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
距離北虜圍城,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期間好消息沒有,噩耗倒是接二連三的傳來。
不是這里被叛軍攻破,就是那里被北虜洗劫。
堅壁清野行動,在一定程度上遲滯了北虜的攻勢,但那只能拖延時間。
“真是夠巧合的,各省援軍都因為各種原因,同時被拖在了半路上。
兵部和都督府,怎么看啊?”
萬懷瑾皺著眉頭問道。
不是他想在守城期間找事,純粹是權力這玩意兒放出去容易,想要收回來難。
南京保衛戰爆發之后,軍政大權都開始向勛貴系控制的都督府集中。
內閣想要保障自身的獨立性,就必須出來刷存在感,讓朝中文武百官知道他們才是大虞最高權力機構。
“首輔,各省援軍遲遲不過來,多半是被北虜給嚇著了。
面對數十萬敵軍,他們他們那點兒兵馬過來,也是給敵人送戰績。
為了大局考慮,等漢水侯的勤王大軍來了,再一起出兵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史清塵的開脫,一下子讓在場的左右都督陷入尷尬境地。
按照慣例,兵部應該厲聲斥責這種行為,他們再出面幫忙開脫。
現在都督府的話,都被兵部說了,他們說啥呀!
“史大人說的不錯,各省援軍實力不濟,無力獨自解南京之圍。
等漢水侯大軍抵達后,再一起出兵,更符合大局需要。”
話剛說完,楚國公就意識到自己上了當。
這哪里是各省援軍的事,分明就是在變相催促漢水侯,加快行軍速度。
沒有直接提出來,那是文官集團前面和漢水侯鬧僵了,這會兒不好開口求援。
為了避免激化矛盾,才玩兒迂回手段,希望勛貴集團在這個問題上出力。
洞悉了真相,楚國公瞬間頭大。
如果他能夠指揮動漢水侯,也不會連事先達成的協議,都無法兌現。
“如此就勞煩幾位公爺,催促一下勤王大軍加快行動速度!”
不等勛貴系做出反應,萬懷瑾順勢把任務硬塞了過來。
想要開口拒絕,話到了嘴邊,又被迫咽了回來。
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哪怕明知道被算計,他們也只能認了。
漢水侯的勤王大軍不動,各地的虞軍都不敢動。
沒有援兵加入,南京城淪陷只是時間問題。
“首輔,催促勤王大軍加快速度,這是應有之義。
可大軍遠道而來,一應錢糧開銷,朝廷總該提前預備好。
千萬別等援軍來了,還讓他們餓肚子,那可就麻煩大了!”
魏國公一臉不爽的說道。
需要的時候,就讓他們沖鋒陷陣,一旦事情結束立即過河拆橋。
在過去的歲月里,文官集團干過太多類似的破事。
吃一塹,長一智。
勛貴們在這一過程中,早就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想要他們賣命可以,先把條件談妥了。
畫了大餅不兌現,就算漢水侯不計較,麾下的將士也會把南京朝廷給掀了。
“只要勤王大軍能提前抵達,其他事情都不是問題。”
萬懷瑾當即保證道。
相較于樂觀的朝中文武,他無疑要悲觀的多。
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不斷告訴他,漢水侯的勤王大軍不會來啦。
這不是個人忠誠的問題,而是依附在漢水侯身上的新興利益團體,不希望他繼續和大虞捆綁在一起。
南京朝廷沒了,正好改朝換代,成為開國功臣。
巨大的利益擺在眼前,沒有幾個人能拒絕。
無論是否愿意承認,安南都護府尾大不掉,都成為了既定事實。
現在內閣主政,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事情還不算太大。
小皇帝一旦成年,許多隱藏的矛盾,都會被激化出來。
與其等到未來翻臉,背負亂臣賊子的罵名,不如借刀殺人算了。
只要大虞亡的足夠快,漢水侯就是大虞的忠臣。
偏偏這些事情,他只能暗地里想想,不敢向任何人傾訴。
朝中看明白此事的聰明人,也不是一個兩個,但大家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裝糊涂。
捅破了窗戶紙,除了得罪人外,沒有任何意義。
不為個人安危考慮,也要為一家老小考慮。
越是聰明人,身上顧慮就越多。
夜幕又一次降臨,暗流卻在城中不斷涌動。
左都御史府。
“俊才,你怎么來了?”
“風波雖然過去了,但朝中敵視何家的人,依舊手握大權。
一旦發現你的蹤跡,他們勢必會斬盡殺絕!”
