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
持續惡化的局勢,沒有讓朝廷團結起來,反而讓黨爭變得越發激烈。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內閣眾人再一次聯手,只不過他們高估了自己的影響力。
清流集團把局勢惡化的鍋扣在他們頭上,勛貴集團跟著煽風點火,其他朝中派系也在推波助瀾。
隨著杜宇瀚被押解進京,黨爭也進入到了高潮階段。
“看來他們是鐵了心要倒閣,為了達到目的,連大局都不顧了!”
萬懷瑾一臉鐵青的說道。
局勢糜爛,確實需要背鍋俠。
本以為拋出幾個棄子,就能平息輿論。
萬萬沒有想到,此舉竟然引發了更大的風波,直接讓火燒到他這位首輔身上。
眼前這堆積如山的彈劾奏書,有一半都是沖著他來的,另一半則是其他幾位閣臣的。
皇帝年幼,內閣代為執掌大權。
這些彈劾奏書,頗有幾分“堂下何人,為何狀告本官”的意味。
如果在太平年月,他們可以很輕松的壓下風波,順便再把上折子的“逆黨”狠狠收拾一遍。
可是這會兒不行。
前線的局勢本就危機四伏,再掀起官場大地震,只會讓局面變得越發糟糕。
“首輔,這不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么!”
“從掀起改革開始,我們就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
為了穩定民生,我們清查田畝打擊土地兼并,得罪了士紳集團。
為了加強中央集權,我們編練新軍,得罪了勛貴集團。
為了降低朝廷的開銷,我們厘清吏治打擊貪腐,又得罪了大量貪官污吏。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敵人,豈能不引起反噬。
可惜改革未半,就遭遇北虜入侵,功敗垂成啊!”
賀正則傷感的說道。
相較于歷史上的幾次改革,他們主導的這波改革,純粹就是一個笑話。
除了編練新軍,真正付出實踐外,其他的改革措施都停留在計劃階段。
在是否推行的問題上,內閣都沒法統一立場。
最后還是首輔強行拍板,通過了改革計劃,一眾閣臣還因此發生了矛盾。
因為行事不密,改革計劃尚未全面推進,就鬧的沸沸揚揚。
吃過稅制改革的虧后,大家都學精了。
不等內閣采取行動,就先一步發起了反擊。
效果非常明顯,黨爭開啟之后,內閣的精力果然被牽制住了。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北虜會在此時南侵,更沒想到勛貴系為了賭氣,能夠放任北虜南下。
意識到情況不妙,各方也沒有了退路。
黨爭一旦開啟,就不是想停就能停下的。
任何一方做出讓步,都是政治自殺。
輕則被踢出權力中心,重則身死族滅。
“賀兄不必這么悲觀,縱使改革失敗,歷史也會給出一個公正的評價。
食君俸祿,為君分憂。
眼瞅著山河日下,如果不做點兒什么,我等豈能安心!”
柏錦文笑著說道。
外界眼中,他們這次改革,就是一場鬧劇。
可作為當事人,他們自己都清楚,這些改革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看似手段粗暴,導致了這次改革失敗,實際上他們改革步伐設定每一步都很穩。
按照計劃,先團結文官集團編練新軍,加強中央集權。
掌控了軍權之后,第二步才是厘清吏治打擊貪腐。
整頓完官僚集團后,才啟動第三步清查田畝,打擊土地兼并。
完全是從易到難,逐步進行推進。
改革失敗,北虜入侵是次要因素。
主要原因還是編練的新軍,戰斗力不及預期。
連叛軍都沒打過,更不用說靠他們彈壓四方,推進后續的改革。
“歷史評價,老夫是沒功夫關心了,還是先顧好眼前吧!”
“朝中那幫蠢貨,滿腦子都是利益,根本不考慮江山社稷。
同他們商議國事,純屬浪費時間。
現在到了抉擇的時候,要不要向那幫武夫妥協,今天就給個準話吧!”
