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彧不明覺厲,感覺自己的人生都在面臨升華。
他一時不知所措了,趕緊又端杯子,“千戶,我再敬你一個。”
裴元平淡的用手一擋,“你看,你又急。但是這件事,也急不得。”
竇彧不懂,直接問道,“千戶的意思是?”
裴元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這次他刻意的用了點力氣,震的自己那杯茶來回蕩漾,濺出了些許的茶水,“現在兩京十三省的好缺都有人占著,我總要替你騰出個合適的位置來。”
竇彧聽了悚然一驚,立刻明白了這話里的森森殺氣。
竇彧輕輕擦汗,趕緊又道,“不急,卑職不急。”
裴元倒也不是干釣著竇彧,給出了個大致的時間,“兩三月間,就能給你弄到個好的位置。左布政使不要想,右布政使我倒可以試試。”
別看左布政使和右布政使都是從二品,但是左布政使是一省的行政一把手,而且職權和右布政使高度重疊,所以右布政使的地位就相對尷尬了。
有時候這種二把手,可能好不如三把手能實際抓到的權力多一些。
所以各省的左布政使,要么是給右布政使一類專項的事務,讓他自己玩去。
要么就是安排他去某地,巡查督辦某些事務。
竇彧自己都沒敢想會從一個“弼馬小溫”成為主抓一省政務的左布政使,對此也沒什么失望。
而且裴元一說右布政使,竇彧自己都腦補出了未來的晉升路徑。
那必然依靠專業對口,是先以右布政使的身份處理一省馬政,或者主抓某些以馬政為主的府縣。
等到政務熟練之后,掛一個正三品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職務,轉任去巡查邊鎮的馬場,或者做一任地方巡撫。
在地方巡撫上遷轉一下,前往宣府鎮這樣的邊鎮地區再任巡撫。
那時候作為邊鎮巡撫,就可以掛從三品兵部侍郎銜。
之后等到兵部出現空缺,立刻回京補位,說不定,就可以展望兵部尚書的大七卿位置了。
雖然他現在只是一個養馬的,但是離掌管天下兵馬,走上人生巔峰,迎娶小美,好像也不是很遠了。
而且,別看他的官職由從二,轉正三,再轉從三,但是從就職路線圖上,卻是在一路飛升的!
竇彧十分激動的看著裴元,“那卑職就全靠千戶提攜了。”
裴元笑了笑,“好說。”
裴元要給竇彧準備的位置,自然就是山東右布政使了。
裴元要對德王系下手,也已經為清場山東官場提前布好了局,到時候有的是空缺能填。
竇彧這“弼馬小溫”別看不著調,但是馬政卻是山東很重要的一大塊。
特別是東昌府作為漢、蒙、色目雜居的地方,馬政一直是重中之重。
管理馬政的地方干部,最為對口的是太仆寺,但是掌管皇家馬場的苑馬寺的少卿,也不是不行。
在事急從權的情況下,只要有人肯推一把,至少在程序上是沒問題的。
裴元想到自己對山東官場進行清場的事情,覺得也該讓王敞及時跳船了,免得到時候受了池魚之殃。
裴元之前一直覺得不著急,太早動手,行跡有些明顯了。
這會兒倒是個不錯的時機。
裴元對陳心堅招了招手,“陳心堅,你記一下。”
陳心堅連忙上前道,“千戶,屬下聽著呢。”
裴元看了眼一旁眼巴巴盯著的竇彧,忽然發現了這家伙的一點不好。
這么大的人了,都正四品了,怎么一點眼力價都沒有。
本千戶正常安排工作,弄得我好像故意要裝逼似的。
好在裴元素來坦蕩,也不怕人聽去,便對陳心堅說道,“等到喜宴散了,你就密信山東巡撫王敞,讓他立刻彈劾山東布政使司以及各府縣大小官員,說這些山東官員彼此勾結,沆瀣一氣,故意在政務上合力排擠他。”
“并且以地方目無朝廷,心無綱紀為由,請求朝廷加派都察院御史巡按山東。”
竇彧聽得一驚,眼珠子都瞪圓了,隨后連忙勸阻道,“不用不用,使不得啊千戶。”
裴元無語的看了竇彧一眼。
這特么有你什么事?
