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
圍繞著新君之爭,朝堂上已經吵翻了天。
經過一系列的合縱連橫,目前支持呼聲最高的,分別是襄王、淮南王和蜀王。
話語權最重的李牧不開口,各方都沒有壓倒對方的實力,一下子讓局勢僵持起來。
擁立之功關系到后續朝中局勢發展,涉及到了各方核心利益,誰也不敢輕易退讓。
對新君來說,誰支持自己上位的可能會遺忘,但誰反對自己上位肯定會記得一清二楚。
想要臨時倒戈過去都不行,政治上站隊不堅決,就等于沒有站隊。
一旦被打上了非嫡系的標簽,未來在朝堂上,日子一準不會好過。
史府。
“閣老,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一個辦法。
不如先下手為強,先迎淮南王進京,強行擁立其上位。
造成了既定事實,就算他們不想答應,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戶部侍中翟從霜忍不住提議道。
相較于其他幾名藩王熱門人選,淮南王的優勢除了血脈近外,就是距離南京城近。
在各方僵持不下時,先進京的藩王,無疑能夠掌握主動權。
“不妥!”
“如果沒有漢水侯在旁邊看著,我們自然可以強行兵諫,擁立淮南王上位。
可是現在不行。
兵部固然有部分兵權,但我們能夠調動的部隊非常有限,軍中大權幾乎集中在漢水侯手中。
沒有他的支持,任何破壞政治游戲規則的行為,都有可能招來滅頂之災。”
兵部侍郎谷天佑急忙反對道。
只有身處兵部,才知道李牧在軍中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
不搞定這位權臣首輔,任何強行擁立的行為,都是自取滅亡。
李牧在這種敏感時刻中立,固然是為了避嫌,但更多還是根基太過穩固。
無論哪個藩王上位,最先要做的就是尋求這位首輔的支持。
沒有他的承認,哪怕獲得了百官的擁戴,也無法獲得軍方的認可。
亂世之中,缺乏軍方認可的皇帝,注定不可能坐穩皇位。
在這種背景下,他們能夠做的就是按照政治游戲規則,推選出一名各方都能接受的皇帝。
“谷大人,漢水侯根本不想摻和朝堂上的事務。
至于你擔心的事,無非是利益問題,大不了進行政治交換。
談不攏,那只是許諾的利益不夠大。”
翟從霜信心十足的說道。
人生在世,無非是名利二字。
在他看來,李牧遲遲不表明立場,無非是待價而沽。
出價最高的藩王不一定能上位,但出價吝嗇的藩王,肯定沒有機會。
強行擁立淮南王上位,壓服了朝中各派,再收買李牧的難度無疑會大幅度降低。
不像現在各方都能出價,互相競爭之下,底線只會一再突破。
真要是拖下去,搞不好某些藩王為了能夠上位,連異姓封王的承諾都敢許出去。
本來漢水侯就勢大,真要是被封了王,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為了江山社稷著想,也必須快刀斬亂麻,避免最糟糕的局面發生。
“翟大人,你想的太簡單了。
真要是為了利益,漢水侯完全可以自己選一名宗室子弟,扶持到皇位上。
可這么一來的話,他和朝廷的牽扯就太深了。
天下人就算嘴上不說,心里也會犯嘀咕,不利于江山社稷的穩定。
人家自己都在主動避嫌,豈會因為藩王許諾的些許利益,就動搖政治立場。
相比這些見不得光的陰謀詭計,堂堂正正的獲得百官支持,才是最佳選擇!”
南京國子監祭酒柳春文加入戰場后,在場一眾官員紛紛跟著發表自身看法。
一眨眼的功夫,現場的官員就分成了三派。
“夠了!”
“爭吵了這么久,連我們內部都無法統一立場,憑什么指望獲得文武百官的支持?
朝中的事都搞不定,奢望漢水侯因為利益站在我們這邊,更是不靠譜。
真要是貪心不足,漢水侯早就成了漢水王。
眼下的局勢,漢水侯只要有心,完全可以取朝廷而代之。
想來軍中那幫丘八,在背地里的時候,也沒少鼓動他篡虞自立。
皇位的誘惑,都能夠抵御住,豈會被些許利益蒙蔽雙眼。
今日之事,就當什么都沒有。
出了這道門之后,都把剛才說的話,全部給我爛在肚子里。
從龍之功,固然非常重要。
可江山社稷的穩定,比我等的功名更重要!”
