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安排完程雷響,就帶了兩個親衛快速出城,趕在入夜之前,找到了大隊駐扎的驛站。
澹臺芳土和司空碎等人,都對裴元這一天的奔波有些好奇。
然而裴元除了喝令眾人早睡之外,便再無一詞。
眾人心里都有點猜測,卻都不好挑明。
第二日一早,裴元督促著各軍用餐,又讓侯慶緊急帶了十多個江湖人,快馬去支援程雷響。
眾人又有些不明所以了。
但那緊張的氣氛,卻不自覺的把所有人帶動了起來。
裴元默默盤算了下。
從江都縣趕往灣頭渡口的距離不算遠。
這灣頭渡口,是大運河上重要的關口。
很多從北方沿著大運河南下的商船,都選擇從這里進入揚州。
想要完全避人耳目是不可能的。
既然避無可避,那么選擇伏擊地點,就沒必要那么刻意了。
裴元現在手中的錦衣衛力量有一百三十多人,完全動用這些人馬的話,留下保護稅銀的兵力就會很薄弱,有被偷家的風險。
若是分兵的話,光靠錦衣衛這點人,又很難全殲那些虎賁左衛的人。
另外,裴元還得適當的給自己留一點容錯空間,免得出現什么變數。
裴元想著,基本已經確定了這次得動用一點江湖人了。
雖說這樣以后很容易走漏風聲,但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再說,裴元也不怕這些江湖人泄密。
因為很多事情,其實是欺上不瞞下的。
只要大家面子上過得去,不當面挑破,大家都可以愉快的裝傻。
等到所有人用餐接近完畢的時候,一些知道內情的人,就下意識的輕手輕腳起來。
裴元見狀也不耽擱,直接就對身邊的幾個頭領分派任務。
他看著眾人道,“多余的話,我就不再說了,今天各位只管聽命行事就行了。”
司空碎等人沒想到今天就要行動,都有些措不及防。
只是裴元已經一次次強調過這件事的重要性,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了再爭辯的余地。
幾個頭領都只能道,“卑職等愿聽千戶吩咐。”
裴元目光掃了一圈,看向季信,“你和你的火銃隊留下來,負責看守稅銀。”
季信立刻起身道,“卑職遵命。”
裴元不放心的提醒道,“那一百多支火銃都預先裝好彈藥,讓那幾個火炮手也填好子銃。我們離得不遠,只要有人敢打稅銀的主意,你們就立刻開炮,我只要聽到動靜就會趕回來支援伱。”
季信連忙道,“卑職一定多加小心。”
“嗯。”裴元看了一圈,瞧著宋春娘道,“宋總旗留下幫他。”
三總旗和裴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管是彼此的交情,還是利益相關,裴元都更愿意相信他們。
只要是重要的事情,裴元都會放個人在那邊。
季信也很是上道,主動說道,“火銃隊指揮起來太過繁瑣,可以讓宋總旗幫我分擔火炮手那邊的事情。”
如果宋春娘掌握火炮手,一旦出現什么變故,只要宋春娘立刻引燃火炮,就可以及時向裴元示警。
季信此舉,也等于變相的,讓自身也處于宋春娘的監督之下。
裴元先是滿意的點點頭,隨后又道,“不必了,她有別的任務。我會把知為道人那一隊江湖人留給她,由她負責保護你的外圍。”
知為道人的躺平組不堪大用,但是自保的時候,應該能發揮出一定的作用。
哪怕只是用來做肉盾,也足夠給季信一些反應時間了。
再說,隨著知為道人露了那一小手,裴元對知為道人的可控性,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這等有能耐的人物,隨時都可能撂挑子不干,自己沒必要太過強求。
裴元又看向崔伯侯。
崔伯侯心里明白,他現在手里的兵是眼下最精銳的一股,當即主動請纓道,“卑職愿意擔任主攻的任務。”
裴元聞言,對崔伯侯的觀感好了不少,口中卻說,“這次你負責繞后劫殺就行。喂好你的馬,不要大意了。”
崔伯侯心中狐疑,卻先應下了。
司空碎卻忍不住問道,“那以千戶的意思,這次由誰來主攻?”
