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泰想著剛才裴元的那身勇武,本著武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又額外承諾道,“要是你的人能趕在達虜回撤之前拉到宣府,等追擊的時候,我可以把他們帶上,給他們分上點功勞。也算讓他們在宣府鎮立足了。”
裴元之所以特意找許泰討這個人情,就是為了避免讓手下這支兵在早期成為炮灰的。
這是裴元為應州之戰準備的兵馬,是要在決定性的戰役中投入使用,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的。
如果早期就嶄露鋒芒,并不是什么好事。
說不定,等到最后決戰的時候,好刀也都砍鈍了。
裴元打算把興和守御千戶所的兵馬放在稍微內線的地方。按照裴元的記憶,達虜在經歷了幾次試探后,會陸續向邊軍的后方展開襲擾。
在邊軍各守要塞打猥瑣戰的前提下,達虜也不敢拿出太大規模的兵力向大明腹地進發。
這種撇開邊防重鎮,從他們把守的地盤肆無忌憚的繞過去,以大軍猛攻邊軍后方的戰斗只發生過一次。
就是土木堡之變。
這些深入大明腹地的小股兵馬,因為要顧忌后路,擔心被堵在大明逃不出去,一般受到攻擊之后,不會拼的太狠。
一旦他們出現了較大的傷亡,那些邊軍就會忍不住誘惑跳出來黑吃黑。
如此一來,發生在后方戰線的戰斗規模不大,達虜的戰斗意志也不會很堅定,就很適合興和守御千戶所這支新建立的兵馬用來磨煉士氣。
只是這種事情,還是要和宣府這邊打過招呼才好。
之前的時候,裴元和邊軍四鎮的關系不算好,他身為錦衣衛,天然的就代表了一些錦衣衛的立場。
就算有江彬能從中傳話,裴元也幫著邊軍出了在宣府建立第二中央的主意。
但是彼此的關系還是比較冷淡。
這次能夠和許泰搭上話,興和所的處境就會好很多。
見許泰有心示好,裴元也道,“卑職會盡快催促陳心堅把人手招募好,到時候還望許都督多多提攜。”
許泰笑了笑,不在意道,“好說。”
這件事別說有裴元當面討交情了,就算沒有這一出,宣府這邊也不敢隨便用這支莫名其妙的烏合之眾。
別看大家打的猥瑣,但是猥瑣也是技術活。
沒有一定訓練的士兵,連送死的價值都沒有。
萬一這只兵馬在戰場上平白送掉,結果卻激發了達虜的信心,一定要來和邊軍碰一碰,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三人互相之間都客氣著,這一頓倒也喝的盡興。
等到酒宴散了,朱厚照對裴元叮囑道,“明日一早,就來宮中見朕,朕正有事情要向你詢問。”
江彬和許泰都看了裴元一眼。
裴元連忙道,“臣領命,明天會早些入宮,聽候陛下召見。”
等裴元出了奉天殿,就見岑猛、陸永和蕭通正在曬著太陽和值守的士兵說話。
這三人本來入宮的由頭,是給裴元送武器鎧甲的。
按理說,東西送到,他們就該滾蛋了。
只是架不住陸永和蕭通在這里盡享主場優勢,根本沒人犯著得罪兩大權閹,把他們驅趕出去。
是以三人得以施施然的等在這里,等裴元出來。
裴元正要去和三人相見,這時有一個中書舍人湊到裴元跟前,低聲道,“楊閣老讓我給裴千戶傳個話,若是得閑,可以去府上一見。”
裴元有點意外。
他正想找個借口去見見楊廷和,沒想到楊廷和竟然自己找上來了。
看來今天自己出的這場風頭,那些人狀似不在意,還是看在了眼里的。
裴元連忙道,“明日一早陛下要召見我,若是來得及,卑職就去閣老那里拜訪。”
那中書舍人看了裴元一眼,淡淡道,“你一介武夫,如何能入文淵閣等到明晚,你去楊閣老家里拜見吧。”
裴元心中微覺不爽。
老子怎么就不能進文淵閣了?
