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心中胡思亂想著,對此行隱隱有些不妙的感覺。
不一會兒,錢勇就帶著裴元到了巡兵們值守的值房,隨后對裴元道,“千戶且在這里稍待,等到錢指揮使得了空,就會來和千戶商議。”
裴元忍不住問了一句,“陛下今晚住在后宮嗎?”
錢勇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答道,“陛下今晚不住后宮。”
隨后也不多說,就告辭離去。
裴元微微皺眉。
不去后宮的話,自己的那封信就不太好送了。
只不過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情,只能先看看要怎么應對錢寧了。
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說不定自己以后還有夜入皇宮的機會。
裴元臨時休息的這個值房,正是輪值錦衣衛武官的所在。外間的廂房,時不時就有錦衣衛的巡兵回來休息。
裴元推門出來,大致觀察了下周圍地形,正要回房,就聽旁邊一扇門推開,有個七品服色的百戶恭敬的笑問道,“你就是裴千戶嗎?”
裴元沒回答,目光看了下陸續冒頭的幾人,那百戶恍然連忙說道,“不礙事的,都是自己人。”
裴元有些明白了。
這些人應該都是錢寧的心腹,怪不得敢在宮里和自己會面。
裴元笑笑說道,“不錯,我就是裴元。看來幾位都是深受錢都指揮使信重的心腹啊。”
那百戶笑道,“不敢,都指揮使怕有人多事,就讓我們這些人幫著打打掩護。其實吧,也沒事的,誰不知道裴千戶是咱們錦衣衛的自己人。”
“而且卑職還聽說,裴千戶是有象牙腰牌的,隨時可以馳援宮中。”
裴元不接這話,隨口打探著消息,“這邊的值房,都是咱們錦衣衛的自己人嗎?”
那百戶搖頭,“這里是值守太監們住的地方,咱們只占這幾間。”
裴元“哦”了一聲,又裝作無心的問道,“本千戶正好閑的無事,對這宮中也覺得新奇,我能在這附近走走嗎?”
“這……”那百戶苦笑道,“千戶別為難我們,這件事畢竟有些犯忌諱的。”
裴元不以為然道,“這里又不是后宮。再說,我也是錦衣衛,就當是巡夜又如何?”
好在裴元只是稍稍試探,旋即自己掩飾道,“也罷,還是正事要緊。”
說完,自顧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百戶見裴元回去,在后低聲喊了一句,“千戶有什么事情,就喊我們,由卑職等來辦就好。”
裴元也不回應,回了那值房中。
這會兒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值房中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亮著。
裴元想著這件事的種種可能,一時間,心緒有些紛亂。
沒多會兒功夫,到了用餐的時候,那個百戶親自送過來一些酒飯。
食物尚算豐盛,只是都已經涼透了。
裴元沒有什么胃口,胡亂吃了點,就讓人拿了下去。
又等了一陣,仍舊不見錢寧過來。
裴元百無聊賴的看著那燈火,慢慢看著燈碗中的油熬干。
裴元也懶得讓人來加,索性就在那值房中的榻上躺著休息了片刻。
只是心緒繁雜,也睡不著。
裴元無聊的胡思亂想著,外面的動靜則很清晰的進入耳中。剛才和裴元應答的那些錦衣衛,似乎待了沒多久就出去輪換了。回來的那些錦衣衛喧嚷沒多久,就聽到了隔壁傳來的鼾聲。
約莫又過了兩個時辰,似乎又輪換了一批人,只是聽動靜,回來的也沒有那百戶。
裴元相信錢寧的手段,這幾批應該都是他的心腹,倒也不擔心會出什么岔子。
自始至終,果然也沒人到這間值房來。
裴元在榻上翻來覆去的熬得實在難受,正要坐起來慢慢等,就聽到窗戶上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裴元精神一震,莫不是錢寧來了。
雖是有著這個想法,但是等窗戶再次傳來叩擊聲,裴元還是下意識的問了一句,“誰?”
就聽外面傳來一個輕細的聲音,“可是裴千戶嗎?”