賀正則搖了搖頭說道。
王朝末年的輔政大臣,就甭指望有好名聲。
參考以往的經驗,倘若大虞就此覆滅,后世總結滅亡原因的時候,肯定少不了提他們這次失敗的改革。
確切的說,都算不上一次改革。
除了編練新軍之外,其他措施都停留在紙面上,根本沒來得及實施。
“前線戰事失利,兵部需要為此負責,我可以卸任兵部尚書一職。
待漢水侯的勤王大軍抵達后,我就向朝廷告老還鄉。”
說話間,史清塵仿佛整個人都蒼老了十歲。
勛貴集團提出的條件,主要目的就是沖著兵部來的。
與其被人趕走,不如自己主動一點,還能爭取一個體面的結局。
“史兄,不至于如此啊!”
萬懷瑾略顯傷感的說道。
眼下的局勢下,要保住江山社稷,文官集團不做出退讓是不可能的。
可是把一位閣老,逼到自己辭職歸鄉,還是讓他忍不住兔死狐悲。
史清塵離開了,他這個首輔又能夠在位置上待幾天。
估摸著等勛貴系掌控朝堂之后,他也一樣要挪窩給人家騰位置。
“萬兄不必再勸了,前線戰事打成這樣,兵部首當其沖。
無論有沒有這次逼宮,我都沒臉在位置上待著。
兵部肯定保不住,但其他地方,還可以爭取一下。
為了保住江山社稷,暫時做出一些退讓,也是可以接受的。”
史清塵語重心長的說道。
殘陽如血潑灑在夯土城墻上,甕城吊橋轟然墜地的巨響,震得護城河水面炸開銀鱗。
無數仆從軍士兵列成龜甲陣推進,飛揚的戰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槍林如林刺向蒼穹。
“火銃手,射擊!”
城樓上傳來守將嘶啞怒吼。
“砰、砰、砰……”
伴隨著密集的槍聲,子彈飛射向了草原聯軍。
沖在最前方的仆從軍士兵,瞬間成為了最大受害者,頃刻間便死傷一片。
慘烈的一幕,讓仆從軍陣營出現混亂。
“后退者,死!”
后方督戰的韃靼將領面無表情的下達令,仿佛前方陣亡的不是己方士兵。
護城河已經被填平,百余名力士正奮力推動下攻城車,狠狠撞向城門。
一下,兩下,攻城車還沒來及撞擊第三次,就聽到一陣慘叫聲從下方傳來。
滾燙的金汁,從城頭傾泄而下。
“火炮瞄準射擊!”
“投石機預備——放!”
中軍陣里響起牛角號,轟鳴的炮火聲響徹天地。
五十架回回炮同時拋射,百斤重的石彈帶著尖嘯飛越城頭,砸塌西南角樓時騰起漫天煙塵。
攀城隊頂著槍林彈雨豎起云梯,鉤爪死死咬住城垛,赤裸上身的死士嘴里銜著環首刀,手腳并用如猿猱般攀爬。
一名士兵剛攀上城頭,就被守軍一刀劈開胸膛,滾燙的血濺在攻城者臉上,那人卻獰笑著拽住對方腳踝拖下云梯。
城上滾石檑木如瀑布傾瀉,將云梯砸斷成幾截,墜落的士兵在半空發出凄厲慘叫。
撞城錘第n次撞擊城門時,門軸處終于裂開蛛網般的縫隙。
攻城隊長揮舞鬼頭刀,劈開撲來的槍兵,將火把塞進裂縫中浸油的麻布。
血腥的戰斗,從清晨一直持續到黃昏。
草原聯軍幾度登上城頭,最終都被守軍趕了下去。
原本堅固的城墻,已經出現了多出缺口,但最終還有被守軍用血肉之軀堵住了。
夜幕漸漸降臨,鳴金收兵的號角從草原聯軍營地響起,守軍官兵紛紛舒了一口氣。
終于結束啦!
短暫的休息后,眾人很快被傷員的慘叫聲,重新拉回了現實。
今天是活了下來,但是明天呢?