舒經綸神色凝重的說道。
現在不是清流集團一手遮天的時代,哪怕他貴為左都御史,手中的權柄也受到了極大壓制。
以往懟天懟地的御史都察院,這會兒雖然依舊在懟人,但殺傷力已經大幅度減弱。
何家名義上是被白蓮教叛軍所滅,實際上卻是卷入抗稅運動,招來的滅門之禍。
負責執行滅門行動的是云向文,但在幕后策劃這一切的,卻有多方力量。
除了這些人外,瓜分何家產業的既得利益者們,也不希望何家有活口。
涉及到的人太多,哪怕他這位左都御史也惹不起。
“姑父,我這次冒險入城,特地是為救你家……”
“胡鬧!”
本官一家好好的,何須你來救!
意識到情況不妙,不等何俊才說完,舒經綸當即訓斥道。
有些事情不用明說,他也能聽出言外之意。
能夠讓何俊才冒險潛入城中充當說客,除了北虜之外,不會有第二選擇。
想他堂堂大虞左都御史,豈能投奔北虜當狗。
“姑父,今時不同于往日,現在變天啦!”
“您可能不知道,最近這些日子,大虞可是大變樣。
魯王、桂王、蜀王、湘王、唐王、周王先后在封地稱帝,就連流亡到松江的崇王世子,在福建避禍的淮南王次子也稱了帝。
加上自立為帝的幾個反王,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大虞就新冒出了十一個皇帝。
忽略那幫稱帝的反王,大虞也就進入了九帝并立時代。
這么多新皇,都給漢水侯送去了圣旨,您覺得他會聽誰的啊?”
何俊才的話說完,舒經綸整個人都傻了。
翻遍華夏歷史,他也找不到九帝并立的朝代。
發生了這種變故別說帶兵勤王,漢水侯沒隨大流跟著自立為帝,那都是忠義無雙。
“你小子別糊弄我,這么大的事情,朝廷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想要核實真假,費不了多少功夫!”
舒經綸一臉嚴肅的說道。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
大虞一旦出現九帝并立,本就脆弱的江山社稷,瞬間就會崩塌。
縱使太祖皇帝復生,也救不回來。
“姑父,這種要命的事情,我豈敢欺騙你。
現在還是九帝并立,要不了多久就是十皇共治啦!
見大虞宗室鬧的厲害,韃靼人也準備湊熱鬧,正在挑選合適的傀儡皇帝人選。
估摸著要不了多久,城外又會多一名大虞皇帝。
一下子出現這么多皇帝,想來漢水侯也會無所適從。
短時間內,勤王大軍肯定指望不上。
沒有援兵來解圍,光靠城內這幫守軍,真能夠保住南京么?”
何俊才笑著反問道。
他能夠混入城中,本身就說明城防出了問題。
正常情況下,在兩軍交戰期間,根本不可能放一個陌生人入城。
韃靼人固然臭名昭著,但架不住他們舍得砸錢。
只要利益足夠大,總會有人同他們合作。
江南士紳遭到重創,但不等于全部都死光了。
同樣有一部分隱藏在暗處的力量,僥幸殘存了下來。
有血海深仇在身,這些人第一時間,接受了韃靼人的拉攏。
看似沒有根基的北虜,實際上已經獲得了當地士紳的支持。
現在他們正在利用之前的人脈,幫北虜擴大優勢。
“你說了這么多,無非是想把南京城送給韃靼人。
可你別忘了,大虞再怎么衰落,破船還有三斤釘。
臨死之前的反撲,一樣有能力把韃靼人帶走。
江南可不是遼東,他們引以為傲的鐵騎,在這里頂多發揮六七成的戰斗力。
縱使僥幸占領了南京,他們也別想守住。
亂世爭龍這才剛剛開啟,就這么急著下注,你不怕選擇失敗,讓何家徹底覆滅么?”
舒經綸搖了搖頭說道。
大虞帝國要涼,不等于韃靼人能成功奪取天下。
同弱雞的大宋帝國不一樣,哪怕走到帝國覆滅的邊緣,大虞帝國依舊有不俗的軍事力量。
在這方面,此刻的大虞和漢唐有些像。
到了王朝末年,依舊能夠對外開疆擴土。
北方的淪陷,主要源于天災,其次是永寧帝在位期間的瞎折騰,而不是單純的戰爭失利。
如果不是連年天災,導致北方內亂不斷,區區北虜根本撼動不了大虞的江山社稷。
“姑父,我何家沒得選擇啊!”