他打量了那中書舍人一眼,開口道,“閣下莫非便是中書舍人符誠?”
裴元記得,上次替楊廷和傳話,約見那些山東進士的,好像就是個叫做符誠的中書舍人。
那中書舍人臉上的神色越發淡淡了,“本官名字叫做何景明。”
裴元聽聞此言,忍不住脫口道,“竟然是你。”
何景明微覺奇怪,向裴元問道,“為何不能是我?”
何景明這不就是李夢陽的死黨好友嘛?
李夢陽打算偷偷的冒充別人寫信告刁狀,原本就是打算把信送到何景明手里,然后再由何景明遞給內閣大學士,從而解開自己的困局。
這何景明既然是李夢陽的死黨,而自己又拿捏了足以讓李夢陽身敗名裂的證據。
那么四舍五入,這何景明自然也是自己人了。
裴元借著幾份酒意,向何景明詢問道,“那不知李夢陽可曾對你提到過我?”
“誰?”何景明意外的瞪大了眼睛。
裴元大咧咧道,“李夢陽啊。我和他有過命的交情,說是生死之交也不為過?”
何景明越發淡定不能了,當場駁斥道,“胡說,李夢陽平素高潔,怎么可能認識什么錦衣衛。”
裴元辯解道,“不信你找他問問。”
“你給李夢陽寫封信,就說前些日子,我裴元曾經帶著三位好友去他家里拜訪過。”
“你問問他,我是不是他的好朋友。”
“他還給我寫過親筆書信呢。”
何景明見裴元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一時也狐疑起來。
想到這裴元可能是自己人,何景明的神色和緩了不少,又多補充了一句,“裴千戶今日鋒芒畢露,卻人人恭賀楊閣老,楊閣老只怕也心有疑惑吧。”
裴元聞言,立刻明白了何景明這話里的意思。
估計就是前一段時間,自己拼命的蹭楊廷和的影響力,結果真讓人當成是楊廷和黨羽了。
剛好裴元還因為一系列的事情,和楊廷和一黨有些交集,也不算是全無關系。
想來就連楊廷和也糊涂著,這到底算怎么回事。
裴元連忙感激的拱拱手,心中對要見楊廷和的事情,踏實了幾分。
裴元辭別了何景明,與岑猛等三人匯合,旋即慢慢出了宮城。
裴元今天打的這一場,打死了不少倭國朝貢團的使臣,朱厚照當著各國使者的面兒,當然不好大肆獎賞,只能先按下不提。
只不過,雖然沒有什么太大的明面收獲,但是隱形的好處卻不少。
首先第一點,就是這些倭人很多都肆意妄為,借著使者的身份欺凌百姓。
裴元打死這些家伙,既是他們罪有應得,裴元自己也爽了。
光是這后一點,今天這場辛苦就很值得。
其次,裴元給日本使者和朝鮮使者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這樣等到后續合作的時候,也能減少許多麻煩,更方便裴元在貿易中爭取到更有利的地位。
第三,就是在上直親軍和各路武官那里,打出了足夠的聲望。
若不是今天他的這場大殺特殺,以許泰的倨傲和臭脾氣,自己有什么資格能和他坐在同一席上推杯換盞?
有了今日的交情,算是給了裴元和邊鎮緩和的空當。
無論這些邊鎮軍閥多么不堪,至少在幫助朱厚照生兒子這一點上,雙方的觀點是高度一致的。
朱厚照這個大坑,可把他們坑慘了。
只要以后裴元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孩子弄到宮里去,這些人就敢咬定那孩子就是天子親生的。
親自生的!
