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既然事情搞清楚了,往后就要吸取教訓,別再聽信謠言。
現在是關鍵時刻,你們一個個趕緊回到自己崗位上去。
沒有差事的,就安心在府中待著,千萬不要四處亂晃。”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讓眾人相信他李牧沒有稱帝,可楚國公絲毫高興不起來。
眾人剛才的表現,擺明是認定了南京守不住,大虞帝國馬上就要涼了,才急著另謀高就。
自家人都這么認為,外面的人怎么看,那就更不用說了。
甭管南京城多么堅固,當大家在“守不住”的問題上達成共識之后,那就鐵定守不住。
“大哥,雖然漢水侯現在沒稱帝,不等于未來也不會稱帝。
我剛才的提議,你可得慎重考慮一下。
雖說我們和李家有過聯姻,但那都是兩代前的事情。
亂世之中,這種遠房親戚關系,未必有多少份量。
趁著現在手中有籌碼,還能賣上一個好價錢。
錯過了雪中送炭的時間,等人家大事已成,再湊過去可就沒這待遇了!”
盛星闌忍不住嘀咕道。
作為勛貴系的年輕一代,他對腐朽的大虞帝國,沒有任何好感。
在他的印象中,勛貴集團一直都是帝國的柱石。
為了維護大虞帝國的江山社稷,那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可朝廷那幫人不僅不幫忙,還在背后扯后腿。
皇帝也是昏庸的不行,就知道瞎折騰敗家。
大虞帝國的榮光,他們頂多感受到了一丟丟余暉,還是小時候的事情。
成年之后,正好趕上了王朝末年,接觸到的全是一堆破事。
帝國留給他們的全是壞印象,根本愛不起來。
“夠了!”
“吾等勛貴世受皇恩,豈能干這些大逆不道之事!”
楚國公盛星海當即訓斥道。
有些事情可以想,但是不能說出來。
作為帝國的掌權者,這些問題他豈能沒考慮過。
問題是盛家在大虞的地位太高,不是想跳槽就能跳槽的。
看漢水侯收攏的那幫小弟就知道,要么是勛貴旁系子弟,要么勛貴中的破落戶。
明面上都是豪門顯貴,實際上這些人原本的地位并不高。
能夠身居高位,都是跟著漢水侯在戰場上打出來的。
收復這些人,不需要付出多少代價。
可他不一樣,頂著大虞楚國公的頭銜,爵位比李牧都高。
盛家在軍中的影響力,雖然不及李家,但因為世代鎮守南京的緣故,他們在江南地區的影響力大啊!
一旦投奔過去,怎么安置就成了大麻煩。
歷史經驗告訴他,讓老大為難的小弟,都不會有好下場。
以至于在過去的歲月里,楚國公府和漢水侯府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系。
至于從龍之功,還是洗洗睡吧!
在李牧登基稱帝前,他們這種前朝頂尖勛貴,就別過去添堵了。
就算李牧能夠容下他們,人家麾下的小弟,也不會允許他們這些“前朝余孽”身居高位。
這一刻,他無比的羨慕景家。
早早下注了潛力股,自身又在亂世全面開啟前,恰到好處的遭受重創。
既能跟著蹭從龍之功,又不會被忌憚。
流言蜚語持續在城中發酵,倒不是官員沒努力,純粹是辟謠沒效果。
別說封建王朝,就算義務教育普及的后世,都能因為一則流言引發搶鹽、搶醋、搶大米風潮。
其中搶鹽浪潮,更是先后爆發了八次。
一則自媒體小道消息,都能引來數萬人將百萬花田挖空,攔都攔不住。
受流言傳播的影響,軍心士氣持續低迷。
為了提振士氣,楚國公再三要求朝廷劃撥白銀勞軍,以穩定人心。
相比虛無縹緲的許諾,真金白銀才是最能刺激人心的。
可惜都被朝廷給拒絕了。
在百官們看來,最近這段時間發出去的賞銀已經夠多了,人均下來都超過了五兩。
擱在以往的時候,在扣除日常開銷后,普通士卒一年能拿到手的軍餉,都不一定有這個數字。
問題是百官眼中的人均五兩,到了底層守軍士卒手中,實際數額已經大打折扣。
從上到下的系統性腐敗,不是個人能夠根治的。
國庫中搬出來的官銀,不光重量上會縮水,成色上也會大打折扣。
問就是“白銀受潮了”。
經典套路“火耗”,更是不能少。
一系列的問題匯聚起來,直接導致本就士氣低迷的守軍,變得越發沒有戰心。
連守城的勛貴系將領,也在暗自籌謀后路。
越來越多的官員,在對待北虜問題上,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此刻的南京城,同崇禎末年的北京城很像。
除了少數忠臣外,大部分朝中文武都沒有了戰心。
韃靼人畫餅恢復蒙元舊制,戳中了許多文官的軟肋。
相較于幸福、自由的蒙元時代,大虞朝的官實在是太難當了。
在這一過程中,武將陣營也分化成了三波。
除了少數主張死守南京,同朝廷共存亡外,更多的人都傾向于同北虜接觸,或者是南下投奔漢水侯。
受城中氛圍的影響,原本負責追查北虜內線的官員,也變得消極怠工起來。
底層的差役,在收到打點之后,也無心繼續查案。
人心上的變化,為北虜細作活動,創造了最佳機會。
太傅府。
“直接許諾國公封號,封地任其挑選,封國內大小政務一律自行處置,北虜出手可真大方啊!”
