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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在聽說今早的行情開到了“二十五貫兌換一文”時,倒沒太意外。
昨晚,朱厚照抓住打烊前,錢莊不再互相溝通的空當,用較低的價格大量買進了寶鈔。
以這些錢莊主人的手段,一夜的工夫,也應該清楚是內承運庫的資金又入場了。
說不定,這些人連內承運庫手頭還有多少現銀都一清二楚。
這個價格進可攻,退可守,可以用來繼續觀察朝廷的動作。
而且跟進此事的錦衣衛還傳來了另一個消息,不少錢莊現在開始接收寶鈔了。
雖說比例給的很低,只有八十貫兌換一文,但這對裴元來說,已經算是一個極好的兆頭了。
因為這意味著寶鈔的價值得到認可,重新擁有了一定的流動性。
裴元對云不閑道,“今天就讓咱們的錢莊也開張吧。主營白銀、銅錢和寶鈔的通兌。規矩嘛,比照別家就行。”
“只不過咱們這錢莊,對寶鈔只收不賣。”
云不閑這幾天早已經把錢莊的事情準備的十分充分,聽到裴元這話,頗為振奮,又問道,“那不知道寶鈔用什么比例來收?”
裴元道,“八十貫兌換一文簡直是胡鬧,咱們直接從四十貫開始收。”
云不閑聽了這個價格,連忙勸阻道,“千戶,陛下剛用四十五貫兌換一文的價格買了三萬兩的寶鈔,咱們要是用這個價格收,陛下豈不是倒手就能賺一筆?”
“到時候不會砸在咱們手里吧?”
裴元對此倒很淡定,“現在就是驗證陛下心中所想,給他提供一些信心的時候了。”
“咱們快速的托底,讓寶鈔的價格脫離陛下的成本區。”
“這樣的話,一來,驗證陛下心中所想,讓他產生‘我果然很牛逼’的錯覺。二來,那些寶鈔能夠隨時出手盈利,也能賦予他更多的安全感,讓他大膽的繼續操作。”
云不閑聞言也是暗暗感嘆,先以嚴嵩扮作高人誘導,為陛下指路;再驗證其中的想法,使陛下深陷其中。
這莫非就是千戶這幾天時常掛在嘴邊的殺豬盤?
云不閑走后,裴元繼續忙活修宅子的事情。
上次輕易被母老虎找到后,裴元索性也不藏了,直接給韓千戶來了一出堂堂正正的陽謀。
在借助蕭韺開溜之后,裴元直接去了澄清坊的宅子,并且對千戶所里的人宣稱,這就是他用來迎娶韓千戶的新宅。
韓千戶惱怒裴元的輕薄,本來都準備去堵門找人了,聽了這話,卻也只能咬牙停步。
她對裴元本就沒什么男女之情,對天子賜婚以及裴元把此事鬧得人盡皆知的事情,已經非常惱怒了。
這要一去,還不知道會被人傳成什么樣子。
裴元算計得逞,有了相對穩當的落腳點,這才得以及時的發號施令,溝通內外。
裴元不在智化寺的這幾天,韓千戶也算是見識到了她的這個副手,如今已經何等的權勢滔天。
先是山東巡撫被都察院召回問話,白天的時候王敞跑來見面,晚上的時候都察院的李士實又來打聽裴賢弟是什么意思。
結果今天山東鎮守太監畢真押解物資進京后,剛交割完物資,也跑去智化寺上香了。
韓千戶見過邸報,知道裴元當初那個小跟班陳頭鐵,已經跑去山東都司當二把手了。
這么一想,韓千戶大抵是明白,為何裴元敢大著膽子,在山東這個離京城這么近的地方大搞羅教了。
也有些明白,為何司空碎和澹臺芳土那些家伙,會擺著老資歷為裴元百般勸解了。
這些天,就連一向鼎力支持韓家的崔伯侯,都被司空碎說動了。
畢竟,紙面數據這么猛的副千戶,一旦和韓千戶結合,必然會讓己方勢力更加壯大。
比起在荊襄事務上擺爛的韓千戶,明顯是這個野心勃勃的裴副千戶更符合大家的利益。
想起這些事,韓千戶就有些頭疼。
她被眾望所歸推在這個位置,也將受到眾望所歸的裹挾。
等到身邊的這些百戶們紛紛支持裴元,然后這樣的影響再擴散到南直或者湖廣,那有些事情,恐怕就由不得她了。
韓千戶神色冷淡,打發走了畢真。
隨后畢真就在錦衣衛的帶領下,才找到了裴元的新宅子。
兩人見面寒暄完畢,畢真有些不解的對裴元道,“千戶,智化寺是消息交通的所在,我也時常讓人把山東的一些緊要事務送去那里。你豈可輕離巢穴,讓別人在那里坐堂?”