裴元也不賣關子,“剩下的錦衣衛全都交給澹臺百戶來帶,司空百戶則和醍醐和尚一起帶剩下的江湖人,你們是這次攻擊的主力。”
司空碎合計了一下,剩下的錦衣衛也就是二十來人了,醍醐和尚那幫江湖人也就五十多人的樣子,憑借著七十多人能成什么事?
他不由瞠目道,“千戶莫不是在說笑?”
裴元信心滿滿的說道,“放心。我已經把虎賁左衛的人從城里調出來了,到時候我們打的是伏擊戰,昨天剛好得了一些弓弩,正能派上用場。”
司空碎聽了此言將信將疑,那虎賁左衛又不是你家的,哪是你想調就能調的?
他又疑心裴元是為了面子死撐。
反正到時候也有話說,不是他不想報仇,是那虎賁左衛運氣好,正好沒中埋伏。
再來幾句什么“媽的,以后見一次打一次”之類的場面話,差不多也就能絲滑的度過這尷尬的境地了。
退一步講。
真要是那虎賁左衛趕巧出了城,他們這邊是用弩兵遠程伏擊的,就算取得的戰果一般,虎賁左衛也肯定不敢貿然反擊。
若能有小賺,就更完美了,上上下下都能交代過去。
司空碎有了此念,也就不再拒絕。
臉上甚至還帶了些會意且理解的笑容。
裴元又看向陳頭鐵,“你帶一個人,去半路上守著,一旦接到程雷響的回報,立刻來見我。”
陳頭鐵聞言,利索的起身告別。
就在鎮邪千戶所的錦衣衛們紛紛行動的時候,虎賁左衛的指揮使楊麟也糾集齊了他的官兵。
總共有四百二十多人。
為了充充門面,并且多要些餉銀,楊麟又連夜和相熟的賭場、妓院打了招呼,湊了五百的整數。
只不過賭場和妓院很多都是夜間的營生,那些管事的表示,希望早上收場之后,再把人手送過來。
經常混跡這些地方的楊指揮使,表示充分理解。
而且反正是第二天早上才出發,也不礙事。
今日早上的時候,這些幫閑雖說來的有些遲,但是老板們還是給了楊麟面子的。
有幾個還親自把手下的幫閑護院送了過來。
萬金賭坊的東家陳萬金,連早飯都沒吃,就哈欠連天的帶著十來個幫閑,晃晃悠悠的來了百戶所。
結果一見面,陳萬金就驚了,連忙向楊麟詢問道,“兄弟,你這里是遭了賊嗎?”
原來,楊麟身上穿了一身不知從哪里淘換來的爛衣銹甲,腰上佩一把劍,劍柄糟爛的都快長蘑菇了。
楊麟哈哈一笑,不以為意的在陳萬金面前得意的轉了一圈,口里則道。
“憶苦思甜嘛,老一輩兒跟著太祖,不也是這么打的江山?”
陳萬金瞅了幾眼,又見院中亂泱泱的一群人,都穿著破衣爛衫,拿著木棍木叉,打扮的像叫花子一樣,不由心中一動,向楊麟詢問道,“這是有事兒?”
楊麟也不和老兄弟們避諱,低聲道,“鬧餉去。”
陳萬金雖說干的不是什么老實生意,但是聽說要鬧餉,也有點坐不住。
他有些緊張的詢問道,“兄弟,怎么鬧到這份上了,不會出什么亂子吧?”
楊麟大咧咧道,“皇帝還不差餓兵呢,南直這邊,又不是光我們是這樣。有些缺兵,有些缺餉,有些更是要啥沒啥。”
“再說,這也算歷史問題了,誰都捋不明白。”
“光是靖難那會兒,就有好多衛所損失慘重。可是誰敢上報?”
“總不能告訴太宗爺爺,為了阻止您老人家進南京,末將快把血本都打光了?”
