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衙門。
“云向文個王八蛋!”
“一聲不響就跑了,他倒是走的逍遙,老子可被坑慘了!”
忙碌一天回到衙門的楚國公,忍不住破口大罵道。
坑文官也就算了,居然連自己人一起坑。
鎮江的突然淪陷,讓他在朝會上丟盡了臉。
百官那異樣的眼神,就差指著他鼻子罵廢物。
“盛兄息怒!”
“北虜來勢洶洶,京師、徐州都沒有挺過半個月,鎮江能堅守一個月實屬不易。
云向文向朝廷承諾死守一個月,現在也算是兌現了承諾,沒必要太過苛責。”
一旁的魏國公開口勸說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勛貴集團內部同樣不是鐵板一塊。
云家和魏國公府是姻親,遇上這種事情,他自然要幫忙說話。
何況在他看來,鎮江淪陷上,云向文并無大錯。
有前面那么多反面案例襯托,面對北虜數十萬大軍圍攻,能夠堅持一個月的云向文,怎么看都算得上“能臣”。
真要說過錯,無非是鎮江淪陷時,沒有向南京撤退。
不過這也能理解,北虜那么兇猛,城破后突圍肯定得出其不意。
按照常規思路撤退,敵軍也能提前準備,很容易中了敵人的埋伏。
如果用這種思維模式解讀,那么云向文唯一的過錯,就是城破之際沒有及時向京師傳遞消息。
毫無疑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算不上問題。
臉皮厚點兒,完全可以說是派出了信使,只是情報未能順利送達。
真假朝廷又沒有能力核實,頂多派人過去斥責一番,再罰點兒俸。
“哼!”
“你說的倒是輕松,感情丟臉的不是你。
他云向文拍拍屁股走了,接下來的南京保衛戰,可就沒那么好打了。
我們幾個雖說帶過兵,但要說軍事指揮能力有多強,那就是扯淡。
一板一眼的守城還行,根本無力組織反擊。
現在只能期待漢水侯的援兵快點過來,但這一次勤王之戰,他還會和之前一樣積極么?”
楚國公沒好氣的說道。
勛貴集團分裂,成為了不爭的事實。
以往的時候,大家能夠精誠團結,那是族中老一輩還在。
少壯派將領在成長過程中,老一輩是出了力的,長輩們的話他們不能不聽。
隨著老一輩的突然故去,許多勛貴繼承人都是趕鴨子上架成了當家人,尚未學會如何處理這些復雜的關系。
因為平日里積攢的矛盾,連宗族內部都無法做到鐵板一塊。
放眼整個勛貴集團,大家的利益分化,越發的明顯。
執掌軍權的少壯派,對他們這些繼承爵位的貴n代,并沒有好感。
尤其是在利益分配時,他們這些嫡系繼承人拿了大頭,在外拼命的少壯派許多連湯都沒喝上,更是加劇了雙方的矛盾。
內部的分化,導致了他們和文官集團談好了條件,卻無力進行兌現。
云向文的悄然跑路,無非是把掩蓋的矛盾,擺在了臺面上。
這些旁系出身的勛貴將領,想要在接下來的權力分配中,拿到和自身實力相匹配的蛋糕。
毫無疑問,此事不光他們這幫留京勛貴肯定無法答應,文官集團同樣無法答應。
“你的擔心,沒有人能夠回答。”
“不過漢水侯是忠于朝廷的,只是他麾下那幫將領,有了別的想法。
他在軍中那幫舊部,同樣希望他能夠執掌朝政。
那幫家伙消極避戰,就是在為漢水侯掌權創造機會。
如果漢水侯愿意重回朝堂,在戰場劃水的那幫家伙,立即就能動手把敵軍錘爆!”