史清塵當即訓斥道。
貪婪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欲望蒙蔽雙眼。
漢水侯沒有篡虞自立,對朝廷的忠誠固然占一定因素,但更多還是自身和大虞朝捆綁的太厲害。
篡虞上位不難,甚至奪取江山都不難。
相較于北虜、遼東軍、農民軍,對文武百官來說,統治集團內部出身的李牧妥妥是自己人。
最少勛貴一系的文武,不會反對他上位。
可這么一來,支撐他的“忠義”,就沒了。
本質上李牧能擁有現在的名望,一半是戰場上打出來的,一半是源于他是大虞朝的“忠臣”。
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他早就成了忠義之臣的代表。
這個標簽打上去的時候,獲得了多少支持;撕下來的時候,就要遭到多少反噬。
人在亂世身不由己。
除了主動謀反,這世上還有一種篡位,叫皇袍加身。
只要李牧個人立場稍微動搖,或者是私底下流露出對朝廷的不滿,就會有下屬替他做決定。
正是看清楚了問題的本質,史清塵不想把李牧拉入政治風暴旋渦中。
不光是他一人,內閣眾人都在默契的幫李牧隔離政治風險。
畢竟,萬一哪天李牧真的反了,他們這些人就尷尬了。
除了五代十國,那個特殊的混亂年代,就沒有哪個新興王朝會全盤接收前朝舊臣。
中下層官員有被招安的機會,但他們這些高層,就是妥妥的“前朝余孽”。
不誅滅他們九族,都算是新君仁慈。
一方面是收買他們代價太大,另一方面則是政治責任定性。
帝國覆滅,總得有人承擔責任。
昏君、奸臣,這些都屬于必不可少的一環。
“轟隆隆……”
轟鳴的炮火聲,宣告了阻擊戰的打響。
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這一次遼東軍不光修建了臨時防線,還增添了許多“盾牌”。
“桌子、門板套棉被,看樣子敵軍成長了不少,都學會了制作盾牌擋子彈。
不過這臨時防線,未免也太過草率,怎么看都像稻草混合稀泥堆砌起來的。”
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孔玉堂忍不住吐槽道。
戰爭最能教人成長,經歷上一次戰敗之后,敵軍在戰術防御層次有了顯著提高。
東西是粗糙了一些,但戰場上講究實用性。
做工是否精細并不重要,關鍵是要好好用。
“不用懷疑,真相就是老孔你看到的。
距離上一次徐州會戰,中途間隔不足一個月。
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想出應對辦法來,敵軍將領也不是無能之輩。”
一旁的王老三跟著點評道。
南征北戰這么多年,他們也見過了不少敵軍。
眼前這幫遼東軍,算是反應速度快的。
在南洋地區圍剿土著的時候,許多土著政權被追的滿世界跑,軍事上的革新都沒有眼前敵軍多。
“敵人確實是長進了不少,不過這些花里胡哨的裝備,也是中看不中用。
理論上確實能夠擋子彈,問題是子彈什么時候發射,他們說的不算。
傳令下去,讓炮兵調整打擊目標,先敲定敵軍的防御工事。”
孔玉堂當即下達了作戰命令。
能夠擋住子彈,不等于能夠擋住炮彈。
甭管敵軍將領個人能力進步了多少,想用臨時趕制出來的簡易防線擋住勤王大軍,明顯是癡人說夢。
“轟……”
伴隨著一陣爆炸聲響起,一段臨時防御墻,直接被火炮摧毀。
跟著一起被炸上天的,還有依附在其后的倒霉蛋士兵。
“反擊!”
“炮兵立即給老子反擊!”
