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在抱怨,行動上周七海可沒遲疑。
第一時間下令,讓部隊化為小股騎兵,在側翼騷擾敵軍。
沒有完成任務和不執行軍令,在政治上性質完全不一樣。
甭管是否能拖住敵軍,軍令既然下達了,那就要執行。
敵軍的火炮也不是萬能的,遠距離射擊命中率很差,只要部隊別集中在一起,問題就不大。
不過這種分兵騷擾,更像是做做樣子。
周七海麾下的騎兵是和勤王大軍交過手的,知道敵人不光火炮厲害,火銃的殺傷力也非比尋常。
戰功是主帥的,小命卻是自己的。
為了小命著想,一眾基層官兵默契的和勤王大軍拉開了三百米安全距離。
操作雖然消極了點兒,效果卻非常明顯。
燧發槍雖然比同時期的火銃先進,但總體射程提高并不多,三百米已經超過了有效射程。
偏偏這樣的距離,騎兵只需一個沖鋒就能到。
以至于在行軍的同時,勤王大軍不得不分出精力,防備隨時可能發生的騎兵襲擊。
“施家人果然就是慫貨,面對北虜的時候不敢,遇上我們還是不敢戰。
連正面一戰的勇氣都沒有,他們哪來的膽子造反!”
眺望塔上放下望遠鏡的李三七,忍不住吐槽道。
追擊受到遼東騎兵干擾,行軍速度銳減,想要留下敵軍主力已經不可能。
如果敵軍一直避而不戰,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勤王大軍中確實裝備了不少對付騎兵的火炮,可架不住對手太茍,直接拆分成了小股騎兵。
放眼望去,敵人的每一隊騎兵都只有十來人,并且相互間還拉開了距離。
估摸著一輪炮擊下來,戰績大概率不會超過兩位數。
斬殺的敵軍,還沒自家打出去的炮彈值錢。
現代化火器部隊,本身后勤壓力就大,如果將領不知節省,后勤就能拖垮都護府。
“李兄,話可不能這么說。
施家雖然慫了一點,但實力還是有的。
遼東鎮敢造反,本質上還是朝廷自己縱容出來的。
如果不是朝中那幫蠢貨,一次又一次的讓步,助長了他們的野心,也不會有今日之禍。
施家選擇在此時起兵,一方面是被缺糧給逼的,另一方面則是以己度人。
妄想著他們起兵之后,侯爺也會跟進,南北一起夾擊朝廷。
可惜他們忘了,侯爺乃我大虞棟梁,豈能干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監軍御史麻文博一臉正氣的說道。
言者無心,聽者卻是有意。
前面的話,李三七都是認同的,唯獨最后一句讓他非常不爽。
自家侯爺就是太過忠義,才導致天下局勢糜爛的。
大虞朝都爛透了,自家侯爺還逆流而上匡扶江山社稷,完全是出力不討好。
如果自家侯爺肯起兵,天下肯定群起響應。
南方各省根本形成不了像樣的抵抗,北方邊軍也會主動來投。
速度快的話,永寧十六年都打進紫禁城,開辟一個新的王朝。
縱使中途耽擱一下,最遲永寧十七年,也能平定天下。
從起兵到奪取天下,兩三年時間就能搞定。
哪像現在這樣,出兵平個叛,都要和朝中那幫昏官扯皮浪費時間。
“施家逆賊,豈能和侯爺相提并論!”
李三七傲氣十足的回應道。
不爽歸不爽,李牧要為朝廷盡忠,他這做下屬的也不能陷自家侯爺于不義。
就再救一次朝廷好了。
如果平定遼東之亂后,大虞朝還不能支棱起來,自家侯爺也該死心啦。
“李兄說的對,麻某失言了!”