一旁的英國公漫不經心的說道。
李牧重回朝堂,他也樂見其成。
倒不是能夠從中獲得多少利益,純粹是不想看著大虞走向沉淪。
事實證明,文官集團救不了大虞。
盡管勛貴系之前發起的改革,最終也以失敗告終。
最起碼在不增加百姓負擔的情況下,增加了朝廷的財政收入,還締造了一支能打的強軍。
如果不是永寧帝敗家,光勛貴系前面的改革成果,就能給大虞續命三五十年。
這個時間聽起來不長,但對一個末代帝國來說,已經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
縱觀華夏歷史,熬過三百年的封建王朝,就大漢帝國一根獨苗。
并且這根獨苗,還被攔腰分成了兩段。
倘若李牧能回來延續之前的改革,甚至是在之前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沒準能重拾河山,再給大虞續命百年。
類似的一幕,在多名大員府中上演。
面對日益惡化的局勢,許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李牧的勤王大軍身上。
只不過相較于勛貴,文官們更加五味雜陳。
嘴上不肯承認,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朝廷無力挽回局勢。
大虞崩潰的速度,超乎了眾人的想象。
除了少數大虞死忠在為江山社稷發愁,更多的人在思考,怎么在亂世中保全富貴。
松江府。
相較于糾結的朝中百官,作為大家怒罵的主人公,云向文此刻正悠閑的喝著小酒。
鎮江之戰,他可是把北虜得罪的不輕,各種能想到的手段都用了一個遍。
作為守城的一方,都付出了近八千人的傷亡,北虜的損失則是守軍的十幾倍。
在缺醫少藥的時代,縱使有部分傷員能扛過來,草原聯軍減員也不會低于七八萬。
在攻城戰進行的最激烈階段,不光鬼方人上了戰場,就連韃靼人都參與了攻城。
可以說鎮江之戰是北虜南侵以來,兵力損失最多的一次戰役。
拉了這么大的仇恨,還能夠逍遙自在。
除了戰略上,北虜不得不優先南京戰場,更多還是被折騰怕了。
敵軍將領都知道他是硬骨頭,沒人愿意主動請纓,攬下追擊的苦差事。
相較于鎮江城,松江府的城墻雖然沒有那么高大,但架不住這邊臨海,打不過可以往海邊撤離。
提起大海,韃靼將領就心有余悸。
“提督大人,南邊發來密信。”
說話間,親兵把密封的書信遞了過去。
撕開信封之后,云向文瞬間臉色大變。
按照書信上的內容,勤王大軍要分成四路進發。
除了直搗黃龍的海上遠征軍團外,另外三路分別從福建浙江、江西、湖廣三條路線向南直隸進發,讓他做好接應準備。
表面上這就是一份普通的戰略計劃書,勤王大軍足有四十多萬兵馬,集中在一起行動指揮上太過臃腫。
分兵之后,除了海上遠征軍團只有五萬人外,另外三路都有十二萬大軍。
不光指揮難度降低,還能在最短時間增援各省戰場。
毫無疑問,這些明面上的訊息,只能忽悠普通人。
真要是兵貴神速,直接走水路殺向南京,可比這上面任何一條路線都快。
稍微政治頭腦的人都會發現,這樣的行軍路線圖,完全是沖著搶地盤去的。
打著勤王的旗號,無論各地都督是否愿意,都只能打開城門迎接勤王大軍入城。
請神容易送神難。
大軍過去晃悠一圈,比任何手段都能震攝人心。以勤王之名順勢拿下各省軍隊指揮權,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不等和北虜、叛軍決戰,福建、浙江、江西、湖廣四省就先一步落入手中。
從地圖上看,拿下了這些省份,漢水侯就在接下來的亂世爭霸中,就占據了戰略主導權。
后續只要打贏南京會戰,東南半壁江山就穩了。剩下的西南三省,大概率能夠傳檄而定。
至于盤踞在上述地區的叛軍,直接被云向文給無視了。這幫人尚未學會亂世爭霸,思維依舊停留在流寇階段。
只知道破壞秩序,不懂地方建設,注定是走不遠的。
縱觀華夏歷史,就沒有哪只流寇能夠奪取天下。
“取筆墨紙硯來!”