裴元能怎么說,只得強行挽尊道,“那是我們千戶所的韓千戶,陛下已經為我們賜過婚了。”
畢真這才松了口氣,想想那女子的相貌,又忍不住夸贊道,“弟妹好容色啊,賢弟倒是有福。”
裴元哈哈兩聲,應付過了此節。
隨后畢真便對裴元道,“這次入京,乃是咱家奉命押送一批貢物過來。”
“只是這不年不節的,還特意讓咱家親自押送,這就讓咱家有些沒底了。千戶在京中,可聽到了什么風聲?”
畢真這個鎮守太監,除非他自己想動,找個進貢的借口自己上京,不然要調動他可不容易。
除了他的本屬單位司禮監,還要必須要有兵部的文牒。
裴元大言不慚道,“是我想見你,這才讓人找了個由頭。”
畢真之前就對裴元的手眼通天有點了解,對這話沒太大好奇,只是有些不解道,“千戶有事可以直接讓心腹去山東告知咱家,真要是什么要緊的大事,咱家也可以借著巡視秘密北上,何必如此波折。”
裴元也不隱瞞,直接對他說道,“山東最近可能要出大事了,我得讓你堂堂正正的走明面回來,不然少不得要受點牽連。”
畢真聽了一驚,旋即想起了王敞前些天瘋狗一樣到處彈劾的事情。
身為劉瑾殘黨的王敞雖說政治前途完蛋,只能等著平安落地了。但是這畢竟是山東的一把手,那些官員縱然不敢來攀附,彼此也沒到撕破臉的份上。
沒想到,就這么一個等著被趕走的沒牙老狗,忽然開始瘋咬起來,指責山東各地官員架空他。
王敞從南京兵部尚書的位置上轉到山東上任,滿打滿算也就半年多的時間。
很多地方官員連他的臉都還沒來得及記熟。
那些官員們都很委屈。
他媽的,整個山東行省的一把手啊,老子都沒見過幾次,怎么架空他?
不但山東本地的官員這么想,就連都察院也這么想。
所以朝廷選擇的是讓瘋批王敞入京述職,而不是派監察御史去山東巡視。
甚至私下里,幾大巨頭們連下一任山東巡撫的人選都挑好了。
前山東巡撫邊憲,因為當時的兵部尚書何鑒迎合李東陽,要嚴辦在抵抗霸州叛軍中失職的官員,被捉拿回京。
現在何鑒隱退了斷因果,也該讓邊憲再從跌倒的山東爬起來了。
王敞前兩天入得京。
然后晚上的時候,和盤問他的李士實,一起在裴元新家吃的餛飩。
王敞對朝廷的交代是,因為他之前曾經攀附劉瑾,所以山東上上下下的官員,根本不愿意和他牽扯。
王敞這話說出來,雖然坦蕩且難聽了些,卻著實說服了不少人。
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那些山東地方官員的心態也就不難猜了。
只不過當年劉瑾顯赫的時候,除了滾蛋的王瓊沒諂媚攀附過,其他人好像表現得都不怎么樣?
不然他們也不會把奏折一式兩份,一份送通政司,一份送劉瑾家里了。
特別是當初劉瑾余孽之一的陸完,已經憑借戰功晉級成功。
之前的大議功之后,楊一清草草收場的京察,也算是把這件事一筆帶過了,成為歷史問題了。
再打劉瑾余孽這張牌,不但得不到什么好處,反倒容易憑空激怒陸完。
于是大佬們只能紛紛擱置此事,打算以拖待變。
李士實對王敞的態度完全中立。
畢竟他早就清楚,這是裴元的人。
就算寧藩用到王敞,也該是經過裴元的手,不然的話,一旦激怒裴元,恐怕會給寧藩惹來一個不可測的強敵。
畢真有點緊張了,他連忙問道,“多大的事情?”
