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諾提卡斯先生。”
“啊!您好。”
諾提卡斯·烏特爾下意識地點頭回應。
然后,他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自己感到陌生的聲音。于是,原本向著公寓外走去的腳步停下來一瞬,烏特爾回過頭去——是自己的新鄰居。
雖然烏特爾并不喜歡在無關的事情上,浪費自己的精力和思考。
但毫無疑問,任誰在這個季節里,看到公寓外貼著的那一張新的入住表,那個名叫克拉拉·瓦赫海特的名字,都會感到好奇。
況且,說起來冬木市這處位于新都的豪華公寓,在冬天都其實一直都沒什么人來往——
相較于領略寒冷的北風,在這里買下屋子的人,大都會在此刻去選擇更加溫暖的地帶去度假。
那么,為何會突然有人選擇在這個時間來到這里呢?
而且,直到這第一次正式和自己鄰居打招呼的時候,烏特爾才發現這是一位奇特的美人。
雖然在里那些“冰山美人”并不少見。
但到了現實里,能夠第一眼給人一種冷靜而非冷漠感覺的印象,還是很讓人印象深刻的。
尤其是對方的眼睛,烏特爾只是剛和她對上就匆匆移開視線。
冰藍色的眼睛,就像是孤獨的飄在大海上的斷裂冰川一樣的顏色。而面容也十分的精致,即便在有些陰沉的天色里,那種如同陶瓷般的冷調色彩也十分顯眼。
“就像是陶瓷做的人偶一樣。”
更重要的是這位鄰居現在的穿著。
臺風剛剛過去沒有多久,潮濕的空氣在降溫下奇怪的沒有形成降雪,反而形成一種看不見的朦朧冷霧——烏特爾今天出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此刻,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裹著的厚厚夾克,然后目光移向對方。
那件胸口標牌著像是無限符號的白色罩袍,好像有些胡亂地套在一件棕色高領毛衣外面。
“那應該是……實驗服吧?”烏特爾有些不確定地想著。
不過,好在自己終于想起來鄰居的名字了。
看著對方似乎也要出門的舉動,烏特爾禮節性地關心了一下她。
“克拉拉女士,這段時間的生活感覺怎么樣?”
“嗯,雖然還沒有找到什么靈感,但這種風暴過境的感覺,的確很有安全感。”
鄰居的話,讓烏特爾一下子不知道該怎樣回復。
畢竟無論怎么看,幾天前那一場可怕的臺風,雖然幸運地沒有造成任何一人傷亡。
但帶來的各種損失,以及直到現在一直彌漫不去的恐慌不安的氛圍——怎么看,都不像是很有安全感的樣子。
“啊,確實是這樣呢。”
這樣有些不自然的回應著,他和這位新鄰居終于到了電梯口。
電梯門上方的數字是333,自己這一層是第33層。
“三百層,電梯下來大概還需要不短的時間。”烏特爾已經開始有些后悔選擇在這個時候出門了。
他按下電梯鍵,在越來越古怪的沉默氛圍中,隨便找了一個應該不會導向奇怪答案的話題。
“剛搬過來的話,工作的方面還順利嗎?”
發現對方沒有第一時間回應,烏特爾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
“雖然冬木過去的確有不少……”他糾結了一下用詞,“不少西方人住在這里,但文化的話還是非常死板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幫助的——”
對方一路上有著緊皺的眉頭,終于想到了什么一樣松開。
“克拉拉·瓦赫海特。”這位富有知性的學者伸出一只手,“叫我克拉莉就好,我是被邀請來研究理論物理的。”
烏特爾內心有些懊惱。
顯然自己又選錯了問題,既然是被邀請過來的學者,那么自然不會為工作而擔憂了。
他伸出一只手和克拉莉握了握,然后松手的時候,發現她并沒有松開的意思。
但莫名的,烏特爾立刻理解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
“啊,我叫諾提卡斯·烏特爾,是一名心理學家。”
“心理學家?”對方看起來有些好奇自己。
說起自己的職業來,烏特爾立刻進入了狀態。
“畢竟前幾天冬木市的那場災難里,蠻多人都得了‘災后創傷癥’,而我也算在學界里有點名聲吧,就被派過來幫忙了。”
原本話題到這里就應該結束了。
但烏特爾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此刻就有一種傾訴的愿望。
他半抱怨半吐槽地開口:“其實也有來收集數據的意思,畢竟這種群體性的認知失常,的確剛好撞上了我研究的方向。”
“因為我大學同時也選修了社會學,所以更擅長從更加廣泛一點的角度,對輿論做一些疏導吧。”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克拉莉似乎也對他說的事情有一些了解。
甚至,她就一口叫出自己所學的那門課程,“是模因學嗎?”