說著說著,楊麟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了,又給附和著笑的陳萬金,吃了個定心丸。
他挑了挑拇指,笑嘿嘿的說道,“放心,這次上邊也點頭了。”
陳萬金人都來了,自然不好反悔。
便將幫閑留下,自顧自回去了。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了,楊麟才把那些哈欠連天的幫閑勉強編入隊伍,湊夠了五百的官兵。
因為那些幫閑的衣服穿的太好,楊麟為了不太突兀,還不得不把他們編入了隊伍的中央。
這讓不少倦意疲憊,想偷偷跑路的家伙絕了念想。
好在楊麟也是精熟用兵之道的,當即許諾了一筆小錢鼓舞士氣,總算是把隊伍拉了出來。
程雷響見到大群的士兵從百戶所里出來,立刻讓錦衣衛快馬去向裴元傳信。
等到親眼見到那些士兵出了城,程雷響先趕去孫克定的住處,見到了趕來支援的侯慶。
把搜殺百戶所的任務,給侯慶交代下去之后。
程雷響又急火火的去接王敞。
王敞聽說是昨天的那件事情,當即推了別的公務,要跟著程雷響去一看究竟。
王敞也心知肚明,知道裴元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就讓虎賁左衛移防的,只是他想了半天,也猜不到這件事的后續會怎么發展?
這次的對象可是一整個衛。
以他的判斷,最大的可能是裴元想調虎離山,針對虎賁左衛在江都城內的百戶所做些什么。
這件事得盡快弄明白,不然他這個下令移防的人,可能就會被動了。
所以程雷響只是一提,王敞就果斷動身,甚至按照程雷響的要求,兩人穿了便裝,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直接騎馬離城。
等到陳頭鐵急匆匆來回報虎賁左衛出城的消息,裴元已經帶著大隊,輕裝趕到了埋伏的地方。
澹臺芳土和司空碎都是身經百戰的老行伍了,沒用裴元多話,就自顧自組織起了人手備戰。
澹臺芳土手下都是錦衣衛,拿到了事先準備的弓弩后,很容易就能上手。
司空碎手下的那些江湖人,雖然沒用過這玩意兒,但是沒少被這玩意兒追著打啊。
哪個成熟的社會人,沒被朝廷攆的亂竄過。
看著司空碎擺弄了幾遍,也就會了個七七八八。
裴元還記得這些人可能有內鬼的事情,布置埋伏的時候,特意讓他們在前,錦衣衛的人在后面。
這樣若是有人生變,也方便鎮壓。
以裴元的判斷來看,他們埋伏的這處地方其實并不算好。
這里畢竟距離商道不遠,只不過仗著有一道緩坡,另外有些灌木樹叢可以遮掩而已。
為了防止消息走漏,裴元還特意讓崔伯侯撥出來幾個兵,冒充虎賁左衛的人,以捉拿白蓮教匪的名義,驅散從灣頭渡方向過來的行商。
至于江都方向來的人,只要不走回頭路,裴元也懶得理會了。
當然。
要是虎賁左衛的人訓練有素,在揚州境內行軍,還按規矩派出探馬,那裴元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裴元默默復盤了一下,現在所有的籌劃都準備的很充分,只等虎賁左衛前來送死了。
若是做成了此事,足以讓他威震南直隸、浙江以及山東的部分地區了。
血賺!
唯一持有不同看法的,大約就是內心戲很豐富的司空碎了。
司空碎一直覺得,這次的行動有些不靠譜。
埋伏下沒多久,就已經在考慮,等會兒該說點什么,緩解下上司的尷尬。
所以等陳頭鐵飛速來報,說了虎賁左衛出城的消息后,司空碎幾乎要驚掉了下巴。
扯淡的吧?
不說裴元這個正五品千戶,是怎么能指使得動,楊麟這個正三品的指揮使的。
單說虎賁左衛昨天干的那些爛事,肯定也對他們這些人充滿戒備的才對吧。
這踏馬怎么和狗一樣聽話呢?
司空碎連忙靠近裴元,想滿足下自己強烈的好奇心。
卻聽裴元對一個親衛吩咐道,“給崔伯侯去傳信,就說虎賁左衛隨時會潰逃,讓他做好劫殺的準備。一定要做到一個不留。”
司空碎的內心,頓時出現了很多槽點。
有心想提醒一句,現在還沒開始打,說潰逃是不是有點早?
但是想想裴元剛才的表現,決定先穩一手再看看。
有了明確的期待之后,時間反倒顯得有些慢。
正在眾人等的有些心浮氣躁的時候,遠處亂哄哄的過來了大隊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