裴元聽出不是錢寧聲音,立刻警惕起來。
他的視線快速的在黑乎乎的值房內掃了一眼,借助已經適應的微弱光線,注意到了離榻不遠就有一條長凳,那長凳的木料很是結實。
裴元輕輕探手,確保隨時可以將那長凳拿在手中,口中卻沉聲對那窗外人問道,“你是什么人?”
外面的人不緊不慢的笑答道,“咱家……,自然是裴千戶的人。”
裴元心中先是一驚,接著猜想到了什么,心思轉動間果斷回道,“進來相見。”
不一會兒,房門被推動,有月光漏了進來。
隨后,一個看著有些佝僂的老太監出現在門外,慢慢的步入值房中。
裴元看著那老太監的身影,警惕之余,又再次問道,“你說你是誰的人?”
那老太監在一個讓裴元覺得安全的距離,站住腳步,又笑了笑答道,“咱家自然是裴千戶的人。”
這老太監背著月光,裴元看不見他的神色,想問點什么,又怕平白暴露一些秘密。
好在那老太監似乎也明白裴元的顧慮,主動補充了一句,“是蕭敬蕭公公幫老奴尋的門路。老奴這才投身在千戶門下。”
裴元聽到他主動說明身份,不由松了口氣。
裴元怕被其他房中那些回來休息的錦衣衛聽到這邊的動靜,于是開口說道,“近前來說話。”
他看了眼桌上的油燈,隨口說了句,“碗里沒油了,門留個口子。”
主要是,萬一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留著門,裴元也好快速轉進。
那老太監聽了笑道,“無妨,老奴是慣會伺候人的。”
說著,先是將門關緊,又把手伸到袖子里,像是變戲法一樣往外掏著東西。
手還沒離開袖筒,就已經通亮起來。
便見他從袖中摸出來的,赫然是一碗正燒著的油燈。
棉花捻的燈芯燒的很是明亮,不大的瓷碗里,則灌了滿滿的燈油。
裴元瞥了一眼,就趁著火光,向那老太監臉上看去。
就見他面目陰鷙,看著就不像什么好東西。
見裴元瞧來,那老太監臉上擠出一個笑,“老奴的名字叫做李璋,千戶若是見了蕭都督,可以問一句。”
裴元哦了一聲,想起了這個名字。
這的確是蕭韺給自己提過的,在宮內很關鍵的幾個人物之一。
而且,除了蕭韺的介紹,裴元模糊的記得,這個李璋歷史上好像確實是蕭敬的鐵桿死黨。
后來,在李璋死后,太監蕭通還向皇帝上書,想要幫著李璋的侄子副千戶李進升升品級來著。
嗯……
是的,太監蕭通。
只能說,蕭敬確實是個狠人,而蕭韺終究還是躲掉了。
最終是蕭通這個“監三代”挨了那一刀,入宮繼承了這份很有前途的事業。
知道了李璋是蕭家的鐵桿,裴元這才放心不少。
蕭家在裴元身上實在付出了太多,雙方的關系已經根本甩脫不干凈了,彼此的信任度還是比較高的。
至少干掉張永這件事,蕭通就參與了。幫宮里的夏皇后傳遞消息的事情,整個蕭敬一黨也有不少人牽連進來。
裴元向李璋詢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李璋佝僂著身子笑道,“老奴今夜正好帶著一些凈軍巡夜,聽到了有錦衣衛議論,說是、咳咳,說是打敗了江彬的裴千戶住在他們那里,所以老奴才得知了這個消息。”
裴元聽了心中暗罵。
錢寧的這幫手下,真的是不靠譜,當面信誓旦旦,回頭就和人吹上牛逼了。
李璋春秋筆法的那話是什么意思,裴元還是大致能猜到的。
想不到錦衣衛里也有自己的小黑子。
裴元倒是更關心自己入宮的事情被擴散到什么程度了,于是問道,“聽到的人多嗎?”