“嗯。”烏特爾點了點頭。
他不知為何變得有些緊張起來,就好像看到自己頂頭上司突然出現在面前,要求自己匯報這段時間的發現一樣。
他站直了身子,就有些拘謹地開口:
“畢竟這次的情況非常奇怪,甚至可以說完全符合‘變異適應、跨媒介傳播、反哺現實’三個要素的標準案例。”
烏特爾回憶了一下自己總結的整個事情經過。
他有些認真地說:“在網絡時代還沒有來臨的前提下,這種統一如同‘梗文化’一樣通過行為或者‘符號’的跨生物學特質傳播不應該這樣迅速。甚至,在流言小報等機構暫時休假的前提下,立刻將剛剛發生的災難下意識地忽略,甚至在‘時間’上認為不存在,還是太過于少見了。”
不知為何,克拉莉并沒有對于他話語里一些“驚人的地方”提出疑慮。
二人居然都下意識地忽略了“網絡時代還沒有來臨”這句話和“梗文化”這幾個字,完全不應該出現在剛剛那段對話里。
而烏特爾的如同報告般的陳述還在繼續。
他很難相信,在天上的烏云還未曾散去,曾經卷襲著的風暴還用嚴寒和潮濕宣示自己存在的時候,整座城市的人就“不約而同”地走出了災后創傷后遺癥。
“這更像是……”似乎對自己荒謬的結論感到難以啟齒一樣,烏特爾猶豫道,“像是有什么無形的力量影響了一樣。”
“畢竟——雖然因為脆弱的精神難以面對災難性的后果,而導致大腦下意識地通過某種理由,或者模糊處理來遺忘,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僅僅幾天就在群體記憶里消失,速度還是太快了,而且也不應該如此廣泛和普適性地發生。”
“遺忘的前提,是可供重復記憶的錨點,的確是因為時間的流逝,或者因為環境的變化丟失,但在這起案例里都沒有體現。”
這些天里,天上的烏云濃厚到連冬日里那輪熟悉的蒼白色太陽都看不見,那大家對于祂的遺忘又是從何而來呢?
“而且,在這種模因的復制性后,居然沒有任何的‘變異’,而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同一種解釋’……”
如果說前面的事情,也許是幾千年一遇的偶然,那么最后的“選擇性”就幾乎是不可能事件了。
這一點說起都令烏特爾難以置信。
“所有人都選擇了‘時間’作為解釋……這實在是——”眼睛的余光看到電梯即將到來,烏特爾停下話語,“啊,不知不覺自顧自地說了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
克拉莉似乎一點不在意那部即將來接走他們的電梯。
她反問了烏特爾一個問題:“您聽說過共識理論嗎?”
“您應該知道,較真的說,時間這件事物,本身是不存在的對吧?它只是方便描述事物屬性的一種解釋。”
“呃……您是指《相對論》?”
不論是社會學還是心理學,都很難和物理扯上關系,烏特爾只能想到這些東西。
克拉莉微微點頭,繼續問道:“那么,您覺得大眾對于‘時間’的判斷,是基于共識還是基于物質呢?”
“應該是物質吧?”烏特爾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比如鐘表的指示,再不濟也有諸如植物的生長,地層的變化來表示時間的流逝。”
“是啊,我曾經也是這么認為的。”
——這位自稱研究理論物理的學者,突然說出了很奇怪的話語。
“畢竟,物質很容易就被修改不是嗎?”
“不論是將鐘表的指針撥向同一個位置,還是對于樹木的改造亦或者對于地層的改造,這都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即便是所謂的第四個維度,亦或者其他理論里對于物質屬性的描述,在物質不能主動反抗的情況下,改變它似乎都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烏特爾下意識地點點頭,但是他不理解這和共識有什么關系。
“畢竟修改一個人的想法和記憶,要較真的說也不困難吧?”
