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督御史府。
“老爺,大事不好!”
“有人提前走漏了風聲,安排城內的人,剛采取行動就暴露了行蹤,就遭到巡邏官兵的鎮壓。
因為中途的耽擱,導致我們的人未能及時抵達戰場。配合奪取內城的行動,不幸以失敗告終。
好在王師動作快,已經搶占了外城,打了守軍一個措手不及,這會兒戰斗正在焦灼。
我們的人在內城多地制造了混亂,吸引了那群丘八的視線,應該能發揮一定的作用。”
老管家帶來的消息,讓一眾舒家人緊張萬分。他們現在干的買賣,可是要掉腦袋的。
如果草原聯軍無法及時奪取南京城,等到城內秩序穩定下來,朝廷早晚都會追查到他們頭上。
那些參加行動的家丁,可不全是死士。
真要是遭遇嚴刑逼供,把他們咬出來,只是時間問題。
縱使運氣好,自家這邊不泄密。參與行動的其他人,也有可能扛不住壓力提前暴露。
一旦消息泄露,作為投奔北虜的帶頭大哥,舒家一門老小都得去菜市口。
“廢物!”
“通通都是廢物!”
“老夫就知道,豎子不足與之謀!”
舒經綸忍不住破口大罵道。
前面把聚會地點放在自家府中,他一直都是反對的,怎奈被自家侄兒給坑了。
直接造成了既定事實,想要拒絕都不行。
如事先預料中的一樣,參與的人多了,果然容易泄密。
盡管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反正一鼓作氣奪取南京城的計劃,今夜大概率是完不成了。
“爹,現在這種時候,您可必須要穩住陣腳。
眼下城中需要穩定,內閣也不敢大動干戈。
作為當朝左都御史,沒有確切的證據,誰也不能動你。
若是覺察到不對勁,立即把您的門生故吏發動起來,把事情往黨爭上引。
栽贓陷害的事情,官場上多得去了,我們只要把聲勢造起來,內閣就會遲疑。
不過這些都是治標不治本,頂多能夠拖延幾天時日。
朝廷一旦核查完,還是會對我們下手。
現在只能賭城外的聯軍,能在事情落地前攻破城池!”
長子舒志恒當即獻策道。
在大虞的科舉體系下,師生是官場上最穩定的政治同盟。
一旦舒經綸被打上反賊的標簽,連帶著他的所有學生,仕途都得跟著完蛋。
運氣不好的話,搞不好還要跟著組團去菜市口。
涉及到切身利益,真相就沒有那么重要。
只要不是石錘的證據,他的門生故吏都要站出來幫忙爭。
“恒兒,這次你可判斷錯了!”
“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輕舉妄動。
別看內閣那幾位看起來溫文爾雅,這些都是表面功夫,背地里手黑著呢!
想想那些因為迷航,稀里糊涂跑去南洋的大儒們,你覺得是真迷航么?”
“明日一早,你拿我的名帖,前去拜訪南京知府。
當年他欠下了老夫的人情,現在到了該還的時候。
安排一名死士,故意被知府衙門生擒,然后讓把勾結北虜的事情往漢水侯身上引。
就說是漢水侯想要篡位,朝廷成了他登基路上的阻礙,欲借刀殺人。
衙門下面的差役,也要打點到位,別在關鍵時刻出了紕漏。”
舒經綸緩緩說道。
能投降北虜的,就不可能是啥硬骨頭。
當日參加聚會的人又那么多,清流黨在朝中的官員,幾乎被一網打盡。
朝廷隨便抓住一個,都能把舒家牽扯進去。
直接正面和朝廷硬頂,絕對是死路一條。
唯一的生路就是禍水東引,拉出一條更大的魚,讓內閣投鼠忌器。
“爹,這恐怕不行。
漢水侯若是出手,直接讓守城的官兵放水就行了,何必拉上我們這些人呢?
這么明顯的栽贓陷害,朝廷一眼就能識破。”
舒志恒一臉不解的問道。
眼瞅著大虞大廈將傾,若是能夠搭上漢水侯的線,私底下早就去拜過碼頭了。
舒家也派人去接觸過,怎奈侯府門都沒進去。
不光是他們,朝中的清流黨人,基本上都被拒之門外。
明面上是漢水侯高風亮節,實際上就是單純看不上他們。
如果不是確定李牧那條船上不去,北虜派人過來游說,他們也不會答應的那么干脆。
“老夫,自然知道這種明顯的栽贓陷害,發揮不了作用。
可若說的事情,本身就是真的呢?”
“對比以往的時候,這一次勤王大軍的行動速度,可是要慢的多。
漢水侯對外的解釋是這次兵多,籌備戰略物資需要的時間更長,
這話對,也不對。
準備時間確實更長,但不代表援軍抵達的時間,也需要延遲。
既然可以兵分四路進發,為何不能先過來一路,從側翼牽制敵軍?
朝中那么多人精,你以為就沒人質疑么?