山東那條線上,因為有陳頭鐵在,一直都是陳心堅忙活操持的。
聽到裴元這么說,當然不會覺得是裴元要坑王敞,而是立刻意識到了其中的兇險。
他不得不提醒了一句,“千戶,山東按察使金獻民那邊的頭緒,已經捋得已經差不多了。之前的時候,千戶還一直力保他,這次要不要……”
裴元聽了拍拍額頭,“險些把他忘了,還好你提醒。”
接著,裴元補充了一句,“那就額外讓王敞彈劾一句,說金獻民到任以來,受到下屬蒙蔽,有昏聵之嫌,也宜令朝廷嚴加督責。”
竇彧正想說按察使就不用了,慢慢也聽出味來,山東官場要出問題?這按察使好像是自己人?
一時間,察覺到水有點深的竇彧,不敢再多話了。
作為一個熬到了四品,卻被閑置的老官僚,竇彧喝茶鍵政的能力還是有一些的。
通過剛剛寥寥數語,他已經大致有些聽明白了。
這千戶裴元能對山東巡撫王敞頤指氣使,還能把山東按察使金獻民拉下水,手中的權勢可想而知。
對了,按照剛才所說,山東都指揮使司的指揮同知陳頭鐵還是之前在他身邊牽馬墜蹬的小弟。
這么一算,整個山東,從當老大的巡撫、到隸屬三司的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都有他的人了。
整個山東官場就剩下……
竇彧打個激靈,就剩下布政使司了!
而看這裴千戶的架勢,似乎是打算要對山東官場開戰了,他這是哪來的信心呢?
竇彧心中紛亂。
他是想找個過硬的后臺往上爬一爬,可是這也有些太激烈了吧。
過一會兒竇彧心中想起,剛才裴千戶一指點的杯中蕩漾的情景,想著裴千戶的那句“總要替你騰出個合適的位置來。”
一時心中有些亂糟糟的。
這裴千戶該不會是為了我吧……
想我一個五旬老漢,竟何德何能?
就在竇彧患得患失的時候,入手了一個高品文官的裴元有些心滿意足的擺擺手,“你且去吧,讓陳心堅領著你,去和陸公公認個臉熟。”
“這幾天我有些忙,你若有什么麻煩,找他就行。我說的。”
竇彧連忙起身,跟著那陳心堅去了。
裴元略略寬解了心事,倒不似剛才那么煩悶了。
又磨蹭了半晌,聽人喊了一聲“吉時到了!”
裴元下意識看去,便見賓客們聞言,都紛紛起身,熱熱鬧鬧的往堂中擠。
裴元不想動彈,奈何某人似乎早有算到,刻意又讓管家來請。
裴元雖然意識到已經被宋春娘識破了心中的齷齪和小秘密,但本著輸人不輸陣的念頭,仍舊硬著頭皮往堂中去。
到了堂中,場中的人下意識找著自己的位置。
裴元盡管想在后面縮一縮,但也被動的被千戶所的弟兄們擁到了前排。
很快,就有吹吹打打的鼓樂聲響起,宋春娘穿著大紅吉服,引著穿了嫁衣蓋著紅蓋頭的張蕓君出來。
宋春娘心情甚好,邊走邊笑。
那彎彎的眉眼時不時的就在兩側人群瞟過。
面對西廠和千戶所兄弟們的恭賀打趣,也只哈哈笑了,如同江湖人般豪氣的拱手為禮。
來的這些人,大多都是自己人,所以并沒有什么大驚小怪。
倒是竇彧險些把眼珠子瞪了出來,好一會兒才低聲對一直帶著他見識場面的陳心堅小聲蛐蛐道,“這宋千戶怎么看著像個女人?”
陳心堅淡定道,“她本來就是個女人。”
“啊?”竇彧有些懵逼了,“女人怎么能做錦衣衛的官兒?”