他頓了頓,突然意識到克拉莉說的是基于“共識”而非“意識”。
“對于群體意識的更改……”
莫名的,烏特爾打了一個寒顫,仿佛他就要思考到一種很危險的境地一樣。
“叮——”
頭頂傳來了讓人松了一口氣的響鈴聲。
隨著指示燈從帶著警惕意味的黃色,轉變到令人安心的綠色,烏特爾走進打開的電梯門,然后按下了“頂層”的按鈕。
然后,他注意到一旁的克拉莉并沒有按下樓層鍵。
“您要去哪一個層級?我是說樓層。”
烏特爾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自己的偏頭痛又犯了,仿佛似乎有什么記憶在大腦里使勁地翻涌一樣。
“我也要去第333層,我需要向執行層匯報此次觀察的結論。”
痛苦……
更加劇烈的痛苦襲來了。
似乎克拉莉的話語打開了什么開關一樣,烏特爾覺得,自己的意識里仿佛有另一個自己,就用一柄鑿子要從頭顱內部鑿出一個口子來。
他身體踉蹌著退了一步,試著扶住電梯廂內的扶手。
手臂如同棉花一樣使不上勁。
甚至,眼前也出現了可怕的幻覺。
原本堅硬的地面,那磚塊的兩條平行線,如同水波一樣開始翻涌、卷曲,然后寫滿了數字三,那些數字就從他的五官鉆入,對著他的大腦悄悄耳語。
電梯通往的仿佛是太陽而不是樓頂,廂頂的橘黃色光芒重重迭迭起來。
自己像是被紫外線照射的細菌一樣,迎著光芒的一面是慶幸的痛苦,而身下的陰影則是如同水鬼一般陰冷潮濕,仿佛要讓他永遠的留在地面。
這樣寒冷而灼熱的感覺幾乎讓烏特爾發瘋。
而在意識變得迷迷,在這種迷茫之間,他隱約聽到輕柔的女聲。
“第三百七十二次對型月宇宙001運行結構模擬結束,各項統計正在有序進行中……”
——烏特爾感覺自己被人拉了一把。
“啊,多謝了克拉莉。”
有些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腕,烏特爾松了一口氣,那閃爍著白銀色光彩的TDD重新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拍了拍身上已經重新變為白色實驗室罩袍的衣服,烏特爾從地板上站起來。
克拉莉的衣著和外貌都沒有什么改變,除了那原本“∞”符號的下面多出一個身份的標識。
現實解析部·意識同步性研究所。
此外,“∞”符號由一道簡單的銀色條紋,變成了如同更加深邃的、折迭的四道環帶迭成——象征著她四級研究員的身份。
甚至,考慮到自己和對方在這次實驗里的對比……
烏特爾苦笑了一下。
恐怕,對方很快就要晉升到五級,負責一個區域性項目的研究主管了吧。
這樣想著,他提前恭喜了一下這位合作部門的同事。
而出乎意料的,對方的表現比在實驗里要有人情味得多。
“怎么看這次異常心理學部才是進度和貢獻最大的。”
克拉莉笑了笑,伸出手和這位為了項目付出很多犧牲的研究員再次握了握。
“先不提實驗條件的多樣性也有很重要的比重,可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冒著浪費第三循環紀剩下的全部時間,和迷失的風險加入的。”
“何況,你提的共識理論,就連我也有所耳聞。”
烏特爾有些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
“只是做了一些微末的貢獻罷了。”
不過,他臉上的笑容顯然出賣了他的心情。
危險的實驗,自然也有“危險”的結論。
換言之,便是極大的收獲。
烏特爾所謂的“微小的貢獻”可完全不微小,作為將意識共振儀改進并加入到實驗中來的人物。
——他可為在模擬型月宇宙里,制造出阿賴耶和蓋亞的模型結構,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實際上,不像在型月宇宙001里,因為復雜的情況和稀少的CYZ效應,只能猜來猜去的柯南。
本宇宙里的研究層已經快要將這個宇宙古怪的情況,大致搞清楚了。
甚至,為了更方便地支援和干涉,如今本宇宙的聯盟,已經在試著塑造一個真正一模一樣的型月宇宙,來獲取更加準確的數據和判斷。
只能說這完全多虧了長谷川月亮發回來的種種數據。
以及最重要的——
名偵探柯南的推理智慧、夏威夷特訓,還有林升本人對于型月宇宙的觀察。
新一輪的模擬宇宙實驗接近尾聲的時刻,也正是這一循環月的末尾。
執行層就按照預期的一樣,進行著新的總結與匯報工作。
在那真正的執行層大廳里,重信瞳子似乎沒變過的嚴肅聲音,就在每一個議員耳邊或者聽覺器官、裝置邊響起。
“根據ZC01閣下的觀察,型月宇宙001已經可以基本確定,是一個正在融合的殼了。”
“根據對于其歷史慣性的分析,以及資料庫里相應的數據來看,這個型月宇宙,至少能夠發現三個不同世界觀群系宇宙的殼融合的痕跡。”
“因此,情況已經很明顯了。”
這個嚴肅的聲音頓了頓,然后在其他人凝重的表情中開口。
“那個宇宙在我們去之前已經打成了一鍋粥,這也是它偏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