饒是見慣了大場面,萬懷瑾還是忍不住動容。
僅僅只是率領城中軍民投降,就給出這樣的待遇,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
哪怕他做好了為大虞死節的準備,這會兒也不免有些動搖。
這不光是恢復蒙元時代,更是分封制度的復活。
按照這種玩法,北虜就是奔著當周天子去的。
倘若北虜能夠兌現承諾,舍得把利益拿出來分享,沒準真能奪取天下。
畢竟,漢水侯那邊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給出這樣的待遇。
“首輔大人,您值這份待遇。
大單于最是愛才,此刻宰輔虛位以待,就等著您過去!”
中年書生賣力的鼓動道。
華夏歷史傳承這么多年,能給降臣這份待遇的,還找不到第二例。
“替我謝絕大單于的好意,但宰輔之位吾不配!”
萬懷瑾果斷拒絕道。
哪怕立場不同,對北虜給出的這份尊重,他還是有些感動。
不過終歸是理智占據了上風,選擇了拒絕。
作為大虞首輔,甭管他執政期間政績怎么樣,都具備非常高的統戰價值。
若是他投降了北虜,勢必對虞朝官員造成震撼,給予優待是必然的。
可實權就別想了。
甭管在任何世界,叛徒都不受人待見。
如果不知死活,真信了重用的鬼話,那就一腳邁入了閻王殿。
現在越是風光,未來就死的越慘。
“東翁,南京淪陷成為定局。
城中心向大單于的文武官員,數量多不勝數。
只需大單于一聲令下,南京城隨時可破。
大虞注定無力回天,您又何必螳臂擋車呢!”
一旁的段師爺也跟著勸說道。
沒有辦法,北虜出價實在是太高了。
自古利益動人心,沒有背叛,那只是收買的籌碼不夠。
現在北虜把價錢給足了,想不動心都難。
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一家老小考慮。
他們都不是孤家寡人,在做決策的時候,還要考慮宗族的死活。
能夠拋棄一切的忠臣義士,終歸只是少數。
正是因為難得,才值得被稱頌。
“不必多言,吾意已絕!”
萬懷瑾當即打斷道。
九族性命在人家手中握著,他不敢對北虜使者下手,但帶頭投降之事,他同樣干不出來。
作為大虞首輔,把國家治理的一團糟,本就無臉見人。
倘若在投降了北虜,他就是頭號虞奸。
縱使北虜奪取了天下,那也是天下“貳臣”之首,招來罵名是必然的。
如果北虜爭奪天下失敗,那么大虞滅亡的鍋他就背定了,史書上要和秦檜、賈似道坐一桌。
不光自己遺臭萬年,宗族后人也要因此蒙羞。
遭受誘惑的不光萬懷瑾,朝中的一眾實權派大員府中,幾乎都出現了北虜使者的身影。
前面已經投降北虜的大臣,也在趁機發力,不斷拉同僚下水。
一個人當了叛徒是恥辱,所有人都當了叛徒,那就是順應大勢。
哪怕是挨罵,也有人陪著。
韃靼王庭。
“大單于,攻心之策已經湊效,城中大部分虞朝官員都倒下了我們,還有一部分人正在猶豫。
除了極個別大虞死忠,斬殺了使者之外,其余人就算拒絕我們的拉攏,也只是禮送使者離開。
破城的時機成熟了,只要我們再發起一輪總攻,就會有人打開城門,迎接我們進去!”