陳心堅瞥了竇彧一眼,對這位老兄也是無語。
你這都拜山門了,連自家的根腳還不清楚。
于是陳心堅耐心解釋道,“我們鎮邪千戶所負責監督天下寺廟道觀,并由砧基道人負責切斷這些方外之地和世俗的交往。那些地方的稅賦也都是由砧基道人代收,然后向朝廷交差的。”
“尋常的和尚道士也就罷了。還有些地方有尼姑、女冠之類的。”
“那種地方若是讓男子去,豈不是容易有穢亂方外之地的嫌疑?是以我們千戶所,有一些數量的女性。”
“宋千戶原本也是韓千戶身邊的總旗,后來……,咳,雖無功勞也有苦勞,被千戶外派去了西廠,做了掌刑千戶。”
竇彧哦哦了兩聲,心中默默道,“大佬牛逼。身邊的小弟、額、不,小妹都能去西廠這種狠地方當掌刑千戶。”
好在這種牛逼習以為常,竇彧覺得自己的逼格也跟著升華了,竟然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陳心堅奇怪的問道,“你不是和宋千戶很熟嗎?”
竇彧支吾了一會兒,后來想到大家是自己人了,也就不怕丟臉了。
就老老實實的說道,“老哥我聽說西廠和東廠都在打聽我的事情,就慌了手腳。后來讓人問了問,得知是為了這宅子,索性也就破財免災了。”
“實不相瞞,這件事還是托別人幫著辦的,老哥并未親見過宋千戶。”
“哦哦。”陳心堅明白了,隨后向他翹了翹大拇指,“算你聰明,這套宅子你可算是送著了。”
竇彧也覺得慶幸。
若非如此,自己怎么能認識這么多大佬,如今還成了有依靠的人。
只不過作為團伙里的新丁,竇彧顯然沒有意識到團隊頂層大佬混亂的私人關系,聽說宋千戶原本也是裴元身邊小妹,大致就和陳心堅等同了下。
于是繼續蛐蛐道,“這宋總旗一個女人,咋還又娶個妻子,這豈不是有些、有些不合常理?”
陳心堅也不想坑竇彧,給了他一個眼神,“別問。”
像竇彧這種沒有后臺,坐冷衙門的人,就很擅長做閱讀理解了,立刻懂事的閉嘴。
誰還沒點特殊的橡皮。
只是他還有一點小小的不解,于是便低聲問道,“宋千戶雖有此好,也不必這般大肆聲張吧。若是事情傳出去,只怕不好聽啊。”
“真要是喜歡,私下納在房中就是了。”
陳心堅答了一句,“人家喜歡唄。”
說著,又向新同事八卦了一下,“你可知道那新娘子是誰?”
竇彧心頭迷糊,這讓老夫怎么猜?
但是會把自家女兒嫁給另一個女人禍害,做這種沒前程的娘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大戶人家吧。
這種人家,以自己堂堂苑馬寺少卿的身份,怎么可能認識?
竇彧只得道,“京城這么多人家,委實卻不好猜。”
結果陳心堅還真給了他個大感意外的答案。
他嘿嘿了一聲,“你一定認識。”
見竇彧茫然,陳心堅也忍不住和人分享了一下,“就是山西按察使的女兒。”
山西按察使,正三品文官,都察院系,在朝中也屬清貴了。
竇彧先是下意識的對這身份表示了敬意,接著慢慢想起那人是誰,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怎么是他?!”
那可是鐵骨錚錚的文臣良心張璉啊!
這種人物居然會把女兒嫁給另一個女人?
竇彧不敢置信道,“不可能吧?”
陳心堅警告道,“別亂說啊,你是自己人才告訴你的。宋千戶也是信任在場的人,才會大大方方把人請來的。一旦從你這里泄密,到時候激怒的不止是宋千戶,還有在場的每一個人。”
竇彧身上冒汗,連忙道,“不敢不敢。”
陳心堅恐嚇了竇彧一下,才對竇彧多少提了一句,“張家的人,一直以為是嫁給裴千戶做小妾的。因為名頭不好,所以托言是嫁在宋千戶名下為妻。”
竇彧這會兒才后知后覺,賊賊的看了裴元一眼,低聲問道,“那他們……”
陳心堅意味深長的看了竇彧一眼,“別多問。”
竇彧這會兒才徹底明白,陳心堅剛才那句,“這套宅子算是送著了”是什么意思了。
這分明就是裴千戶養的兩個外室,自力更生的解決身份問題啊。
這樣一來,以后不管哪個有了后,都能有一個干凈名頭。
這么看的話,裴千戶分明是今天最幸福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