沒有鬧出風波,主要是內閣強行給壓制下來。
朝廷要穩定人心,這些事情可以想,但絕不允許說出來。
我們添上一把火,就是提前把這個火藥桶點燃。
朝廷中沒有秘密,一旦百官知道勤王大軍不會來了,滿城的軍民也會知道。
從內部暴露出來的秘密,可比北虜投書告知,殺傷力大得多。
內閣那幫家伙需要顧忌影響,要對老夫下手必定會搜集證據,提交三司衙門審判。
以老夫在朝中的人脈,怎么也拖延一陣子。
只要城池破的足夠快,他們就來不及出手!”
舒經綸一臉冷漠的說道。
政治斗爭的極限,就是比拼誰的下限更低,誰更不要臉。
眼下皇帝年幼,要處理高層官員,必須經歷一系列的繁瑣程序。
這些程序,最初是限制權臣做大的手段。
大虞帝國建立這么多年,也不是沒遇到過幼年皇帝,但期間從未出現權臣凌駕在皇帝之上的案例,靠的就是程序制約。
哪怕到了帝國末年,連續經歷兩任小皇帝,皇權依舊能夠維系,也是靠這套規則制衡內閣。
程序規則有積極意義,自然也有負面作用。
現在他就是在抓規則漏洞,為自家謀取一線生機。
黎明的第一縷陽光撒向大地,激烈的南京攻防戰,依舊在持續。
戰斗進行到此時,外城基本上全部淪陷,內城也出現了多個缺口。
雖然靠士卒們拼命勉強堵上了缺口,但草原聯軍還是經常攻過來,雙方圍繞著這些缺口依舊在展開爭奪。
作為守城的楚國公,這會兒上眼皮正不斷找下眼皮打架,想要休息卻又無法入眠。
熬夜的不光是他,南京城中的文武百官,這一夜都沒睡好。
搞丟了外城不說,內城的城墻也被炸開了幾道口子。
如果不是巡邏的士兵發現不對勁,及時通知了守軍,南京城在昨夜就完了。
文淵閣。
“叛徒揪出來了沒有?”
萬懷瑾關心的問道。
最堅固的堡壘,永遠都是從內部攻破的。
為了守住南京,他們事先準備的物資,都是按照一年標準儲備的。
戰爭才進行一個多月,哪怕守城消耗比預期更大一些,依舊沒有動搖根基。
只要內部不出問題,固守一年半載,根本不是問題。
漢水侯只要還顧忌吃相,就不可能長期按兵不動。
勤王大軍一旦抵達,無論北虜是否愿意,都必須集中兵力迎戰。
不奢望大獲全勝,只要能夠僵持下來,北虜就只能撤軍。
事實上,這已經高估北虜。
正常情況下,堅持不到那一步,他們的后勤就要出現問題。
江北各府富庶不假,但架不住北虜兵多啊!
指望靠幾個府,支撐數十萬大軍長期戰斗,純粹是在做夢。
江南這邊北虜看似高歌猛進,實際上他們的活動空間,一直被壓縮在鎮江府和應天府兩地。
閩浙兩省的援軍,駐扎在寧國府。
云向文所部撤往了松江府,但防線卻部署在蘇州府。
正面野戰,這些部隊不是北虜的對手,但守住城池還是能夠做到的。
江南彌布的水網,又碰巧趕上炎熱的夏季,讓本土作戰的虞軍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
北虜分兵出去劫掠,還被守軍抓住機會,打了幾場漂亮的反擊戰。
“巡撫衙門這邊雖然抓住了幾個活口,但這幫家伙一個比一個嘴硬,審問還要一些時間。
昨夜的亂子,據說是五城兵馬司最先發現的,或許他們那邊已經有了結果。”
莊元嘉皺著眉頭回答道。
審問犯人,也是需要時間的。
人都有僥幸心理,涉及到掉腦袋的事,誰也不會一上來就招認。
從平息城中叛亂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時辰,審問工作才剛剛展開。
“你們要抓緊時間審問,盡快把亂黨揪出來,不能事事都指著別人去干!”
萬懷瑾隨即敲打道。
五城兵馬司雖然同樣是朝廷的部隊,但控制權卻在勛貴們手中。
他們幾度想要伸手,都被人家擋了回來。
勛貴系不肯放手,內閣也無能為力。
讓他去找不受控制的部隊索要情報,這不是專門上眼藥嘛!
萬一人家不買賬,尷尬的可是他這位首輔。
“首輔大人,知府衙門這邊抓捕的一名兇手,倒是供述了一個消息。
只是牽扯有些大,下官不知道當不當說。”
一旁的路海之,微微上前說道。
從他眉宇間的緊張神色,可以看出來,在此時開口他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若是不當說,那么就別說!”
“作為朝廷命官,難道你忘了自己的職責么?”