麻文博強忍著不爽說道。
內心深處,卻是滿心的郁悶。
生不逢時,就是悲催。
擱在幾十年前,誰家總兵敢這么傲氣和監軍御史說話,早就被拉出去打板子了。
在那個以文御武的時代,軍中大權都在文官手中。
總兵想見監軍御史一面,都得先送上厚禮。
風水輪流轉,到了武夫當國的時代,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原本位高權重的監軍,現在逐漸淪為了背景板。
如果不是朝廷的制度,搞不好這個崗位,都直接被撤銷了。
至于行使監軍大權,純粹就是扯淡。
沒有李三七點頭,他的命令根本出不了營房。
人家現在只聽漢水侯的命令,連兵部的軍令都懶得看。
倘若監軍和主將對上了,大概率又是一場悲慘事故。
在過去幾年時間里,在戰場上發生意外的監軍,居然超過了雙手之數。
除了極少數幾次是吃了敗仗大軍團滅外,大多數時間這些倒霉蛋監軍都是意外暴斃。
剛開始朝廷還勃然大怒,派出欽差過去嚴查,后續直接沒了響動。
不是朝廷不想追究,純粹是欽差到了營中,就成了聾子瞎子。
治罪,總得有證據才行。
問題是等欽差到了地方,受害者就剩下一堆白骨,究竟是不是死者都沒人知道。
遇害地點、生前的遺物,都是別人說了算。
所有的線索,都是別人編織好的,能夠推動案情調查才有鬼。
哪怕最吸引目光的云南巡撫遇害案,最后都是無疾而終。
有了眾多前車之鑒,麻文博只能選擇向現實妥協。
甭管主將怎么干,順勢捧著就行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無緣無故的,也沒有誰會去故意折騰一位監軍。
“傳令下去,讓軍中斥候出動,伺機獵殺敵軍散騎。”
沉思了片刻之后,李三七果斷下令道。
斥候都是軍中精銳,正常情況下,是不能拿來和敵軍騎兵兌子。
不過現在情況特殊,敵人主動分散了兵力。
面對小股敵軍騎兵,正好適合斥候們發揮。
憑借裝備上的優勢,雙方的距離只要拉近到百米內,就能對敵軍進行虐殺。
“廢物!”
“告訴周七海,若是擋不住敵軍,就回家帶孩子吧!”
聽了傳令兵帶來的消息,施靖明忍不住怒罵道。
大軍轉移是需要時間的,人可以快速移動,輜重物資不行。
遼東軍沒有一個能提供戰略物資的大后方,縱使朝廷有完善的軍工生產體系,但工業原材料卻需要各地提供。
北方各省遍地義軍,原材料生產早就已經中斷,施家也沒有能力組織恢復生產。
自己無法生產補充,全靠在京中繳獲的戰利品支持,武器彈藥那是消耗一批就少一批。
相較于武器彈藥,更令人憂心的是糧食。
持續的天災和戰亂,導致大量的北方百姓流離失所,農業生產近乎停滯。
為了籌糧,施家不惜和北方士紳翻臉。
從戰略上來說,這次南下只能勝,不能敗。
“總兵大人,既然撤不出去,那就干脆和敵軍決戰吧!”
“一旦決戰開啟,城中的敵軍肯定會響應。
趁著城門洞開的一瞬間,我們正好奪取城池。
只要拿下了徐州城,前面付出的所有代價,在戰略上都是值得的!”
劉副將順勢提議道。
現在兩軍之間的距離太近,周七海所部又被勤王大軍打怕了,指望他們拖住敵軍明顯不靠譜。
倉促之下撤退,營中的戰略物資,根本來不及運走。
偏偏他們又無法舍棄這些物資。
與其被動和敵人決戰,不如主動入局,玩一出死中求活。
望了一眼忙碌的營地,施靖明變得猶豫起來。
事關數萬大軍的生死,還有自己的榮華富貴,他不得不謹慎。
如果敵軍火炮沒這么犀利,他絕對不介意打一場決戰,奠定自己在軍中的威望。
怎奈敵人不講武德,一上來就用火力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倉促之下,根本找不到應對敵軍炮擊的手段。
“傳令下去,全軍停止撤離,本將要和敵軍決一死戰!”
施靖明狠心下令道。
被人逼著決戰,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過憋屈。
可是沒有辦法,敵人陰差陽錯正好打在了遼東軍的軟肋上。
丟了軍中的戰略物資,他這個主將回去,根本沒法交代。
內心深處,他對徐州城中的敵軍怨念,又深了幾分。
如果不是這幫王八蛋不講信用,在關鍵時刻擺了他一道,局勢也不至于如此糟糕。
倘若能提前拿下徐州,縱使敵人的火炮再怎么犀利,他也能憑借城池固守。
只需拖到主力大軍南下,就完成了任務。
“末將得令!”
