對敵人自衛反擊,甚至是出于恨意的激情殺人,也許只要在牢房里待上一段時間。
雁夜很清楚,間桐臟硯絕對會原諒自己殺了他的,甚至他會感激自己。
只要他來到這個世界上。
只要他從“失蹤”里返回。
獲得了肉體的他,便有可能回憶起來那個瑪奇里·佐爾根。
甚至連櫻也“原諒”了那只老蟲子。
但雁夜很清楚,櫻的原諒并非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走出那段歷史。
這兩個可憐人,便在這二十年里,試著互相救贖。
但雁夜不需要。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為“正義”行動,不同于那個比自己走的更遠的孩子,他僅僅是想救下櫻就好了。
或者說,他的確試著去做了,因為這樣能夠讓櫻感到開心——這便也同樣令他感到有些許寬慰。
那個孩子,應該從那段時間里走出來了吧。
當然,既然櫻不喜歡這樣做,那么雁夜便要換一種方式。
因此,我們便要問一個問題。
對于一個犯案兇手,想要確認他是真兇,最重要的證據是什么呢?
——在場證據。
或者說,詳實的因果鏈、證據鏈。
對于案件而言,兇手不可能在出現在千里之外的同時,在被害者面前殺掉他。
如果在這份“地點”上加上“時間”,就更是如此了。
為揮出這樣一擊能夠“折斷因果”的斬擊。
間桐雁夜足足想了二十多年。
每一次在夢境中,重新面對那個吞沒自己、吞沒櫻的蟲倉時,雁夜便時常在想一件事。
他真的“拯救”了櫻嗎?
或者說,自己想要拯救的方式,到底是什么?
只有一種拯救是不會留有遺憾的,那就是讓遺憾永遠不發生,是在悲劇之前便阻止它——事后的行為,只能說是彌補而已。
櫻的頭發,不應該是紫色的。
她不應該是間桐櫻,而是應該和凜還有葵,“幸福生活在一起”。
甚至,內心的仇恨,也支持雁夜這樣做。
櫻能原諒,間桐臟硯能原諒,自己能原諒嗎?
雁夜做不到,即便櫻甚至央求他,他仍然做不到。
甚至,雁夜就感到恐懼,對那個可能的、心存悔意的間桐臟硯感到恐懼。
如果他真的懺悔了怎么辦?
甚至,如果他愿意自殺贖罪,如果間桐臟硯一出現在這“世界”上就這樣做,自己該怎么辦?
雁夜甚至害怕那一幕,害怕看到痛哭流涕、誠心悔改的間桐臟硯。
他不能當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如果殺掉的不是那個對櫻施暴的蟲子,他死都不會瞑目。
那就精進劍術好了,那就……推進人設好了。
于是,那名為因果折斷的劍術,被雁夜所研究出來。
實際上,這份劍術對于案件不成立的效果,更像是順手附帶的。
雁夜從不怕審判,他的心中已經自有其公義所在了。
這份劍術,更多的是為了那個“老蟲子”準備的。
是的,無論如何,間桐臟硯進入到這個世界需要時間。
如果在他剛“進入”這個偵探宇宙的一瞬間,對于他的“前三分鐘”揮劍又會如何呢?
甚至,雁夜就想過。
如果、如果他將自己的人設推進到更進一步。
如果,將那份復仇之心利用到極致……他會不會,會不會有一個機會。
一個殺死就要對櫻施暴的間桐臟硯的機會。
間桐雁夜并不確定,或者說,他能否忍得住這一點。
就像他準備了兩個計劃一樣——
他有十成的把握在間桐臟硯出現的那一刻,斬向那三分鐘前。
把握就有十成!
而另外的,則是不到一成的把握,對著歷史慣性中的間桐臟硯揮劍。
甚至,即便是在這個福爾摩斯的世界里,他的把握也不足一成。
而此刻,看著那張貼在門鎖上的紙條,雁夜輕輕嘆了一口氣。
還是選擇那十成吧。
間桐雁夜并不想看到櫻再次落淚甚至哭泣。
至于怎樣在三分鐘內,跟蹤到間桐臟硯的“出現”,這是間桐雁夜最不擔心的事情。
就像這個固有結界是利用“因果鏈”的聯系,將所有人拉進來一樣。
所謂劍客,只需要誠于心便可。
對過去之敵揮劍,又何須在意區區物理上的距離呢?
因此,在大概韋伯等人“進入”世界的那一天,凌晨三點的時刻。
已知覺間桐臟硯將在三分鐘后出現的雁夜,已站在了間桐宅的劍道場中央。
劍道場寂靜無聲。
漆白的墻壁隔絕了風聲,只留有冬日淡淡的涼意,從無處不在中滲入。
但這涼意,便在一種更加冷冽的寂靜中敗退。
世界仿佛被剝去了所有的聲音與氣息。
只余下——
時空流動的聲音。
凌晨三點。
萬物皆眠。
唯有此地,正等待著某個必然的出現。
間桐雁夜閉上眼睛。
他此刻無悲無喜,面容平靜得近乎虛無,眉目間沒有憤怒,沒有猙獰,像一尊進入涅槃的佛陀。
只是——佛也有火。
于是,一種更加可怕的氣勢,于那個干瘦的身影上發散。
對于櫻苦難的憤怒、對于自身苦難的憤怒、對于命運的憤怒……
降魔伏虎,不是因慈悲,而是因累累因果,已然累積到不能再遲延的地步。
此刻,名為間桐雁夜的佛陀,就要在渡盡諸生前,將怒目睜開。
雙足輕輕開立,身形下沉。
腳掌與木板貼合,釘入大地。
雁夜伸出手,覆上劍柄,雙臂緩緩抬起。
將要揮出的,是真正意義上斬斷因果鏈的一擊。
拔劍!
揮劍!
“鏘——!”
那是,斬斷了時間的劍刃。
為了破卻悲劇而揮出的劍的鋒芒。
試著躲避也是也是無意義的吧。
既然那超越了時間,就不是人的眼睛能捕捉的。
但是——
要砍下那頭顱的劍刃。
被要救這癡人的月光彈開了。
“鏘啷——!”
在眼前落下的聲音,比時間還要遙遠。
不可能會遙遠的。
因為聲響的發生在三分鐘前。
只是,那少女卻使那聲響,在那更遙遠的時間發生了。
直到間桐臟硯到來前的第三分鐘,雁夜才聽到了那堅定的聲音。
用揮開黑暗的聲音,她說了:
此乃虛無之熔爐,因果的彼岸——
世界,要在重迭的悖論中崩落 盡頭,終將被循環的時流吞噬。
誕生即被否定的宿命之刃,斬斷存在的根系——
虛數斬域·因果折斷!(ImaginarySlashCausalityBreak!)
劍道場的門口,已然出現了一個身影。
那是——
如同紫藤花穗的柔順長發。
靜謐夜色下,宛若吞沒月光的深邃瞳孔。
“櫻——?!”雁夜便忍不住開口。
正是,間桐櫻。
就像他選擇了幫助她一樣。
她自己,也一定是發誓了要幫助他。
于是,為了另一方不走向歧路。
模仿著劍士的姿態。
櫻之花就要綻放。
如同月光般閃耀的劍刃。
便與同樣如同月光般冷冽的鋒芒。
——撞在一起。
這次,輪到那個孩子,來拯救她的雁夜叔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