“縱觀天下有資格爭奪天下的,一共就那么幾方勢力,處于第一梯隊的唯有漢水侯和北虜。
江南血案,漢水侯雖然沒有參與,但勛貴系卻是其中的主力。
親自動手的云向文,不光是他的舊部,還是景家的姻親。
一旦漢水侯選擇爭奪天下,勛貴系那幫人肯定會投奔過去。
哪怕我何家不計較仇恨,愿意和他們站在一起支持漢水侯,這些人也不會放心。
無論是為了復仇,還是為了家族延續,都注定要站在對立面。
在這個問題上,姑父您一樣沒得選擇。
漢水侯討厭空談誤國,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看安南都護府的一眾官員配備,其中可有一名清流黨人?”
何俊才語氣冰冷的回答道。
從龍之功,就沒有好拿的。
亂世之中下注,不光要看對方奪取天下的勝率,還要人家肯接納才行。
相較于其他爭奪天下的諸侯,漢水侯最大的問題就是支持者太多,擁有選擇小弟的權力。
不光何家這種帶頭抗稅的劣紳人家不會要,就連舒經綸這種名動天下的清流大佬,人家一樣不待見。
“行了,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
你先在府中住著,暫時不要出門,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舒經綸面無表情的說道。
沒有一口答應,也沒有開口拒絕。
看得出來,此刻他的內心非常復雜。
既想保全榮華富貴,又擔心影響到了自己的名聲。
“姑父放心,最近幾天侄兒哪里都不會去。
不過核實完訊息之后,您最快早點做出決斷。
萬一反應慢了,讓其他人搶了先,韃靼人可不是那么好說話。”
何俊才委婉的提醒道。
韃靼人想要從內部擊垮南京城,入城擔任說客的,自然不會只有他一人。
誰先完成游說,里應外合打開城門,誰就是最大的功臣。
錯過了這次機會,等韃靼軍隊入城之后再投降,就是另外的待遇。
“嗯!”
“老夫知道事情的輕重,一切等核實消息之后再說。”
舒經綸故作淡定的說道。
對自家侄子帶來的消息,他并沒有完全相信。
九帝并立,這個消息太過嚇人。
偶爾有宗室子弟腦袋抽風,自立為帝還能夠理解。
一下子蹦出這么多問題宗室,明顯不正常。
別的不說,造反總得有班底才行。
除了桂王、蜀王、湘王在自家封地,可能有幾個追隨者外,其余人都是從北方過來避禍的。
跟著湊熱鬧稱帝,搞不好連一縣之地都號令不了。
如果消息屬實,要么是他們腦子集體犯傻,要么是有人在背后操縱。
同時遙控這么多宗室王公,在不同的地方扯旗稱帝,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搞不好是北虜編造出來,用來動搖城中軍民人心的。
若是這么稀里糊涂的信了,傻乎乎的跟著下注,他就成了天字號冤大頭。
畢竟,開城門投降,也是有風險的。
他是清流黨領袖,不是勛貴系領袖,手中沒有兵權。
想要里應外合奪取城門,光府中那點兒家丁根本不夠用,還要拉更多的人進來。
參與的人越多,暴露的風險就越大。
萬一走漏風聲,抄家滅門之禍,立馬就會降臨。
廣州府,總督衙門。
故地重游,看著熟悉的一草一木,李牧滿意的點了點頭。
看得出來,下面人是用了心的,當年他在位期間的布置沒有任何變化。
“侯爺,蜀王稱帝之后的加封圣旨,也給您送來了。
出手一個比一個大方,從開始的冊封國公,到了這會兒已經變成了一字并肩王。
加上南京城中那位,現在大虞正式進入九帝并立時代。”
蘭林杰笑著說道。
作為幕后總導演,他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
謀劃了這么長時間,終于見到了成效。
稱帝的這些人都是大虞宗室,屬于皇室內斗,作為外臣支持誰都不合適。
一個個都宣布自己是正統,并且拿出了各自的理由,天下人根本分不清楚。
“消息傳到了南京沒有?”
李牧淡定的問道。
坦率的說,他不想玩這種把戲的,怎奈大虞帝國的家底太厚。
哪怕衰落到現在,依舊有許多支持者。
相較于奪取天下,收復人心無疑更難。
為了加快平定亂世的步伐,索性采取了蘭林杰的歪點子,對著大虞殘存的基業狠狠踹上了一腳。
“驚聞有人稱帝,各地衙門第一時間,把消息上報南京朝廷。
算算時間的話,奏折這會兒應該陸續入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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