觀戰的施靖明,近乎咆哮的下令道。
冥思苦想出來的對敵戰術,居然如此不堪一擊。
短暫的失神后,迅速冷靜下來的施靖明,暗自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他的計劃沒有錯,唯一誤判的是時間。
趕制簡易城墻,阻擋勤王大軍的進攻沒錯,但城墻施工是需要時間的。
短短數日時間,要打造一條防線出來,放在幾百年后都沒幾個國家能夠做到。
為了完成任務,下面的官兵只能趕工期。
無論個人如何賣力,都要遵循自然規律。
越堅固的防線,需要花費的時間越多。
一共就短短幾天時間,要完成這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注定了豆腐渣工程的誕生。
不能算完全失敗,起碼稻草混合泥土的防線,確實能夠擋子彈。
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敵軍的火力。
遺憾的是敵軍火炮數量,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尤其是敵軍火炮的塊頭,比他預想中要小上很多。
熟悉軍事的都知道,火炮體積越小,移動運輸起來越方便,相應戰略價值也會更高。
“轟隆隆……”
炮彈爆炸聲,持續在耳邊響起。
寄予厚望的防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敵軍撕破。
慌亂之下,許多士兵丟棄了自己的陣地,在戰場上亂竄起來。
“傳令下去,讓士兵們趕緊臥倒!”
“誰麾下的兵在四處亂竄,自己給老子領回去!”
“還有那些亂丟的護盾,趕緊給老子撿起來。
一會兒敵軍沖鋒的時候,這些東西能保命!
施靖明迅速下達了一系列命令。
戰爭進行到現在,遼東軍已然處于不利境地。
盡管知道這些簡易防線抵擋不住敵人,但也不能崩的這么快。
第一道防線的安危,直接關系到了軍心士氣。
現在堅守的時間越久,后續的任務就越輕松。
比拼戰術和意志的時間到了,誰犯的錯少,誰就能贏得戰略上的勝利。
可惜主將能夠看明白,不等于下面的士兵,也能夠看明白。
尤其是剛入伍不久的新兵,見到同伴被炸的四分五裂后,許多人的精神都崩潰了。
滿腦子就想著逃命,根本沒準備死守。
當施靖明的命令傳達下去時,第一批逃兵已經脫離了防線。
后方的督戰隊,迅速上前以雷霆手段,鎮壓了第一波逃兵。
可軍心士氣上的影響,還是不斷在士兵中發酵。
“全軍押上,進攻!”
見敵軍的臨時工事被摧毀,擔任敵前指揮的孔玉堂果斷下達作戰命令。
伴隨著將令傳達,沖鋒的號角,迅速響徹了整個戰場。
早有準備的勤王大軍官兵,迅速發起了沖鋒。
原本針對戰馬,挖的陷坑、拒馬樁,反而成了阻擊勤王大軍前進的最后障礙物。
雞賊的遼東軍老兵,干脆趴在地上放起了冷槍,一時間還取得了不少戰績。
可惜人比馬聰明,這些放在明面上的陷阱,很快就被清理一空。
“放敵軍過來近身肉搏!”
施靖明的命令,無疑是多余的。
不等命令傳達下去,兩軍已經廝殺在了一起。
同預想中的不一樣,哪怕是近身肉搏,遼東軍依舊處于下風。
相較于前面的對攻,白刃戰更考驗一支部隊的意志力。
烏合之眾和精銳的區別,在這里體現的淋漓盡致。
習慣了配合的勤王大軍官兵,自發的五人一組互相配合著戰斗。
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的遼東軍士卒,瞬間被敵人的組合拳打懵。
近乎一個照面的功夫,部署在前方的前軍三個千戶,就被敵軍打穿。
眼瞅著局勢不妙,無數遼東軍士卒,直接丟下武器調頭就跑。
“督戰隊,趕緊給老子行動起來!
凡臨陣脫逃者,一律殺無赦!”
見局勢不妙,施靖明憤怒的下達了命令。
可惜這一切,注定都是徒勞的。
當逃兵大規模出現時,軍心士氣就已經崩潰,不是一支督戰隊能夠逆轉的。
“敵軍馬上就要殺過來了,這里已經非常危險,大人趕緊撤吧!
后續的戰斗,還需要您指揮呢!”
親兵隊長的催促,把施靖明從憤怒中喚醒。
“撤!”
甭管怎么說,他現在都是在戴罪立功,上面交代的任務必須完成。
第一道防線,僅僅堅持不到兩個時辰就崩潰。
敵軍的戰斗力,比他預想中還要強大。
如果局面得不到改變,這場阻擊戰別說堅持半個月,恐怕連三天都不一定能夠撐住。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施靖明整個人都變得焦慮起來。
中軍大營。
收到前線傳來的捷報,李牧嘴角微微一笑。
遼東軍的戰斗力下降,比他預想中還要嚴重。
迅速擴軍的后遺癥,現在已經暴露出來。
事實再一次證明,兵貴精不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