額爾德信心十足的說道。
游說行動之成功,超乎了事先的預料。
原本以為能夠拉攏清流黨人,就是情報部門最大的勝利。
萬萬沒有想到,居然能拉過來大半個朝廷。
那幫口口聲聲說著忠義的家伙,面對他們許諾的條件,一個個都原形畢露。
反倒是平常沒怎么表現的官員,在這一過程展現出了文人風骨。
“既然條件成熟,那么傳令下去,讓各部以最快速度拿下南京城!
先入南京城者,官升三級,爵晉兩級,賞白銀十萬兩!”
呼格吉勒果斷下令道。
漢水侯的先頭部隊,距離南京城,就剩下三百多里地。
誰也不能保證,漢水侯會不會突然改變主意,在關鍵時刻給他們來一下狠的。
相較于奄奄一息的大虞,他們才是爭霸路上的真正對手。
以敵軍的速度,要不了多久,就能抵達前線。
哪怕援軍不參與戰斗,只要在旁邊游弋,都能鼓舞城中的軍心士氣。
一旦看到了希望,搞不好那些倒向他們的虞朝官員,又會變得搖擺不定。
畢竟,他們畫出的餅雖然誘人,但終歸只是畫出來的。
想要兌現承諾,還得等奪取了天下之后。
對大虞的既得利益集團來說,能不折騰還是不折騰的好。
無數歷史經驗都驗證了,改朝換代利益受損最嚴重的,都是前朝既得利益集團。
南京沒拿下來,就在江南和勤王大軍決戰,想想都知道這有多離譜。
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稍不留神敵軍就能給玩一出水師鎖江,截斷他們的歸路。
除了勤王大軍的幾十萬部隊,盤踞在山東的十幾萬虞軍,同樣是不小的危險。
本質上這次南下,就是一次戰略豪賭。
轟鳴的炮火聲再次響起,此刻的南京城已經亂成一團。
守軍士氣全無,敵軍才剛發起進攻,就出現了大量的逃兵。
任由主將如何呵斥,都沒有辦法改變潰敗的現實。
文武百官們做好了投降的思想準備,知道無力回天的王公貴族們,爭先恐后的逃命。
意識到大勢已去,主張南下的勛貴系將領紛紛收攏舊部,從西邊的城門揚長而去。
皇宮中。
“陛下,微臣無能,南京城守不住了!”
萬懷瑾沉聲說道。
作為大虞的末代首輔,從上位開始,就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
本以為能夠力挽狂瀾重塑河山,怎奈現實證明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當沉寂三百年的社會矛盾集中爆發,僅憑個人的力量,能夠發揮的作用非常有限。
“先生,可是要帶朕離開?”
小皇帝聲音顫抖的問道。
進學了兩年,國家大事他雖然弄不明白,但山河破碎他還是知道的。
“江山社稷崩殂,國事已經無力回天。
昔日徽欽二宗落入金人之手,遭受百般屈辱,讓大宋為之蒙羞。
我大虞傳承三百載,需要一個體面的落幕,萬萬不能遭受此等屈辱。
臣愿投江殉國,陛下可愿同往,以保全名節?”
萬懷瑾一臉嚴肅的說道。
作為內閣首輔,他無法帶領大虞走向輝煌,但必須要給帝國一個體面的落幕。
這既是給大虞的交代,也是給天下人的交代,更是給自己的交代。
“首輔欲和陛下殉國,豈能少了吾等!”
史清塵的話,打破了室內的沉默,也斷了小皇帝拒絕的機會。
頭可斷,血可流,氣節不能丟。
“你們都來了,看來我們這屆內閣,不會淪為千古笑柄。”
看了一眼眾人,萬懷瑾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虞帝國還是有忠臣的,盡管他們這幫忠臣,沒能挽救江山社稷。
“行了,敵軍已經進城,沒有時間聽你們幾個感慨。
再晚的話,想要投江都趕不上啦!”
楚國公沉聲說道。
對眼前這幫煽情的家伙,他從來都沒看上眼過。
本以為這幫家伙會是軟骨頭,在這會兒能夠遇上,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自己選擇殉國,那是迫不得已。
盛家世受皇恩,當年白蓮教攻破南京城,他父親就選擇了殉國。
家族榮耀壓在他的身上,投降北虜是不可能的。
作為南京守將,拋下小皇帝跑路,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帶著小皇帝突圍,且不說能不能跑出去,就算僥幸突圍成功,那也是一個大麻煩。
漢水侯馬上就要明牌了,這會兒帶著小皇帝過去添堵,盛家未來還不被針對死。
甭管怎么選擇都是悲劇,索性就效仿父輩壯烈一把,博取一個身后名。
“好,吾等這就上路!”
眾人齊聲說道。
黃泉路上有這么多同伴,原本悲壯的氣氛,也被沖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