李璋神情淡定的答道,“也不能說都傳遍了吧。”
裴元聞言倒吸一口涼氣。
李璋倒是寬慰道,“千戶不必擔心,這些能守皇城的上直親軍衛,還是能分清這些話和誰當成樂子,又該對誰守口如瓶的。”
“都是世代軍戶,明白這里面的干系。”
“何況,千戶本就有隨時入宮的權力,又是上直親軍衛的一員,沒什么的。”
裴元白天的時候,還吐槽李琮他們和錢寧爭寵的方式太過簡單粗暴,干不了一點細活。
沒想到錦衣衛更加的草臺班子。
正在裴元默默的擔心這里面的隱患時,就聽李璋又說道,“再說,就算是陛下聽說此事,若知道是錢寧約裴千戶來想應對之策的,應該也不會怪罪什么。”
裴元聽著李璋話中的意思,一邊印證著自己的猜測,一邊不動聲色的追問道,“何出此言?”
李璋那陰鷙的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陛下也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嘛。”
“他原本高高興興的要去和那些外四家軍一起操練,卻被那些邊軍當面逼迫,不得不打了錢寧。”
“陛下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若是不找回這個場子,他以后有何面目再去見那些外四家軍?”
“如此一來,他大張旗鼓操演兵馬的事情,豈不就虎頭蛇尾,成了個笑柄。”
“所以陛下名義上對錢寧訓斥了一番,卻在期盼著盡快解決這個矛盾。最好是能讓邊軍低頭,讓他把丟了的臉面找回來。”
裴元聽了心思活泛了些。
這件事如果天子樂見其中,似乎就多了很大的操作余地。
裴元又向李璋問道,“你可還知道別的什么?”
李璋搖頭,嘆息一聲道,“自從蕭公公走了,我這把老骨頭也就能得個巡夜的差事了,哪有機會在天子面前露臉。”
裴元聽著,下意識問了一句,“只是在前殿巡視嗎?后宮呢?”
“后宮?”李璋愣了一下,有些狐疑的看了眼裴元,隨后答道,“后宮自然也會輪到。”
裴元不動聲色的解釋道,“你可能不太清楚,蕭敬蕭公公就是得罪了太后,才被發配去監督煉鐵。你若是巡視后宮的時候,記得多留點心。”
李璋聽了,嘆息一聲。
“千戶放心,老奴們都是知道輕重的。我們這些人在后宮巡視,也主要是照應著夏皇后那邊。以后老奴們能不能安享晚年,就看夏皇后什么時候熬出頭了。”
裴元見李璋很主動的就把話題引到了夏皇后那邊。
趁著這個機會追問道,“夏皇后的境況如何?”
李璋道,“她是皇后,當今天子還在,誰敢怎樣她?就算有些想要討好太后的,也無非是針對那些幫著皇后辦事的人。”
“之前的時候,夏皇后被封鎖了消息,倒是恐慌了一陣。”
“后來我們這些人和夏皇后聯系上了,她才慢慢放下心來。只是有太后的敕令在,她每日只能在宮中一處不大的院子行走,不得和其他妃嬪宮人相見。”
裴元聽了故意感嘆道,“好一個金絲雀。”
說完了,不動聲色的去查看李璋的神情。
李璋似乎全無所覺,只躬身侍立著。
裴元沒得出什么有用的反饋,一時也不知道能不能交代那件重要的事情了。
李璋察言觀色,過了片刻,慢慢問道,“千戶可有什么要吩咐嗎?”
裴元實話實說道,“我有一份極為機密的信,想要給皇后送去。”
說著,仍舊在隱隱觀察李璋的神色。
李璋臉上的神色沉靜,并沒有主動提出要幫忙送信,或者說什么能自證或者表達決心的話。
裴元倒也說不上失望。
正打算另外想想法子,就聽李璋慢慢說道,“后宮可不好進,千戶確定要這么做嗎?”
裴元吃了一驚,一時都看不出李璋是認真的,還是在和自己戲言。
他也不說自己的想法,而是問道,“這種事能做到嗎?”
李璋道,“千戶之前不就進過后宮嗎?”
裴元微怔,立刻想了起來,上次栽贓皇后的時候,東廠提督張銳曾經帶著自己進過后宮一趟。
裴元不悅道,“本千戶有正事要做,莫要相戲。”
李璋那陰鷙的臉上,這會兒也露出一個笑容。
他像是終于確定了裴元的心意,慢慢說道,“歷朝歷代,男人都是不好進后宮的,但是咱們這一朝比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