裴元屈指一算,也沒多少時間夠他浪的了。
在達虜已經大軍壓境的情況下,邊軍是完全動不得的。
既然如此,裴元也沒必要浪費這寶貴的時間窗口,把刀口對準邊軍。反正打不得,倒不如先緩和雙方的關系,解決共同的敵人。
在北虜大局壓境的情況下,整個朝廷的關注重點,都會轉移到北方去。
等朱厚照在北方大展拳腳的時候,裴元正好可以利用這個空當,去攻略東北亞。
雙核同時啟動的大明,將積攢下足夠的力量應對外部和內部的矛盾。
裴元明天一早還要去見朱厚照,就讓人去告知了焦妍兒,自己晚上在智化寺休息。
裴元第二天一早,就帶著小弟們去宮門求見。
有把守的上直親軍說道,“陛下早就讓尹公公過來傳過話,說是今日有大朝會,讓千戶先去華蓋殿等著。”
裴元點點頭,將親信留在宮門前,自顧自進去了。
華蓋殿是奉天殿后面的一間宮殿,從格局上來看,算是天子臨時休息的地方。
昨天裴元打完之后,就是在華蓋殿沐浴了才去參加宴會的。
隨著昨天的朝賀完成,春節小長假就算正式結束了。
朝廷會在今天舉行大朝,講這些日子積攢的事情,進行統一辦公。
一些重大的議題,也會在今天的大朝上提出來,然后相應的也會有重臣出來表態,給各項事務定定調子。
裴元心中腹誹。
這朱厚照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這么重要的日子,等他有空見自己估計都要下午了,結果讓自己這么早過來。
裴元路過奉天殿的時候,向那邊看了一眼。
見時不時有聲音傳出,心道,倒也不急著去華蓋殿,且聽聽今日說些什么。
于是裴元慢悠悠到了奉天殿前。
那里值守的親軍,見到有個錦衣衛武官游蕩過來,一時不免好奇,等看到是裴元,不由都有些激動,“這不是裴千戶嘛,你這是?”
裴元笑道,“陛下昨天說要見我,讓我一早入宮來。等我到了宮門,又有尹公公留話,說讓我去華蓋殿等著。”
“我尋思著,怎么也要讓陛下瞧見我一眼,不然萬一有什么大事,再耽擱就不美了。”
值守的百戶提醒道,“殿內有御史糾劾風姿儀態,千戶無緣無故出現在門前,只怕是會被問罪的。”
裴元試探著說道,“干等著也無事,我湊近聽聽,不讓那御史瞧見總行吧。”
那值守的百戶有些為難,“這……”
裴元本就是無聊解悶,倒也不強求,當即笑道,“那就算了。”
裴元正要離開往后面的華蓋殿去,卻見尹生從奉天殿里出來,正要急匆匆的往后去,忽然腳步一頓,向裴元看來。
接著尹生露出喜色,“原來裴千戶在這里,倒是險些錯過了。”
說著便對裴元道,“跟我來。”
裴元有些莫名其妙,跟著尹生上了丹墀。
二人卻不進奉天殿,而是繞著去了后方,輕輕在后門上扣了扣。
奉天殿的后門處,就是上次裴元和朱厚照閑聊的地方。
裴元瞧了一眼,心道,莫非朱厚照第一天上朝就打算開小差,這也太不靠譜了吧。
那后門很快打開,接著又有小太監卷起后門上的簾子。
尹生連忙道,“千戶快些進吧,小聲一些。”
裴元稀里糊涂跟著進了殿中。
尹生也輕手輕腳的進來,隨即對裴元說道,“今日的事情很多,有一件最是緊要,陛下怕應付不來,特意讓你在這里悄悄聽著。”
“萬一等會兒陛下應對不當,也好隨時找你來查缺補漏。”
裴元聽完,頓時有些驚了。
不是,這合適嗎?
這就讓老子在御座之后垂簾聽政了?
裴元連忙問道,“尹公公可知道是何事嗎?”
尹生左右看看,見那兩個負責卷簾看守后門的小太監,都默不作聲的裝聾作啞。
這才對裴元低聲道,“昨天通政司給陛下提前拿來了謄黃,上面說太倉庫白銀吃緊,又趕上北方達虜犯境,戶部提議暫且廢止征收寶鈔,以正德五年應對霸州叛亂的例子,仍舊在七大稅關征收白銀。”
裴元聞言眼皮一跳。
難怪朱厚照如臨大敵一般,讓自己在這里隨時給他出主意呢。
原來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