援軍遲遲不來,全靠城中軍民,很難堅持到戰爭結束。
白天戰斗最激烈的時候,婦孺都都投入到了守城戰斗中,替守軍運送守城物資。
為了守住城池,連府衙門前的石獅子,都運送到了城頭充當武器。
巡視了一圈城防,梁意寧的眉頭緊鎖。
白天的戰斗強度,遠超他的預料。
敵軍就像是瘋了一般,不惜代價的發起猛攻。
僅僅一天時間,守軍就付出了上千人的傷亡。
作為進攻的一方,敵軍的傷亡,最少是他們的數倍。
“總督大人,城中的戰略物資已經消耗殆盡。
為了守住城池,我們已經拆毀了大量的房屋,可依舊是杯水車薪。
箭矢,在白天的戰斗中已經耗盡。
接下來的戰斗中,弓弩手我們只能當步兵用。
炮彈僅剩下五百多枚,子彈不足十萬發。
以白天的戰爭強度,要不了幾天,我們的火器都會喪失作用。”
莊元楓一臉忐忑的匯報道。
按理來說,揚州府背靠長江,隨時可以獲得后方的補給。
正常情況下,不應該出現戰略物資匱乏。
怎奈大虞帝國的后勤體系,混亂的一批。
索要戰略物資的公文,梁意寧在一個月前就遞交了上去,內閣也早早做出了批復。
可到了具體落實的時候,還是出現了問題。
后方發生了什么,誰也不知道。反正最近這一個月,揚州守軍就獲得過一次補給。
同朝廷承諾劃撥的物資相比,實際撥付不足一半。
放在和平時期,戰略物資被克扣,忍忍也就過去啦。
怎奈現在是戰爭時期,物資撥付不及時,那是真的會死人。
“告訴下面的將領,老夫正在向朝廷討要,讓他們先省著點兒用!”
梁意寧揉了揉額頭說道。
盡管他知道自己提的要求有些過分,可朝廷不給撥付,他這個總督也變不出物資來。
如果擱在幾個月前,敵軍剛進攻京師,他還能想辦法從江北各府自籌。
現在這會兒,他這位悲催總督,轄區就剩下一座揚州城。
縱使刮地三尺,也變不出戰略物資來。
“總督大人,下面的將領怨氣很大,怕是……會鬧出亂子來。”
莊元楓一臉為難的說道。
隨著戰爭的越發激烈,一線的將領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連帶著他們的脾氣也是與日俱增。
此時過去說了沒有戰略物資,哪怕他是總督的親信,一樣有可能挨揍。
“這……”
正當梁意寧為難之際,突然一隊兵丁闖入,打破了兩人的對話。
“誰讓你們進來的?”
“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見到這一幕,梁意寧當即意識到情況不妙,不過依舊強勢訓斥道。
理智告訴他,越是這種時候,越需要保持強勢。
“總督大人,聽說城中戰略物資匱乏,末將當即馬不停蹄的趕來替您分憂!”
曹子睿笑呵呵的說道。
投奔北虜,也需要投名狀。
揚州城雖然是不錯的籌碼,但本身就已經是人家的囊中之物,送過去也很難獲得重視。
眼前這位總督就不一樣了,作為大虞帝國的高層官員,具有極高的統戰價值。
“曹總兵,你帶兵闖入總督府,莫非是想要造反?”
梁意寧惱羞成怒的質問道。
他可是自詡治軍森嚴,萬萬沒想到兵變這種事情,能夠在自己的麾下發生。
“總督大人,何必說的這么難聽呢!”
“末將都說了,此行是過來替您分憂的,您只需配合就行了。
待到大單于的大軍入城,您就再也不需要為援兵遲遲沒來,戰略物資不足操心啦!”
曹子睿面不改色的回答道。
確實不需要操心,揚州城都沒了,守城問題自然不復存在。
只是這種分憂法,明顯不是梁意寧想要的。
“逆賊!”
“老夫寧愿一死,也不和你同流合污!”
說話間,羞愧難當的梁意寧,當即向附近的柱子撞去。
可惜附近的兵丁比他反應還快,沒有跑出幾步,就被攔了下來。
“自古成王敗寇,如果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梁總督你也白活這么一大把年紀!”
“虞靖峰你留下來,照看好總督大人,別讓發生意外。
其余人隨我打開城門,迎接王師入城!”
說完之后,曹子睿直接轉身離去。
“逆賊!”
“吾與你不共戴天!”
自殺失敗的梁意寧,憤憤不平的怒罵道。
相比死亡,他更在乎半生的清名。
從大軍撤到揚州開始,他就最好了與城池共存亡的準備。
連自盡用的毒酒,都提前準備好了,萬萬沒想到還能發生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