起身在花園里徘徊了幾步之后,云向文很快下定了決心。
想分從龍之功,那就必須要果決。
關鍵時刻猶猶豫豫,就算僥幸上了船,未來也不會受待見。
放眼天下各方勢力,就數漢水侯的家底最為厚實。像他這種擔任主將的舊部,軍中遍地都是。
論起關系來,大家都是出身勛貴集團。身后的家族,或多或少都能扯上點兒關系。
盡管在前面的混亂中,大家身后的宗族幾近滅亡。可正是因為族人死的多,才更能令人放心。
大家私底下同侯府的聯系,就沒有中斷過,投奔過來完全沒壓力。
他們這些舊部站了了隊,漢水侯想要平穩接盤大虞帝國殘存下來的基業,唯一的障礙就只剩下南京朝廷。
捋順了思路之后,云向文就知道自己選擇對了。倘若從鎮江撤退之后,跑去參加南京保衛戰,估摸著他也得跟著朝廷殉葬。
南京朝廷不滅,勤王大軍就不會抵達。
除非南京保衛戰能持續一年以上,各路勤王大軍著實是不好意思拖下去,才有可能象征性的伸手救援。
“提督大人,侯爺信上提到了謹防四方藩王作亂,沖擊皇權威脅大虞江山社稷。
可大虞各路藩王都是空架子,他們哪來的能力謀反啊!”
一旁的師爺看過書信后,急忙開口提醒道。
既然選擇了順勢而為,投奔漢水侯博取從龍之功,那么上面交代的任務,就必須按要求完成。
“你的意思是說,侯爺暗示我們鼓動藩王篡位,分數南京朝廷的合法性,進一步動搖天下人心。
可松江府這邊,并沒有朝廷冊封的藩王啊?”
云向文不確定的問道。
有些事情不能明說,只能靠下屬自行領會。
站在地方諸侯王的立場上,朝廷越是人心動蕩,就越容易取而代之。
“提督大人,朝廷沒有在南直隸冊封藩王,但不等于南直隸地區就沒有藩王。
隨著北方的淪陷,南下避禍的藩王可不少。
見天下動蕩,他們中有人突然滋生野心,想要謀朝篡位,也是非常合理。
畢竟,我大虞的藩王,本就以熱衷于作死著稱。
自開國到現在,傳承的三百年時間里,陸陸續續被朝廷奪爵的親王、郡王就有數十人之多,其中大部分人的罪名都是謀反。
和平年代尚且如此,亂世之中蹦出幾個蠢貨來,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今上是遠支宗室上位,無法令天下宗室信服。縱使沒有藩王作亂,也會有宗室子弟謀逆。”
王師爺的話,讓云向文瞬間明白過來。
甭管造反的人是誰,只要打出大虞宗室的旗號,就能對南京朝廷造成沖擊。
宗室質疑皇帝的合法性,這比各路叛軍稱帝,帶來的政治后果嚴重多了。
一旦各路藩王宗室紛紛稱帝,哪怕是朝廷的死忠,面對這種復雜局面也會感到絕望。
“先生言之有理!”
“本將記得崇王世子心懷大志,又恰好在松江府守孝避禍,索性就圓了他的皇帝夢。
茲事體大,交接其他人我不放心,就勞煩先生在幕后進行操持。
挑一群蠢貨去勸進,我們的人混入其中帶節奏即可,萬萬不可直接暴露出來。
等崇王世子在松江府登基之后,本將還要上書朝廷,請示陛下該如何處置!”
云向文想了想之后說道。
在封建王朝,宗室造反,可是要命的大事。
選擇推崇王世子上位,那也是有技巧的。
今上在登基前,乃是長沙王次子。哪怕距離先帝血脈更近,但終歸是郡王次子,在眾多宗室中根本排不上號。
按照慣例,崇王故去之后,世子當繼承崇王爵位。
遲遲沒有讓他繼承爵位,主要是朝廷太窮了。
無論是重新劃分封地,還是撥款蓋王府,舉行王位繼承儀式,都是需要朝廷出錢的。
單獨安排一名藩王世子不算什么,可架不住大虞丟失封地的宗室王公數量多,加在一起就是一筆巨額開銷。
站在朝廷的立場上,只要假裝看不見,那么問題就不存在。
只不過這么一來,就苦了南逃的宗室子弟。北邊的家業沒了,朝廷又不管他們。
宗室管理制度,又限制了他們的謀生路子。許多中下層宗室為了糊口,不得不放棄宗室身份操持濺業。
宗室內部對朝廷的怨念,此刻已經積攢到了歷史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