萬懷瑾沒好氣的訓斥道。
這么明顯的向上甩鍋,想要用激將法誘使他背鍋,純粹是做夢。
如果這么容易被人糊弄,他也坐不住首輔之位。
皮球再次被踢了回來,一下子把路海之逼到了絕境。
說出來,所有的政治后果,全部需要他自己承擔。
想要藏著捏著,又沒法回應萬懷瑾的質問。
一瞬間路海之就后悔了,早知道事情這么麻煩,就不該摻和此事。
“首輔,據我們抓捕的兇手交代,昨夜的混亂乃是漢水侯一手策劃。”
路海之一臉忐忑的說道。
口供都是真的,可切實的證據,一件都沒找到。
按照慣例,這種無厘頭的口供,根本無法拿到臺面上。
怎奈他欠下了舒家的人情,也被對方揪住了致命的把柄,不得不充當馬前卒。
“路大人,你說是漢水侯一手策劃,可有切實的證據?”
兼任刑部尚書的安敬之厲聲質問道。
內心深處,他已經問候了路海之祖宗十八代。
稍微有點兒政治頭腦的都知道,眼下的南京城最需要的是穩定。
能夠支撐大家信心的,主要就是漢水侯的援兵。
如果突然傳出漢水侯出賣朝廷,守軍就算不崩潰,士氣也會遭到重創。
“下官……下官并無實據!”
“不過據兇手所言,勤王大軍分四路出發,就是漢水侯欲借刀殺人。”
路海之顫顫巍巍的解釋道。
說完之后,他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舒經綸。
點火的任務他完成了,接下來該御史頭子上陣了。
“胡鬧!”
“無憑無據,僅憑一名兇手的攀咬,就敢栽贓當朝公侯,我看你這知府是不想干了!”
舒經綸的話一出口,路海之心涼了半截。
事先約定好的,大家一起發起攻勢,靠輿論壓力逼迫漢水侯盡快出兵。
怎么他剛點完火,隊友就一盆涼水澆了下來。
他滿心的郁悶,注定得不到回答。
政治上沒有永恒的朋友,從來都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牽扯到勾結北虜案中,舒經綸必須搶在案發之前,先在朝堂上把水給攪渾了。
至于幫忙點火的路海之,自然是他拋出來的棄子。
“下官……下官沒這意思!”
“舒大人……你……”
話沒有說完,被嚇傻的路海之,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暈倒過去。
滑稽的一幕,讓在場一眾官員很是頭疼。
火是滅了下來,善后工作怎么辦?
這里雖然不是大朝會,但參加的官員也不少,想要這么多人閉嘴可不容易。
幸好勛貴系的幾位大佬,都忙著守城去了,不然場面還會更熱鬧。
“讓三司衙門介入調查,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那么就把路海之發配嶺南吧!”
萬懷瑾面無表情的說道。
這樣的處理,只是單純給漢水侯一個交代。
可路海之說出來的話,卻已經植入眾人的腦海中。
勤王大軍遲遲不到,究竟是受限于后勤?
還是受限于運力?
又或者是單純不想來?
這些問題,誰也無法給出準確答案。
猜疑之心一起,就再也收不回去。
作為始作俑者的舒經綸,暗自松了一口氣。
有了路海之這個倒霉蛋,后續辦案的官員,勢必變得謹慎起來。
在沒有切實證據之前,就算有人招供,也要先派人核查真偽。
不怕他們深入調查,就怕有愣頭青拿到口供,就把事情擺到臺面上。
只要按規矩調查,他就能利用規則,為自家爭取足夠的時間。
小朝會結束,造成的影響,卻剛剛開始發酵。
在勾結北虜的官員合力推動下,流言在最短時間內蔓延開來。
為了遏制流言傳播,朝廷第一時間下達嚴令禁止。
可惜越是禁止,就傳的越離譜。
從最初的漢水侯借刀殺人,到漢水侯勾結北虜作亂,等到人盡皆知時已經變成了漢水侯在兩廣登基稱帝。
劇情發展之魔幻,連作為幕后總策劃的舒經綸,都被驚的瞠目結舌。
要是早知道會這么發展,他何必給自己加那么多戲,直接派人釋放流言就完了。
“大哥,軍中都在流傳漢水侯在兩廣稱帝,南京城不會有援兵了。
北虜攻勢這么猛,光靠我們的力量,要長期固守南京城怕力有不及。
與其在這里坐以待斃,不如干脆放棄南京,前去投奔漢水侯算啦!”
聽了自家親弟弟的話,楚國公被氣了一個半死。
他累死累活的在軍中辟謠,結果連自家人都信了謠言。
“胡說八道!”
“誰告訴你漢水侯在兩廣稱帝的?”
“謠言!”
“通通都是謠言!”
楚國公忍不住怒吼道。
內心深處,他恨死了傳播流言的王八羔子。
誹謗漢水侯勾結北虜,就已經非常過分了,這會兒居然說漢水侯稱帝。
更離譜的是,這么漏洞百出的傳言,大家居然都信了。
“大哥,您就別掩飾了。
我們都是自己人,犯不著藏著捏著。
朝廷大廈將傾,您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宗族考慮啊!
作為前朝的勛貴,如果不表現的積極一點,往后少不了被清算。
幸好漢水侯也是勛貴陣營,不然連這條路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