他在山東可收了不少錢,關鍵時候不能不仁義啊。
裴元一點也沒含糊,直說道,“天大的事情,不然也不會讓你來京躲躲了。”
畢真心中一突,正待詢問是哪個方面,看看能不能保下幾個,就聽裴元問道,“程雷響和天津三衛的人離開山東了嗎?”
畢真聽到這個話題,心情愉悅不少,“他們護著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離開山東了。”
接著,他嘿嘿笑道,“三司給出的結論是,張永的死是羅教辦的。”
“我入京的時候,在河西務還見到過他們。”
“這幫家伙還不知道羅教已經在天子手中了,等他們入京的時候,說不定就得直接抓進大牢。”
裴元搖頭,“不好說。之前他們的上奏送到了通政司,結果被陛下留中了。這么大的紕漏陛下都沒發落,想必還有別的說法。”
畢真聽了有些錯愕,脫口而出道,“死的可是張永。”
裴元淡淡笑了笑,“你也說,那是‘死的’張永。陛下本就是薄情之人,上頭的那股憤怒過去,必然會選擇收獲最大的利益。”
“三法司這一關,可能不太好過。”
畢真聽完,有些悵然若失。
他是宮里的人,而且還是個頗為重情重義的人。
他自然也知道張永和朱厚照之間的感情。
那張永,說是看著朱厚照長大的也不為過。
如今竟然。
稍一失神,畢真想起了自己的恩主劉瑾。
是了,當初力推新政的劉瑾都能拿去千刀萬剮,何況一個死了的張永。
裴元的話打斷了畢真的思緒,就聽他問道,“前些天,程雷響給我來信,說是山東各地都在流傳著一個消息。”
畢真接口道,“千戶莫非說的是鄭旺妖言?”
裴元神情甚是愉快,“這么說,連你也聽過了?”
畢真道,“那鄭旺妖言在弘治年間就在流傳,京中也有不少人聽過,說是當即天子不是太后親生,而是從其他宮女那里抱養的庶子。”
“這件事,鬧得很大,連弘治天子都驚動了。”
“只是說也奇怪,不知道為什么弘治天子并未處置那鄭旺。”
畢真說道這里,提醒道,“千戶莫忘了現在的弘治天子是怎么來的?他就是不明不白被太監抱給成化天子的。按理說,這件事應該很敏感,乃是弘治天子的逆鱗才對……”
畢真說著,去看裴元的神色。
裴元已經截獲了畢真給的信號,這老太監覺得有可能是真的。
弘治皇帝自己的出身就有點瑕疵,哪能讓后代也留下爭議?
那鄭旺怎么也該被直接千刀萬剮才對。
而且弘治天子那是誰?那可是任由張太后毒打囚禁朝廷大臣,任由張家兄弟偷戴皇冠、強暴宮女都不敢出聲的閨男。
那李夢陽只是彈劾了下壽寧侯,就險些被張太后關到大牢里打死。鄭旺的妖言,已經直接動搖了她的根本了,卻能活著。
弘治天子能在張太后的威勢之下,保住區區一個鄭旺不死,這里面必然有些蹊蹺。
那是張太后氣度過人不予計較嗎?
并不是。
弘治天子剛死,這鄭旺就被張太后和朱厚照急不可耐的誅殺了。
到底鄭旺的話是不是真的,已經成了個不能揭破的秘密。
裴元對別的不關心,他只關心山東,于是追問道,“那山東呢,謠言可曾掀起什么風浪?”
畢真道,“百姓們倒是挺感興趣的,但也不過是茶余飯后的消遣。官員士紳們知道輕重,聽見了也就聽見了,沒有人敢公開討論。”
“再加上德王世子給各地打了招呼,那些官員也不愿意境內流傳著天子的謠言,自然齊心協力把事情壓了下去。”
裴元的眼睛像是看到獵物一樣亮了起來,隨即不經意的追問了一句,“德王世子怎么會摻和進這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