說話間,劉副將眉宇間的喜色一閃而逝。
自古朝令夕改,都是軍中大忌。
本來就人心惶惶,主帥還在短時間內,下達了截然不同的命令,妥妥的取死之道。
不過這正是他想要的。
跟著施家混,不等于就是施家的人。
大虞朝傳承這么多年,自然不會缺乏忠臣。
遼東軍這種重要武裝,朝廷肯定得安插暗子。
哪怕施家起兵前,進行了一波內部清洗,也只能干掉明面上忠于朝廷的人。
這些人明著支持施家,實際上暗地里卻不斷拖著后腿。
無論是前面挑撥施靖明和周七海的關系,還是現在的出謀劃策,本質目的就一個添亂。
類似的事情,在歷史上也曾多次上演。
許多藩鎮、諸侯勢力造反,明明前期占據優勢,最后還是淪為為王先驅。
最主要原因就是團體內部有人拖后腿。
縱使僥幸奪取了天下,也會因為得位不正,導致新生王朝陷入長期內耗。
畢竟,成事很困難,壞事卻非常簡單。
開國的風氣一旦帶偏了,后續就很難糾正回來。
“砰、砰、砰……”
一個照面的功夫,一支十人遼東騎兵小隊,就永久的躺下了。
落馬前的最后一刻,他們同樣扣動了手中扳機。
可惜手中的老式三眼火銃,射程只有數十米,破甲能力更是局限在了三十米內。
能夠在五十米內破甲的,那都是三眼火銃中的精品。
不光制造工藝繁瑣,生產成本也會大幅度提高,朝廷的撥款根本不夠。
想要精品貨,李牧這種關系戶,當年都得額外加錢。
受經費的限制,正常時期生產出來的,都是壓低了成本的劣質貨。
三十米破甲都是理論數字,更多的破甲能力只有十幾二十米。
平常時期使用起來,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現在遇到領先兩個版本的敵人,差距瞬間就體現了出來。
一隊遼東騎兵倒下,只是一個開始,緊接著第二隊第三隊……也跟著持續發生意外。
“參將大人,敵人手中的火銃威力太大,同他們對射我們太吃虧啦!
干脆聚集部隊,不惜代價吃掉他們,再繼續執行軍令。”
聽到親信的提議,周七海眉頭一皺,隨即搖了搖頭。
“不行!”
“敵軍游騎不會脫離大部隊,一旦我們集結隊伍殺過來,就會招來他們的炮火打擊。
敵人攜帶了大量的輕型火炮,移動速度非常快,對我們的威脅太大了。
傳令下去,讓各部拉開和敵人的距離。
如果敵人敢追過來,再集結部隊沖上去和他們近身肉搏。”
吃一塹,長一智。
昨天的戰斗,就是低估了敵人火炮的威力,結果大戰一開始就被揍的滿頭是包。
同樣的虧,吃一次就夠了。
除非敵人把戰機送上門來,否則他是不會冒險的。
軍令他已經執行了,沒有擋住敵軍,那是非戰之罪。
施靖明有意見,大不了回去扯皮。
反正兩人都鬧翻了,關系再僵一些也無妨。
縱使吃了敗仗,他麾下的騎兵也能第一時間撤離,倒霉的是只會是步兵。
亂世之中,什么都是虛的,唯有手中軍隊是實的。
只要手中有兵,在任何地方都能混的很滋潤。
沒有了騎兵的牽制,勤王大軍的行動速度快了很多,不到一炷香時間就到了遼東軍大營外。
一時間火炮聲和火銃聲,響徹了天地。
短暫的火力對射,遼東軍瞬間吃了大虧。
前面雖然挨炸,但因為距離的問題命中率并不高,造成的殺傷相對有限。
兩軍距離拉近之后,情況瞬間發生變化。
在有效射程內,勤王大軍炮兵的命中率大增,眨眼的功夫就給守軍帶來了沉重打擊。
尤其是營寨中的箭塔,都沒有來得及發揮作用,就被敵人的火炮直接摧毀。
營門口的防御工事,直接被掀翻。
無數守軍士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炸的尸首分離。
“為何敵軍的小型火炮,也有如此大的殺傷力?”
指揮戰斗的施靖明,忍不住發出了靈魂拷問。
疑問沒人解答,迎接他的是新一輪的打擊。
在火炮發威的同時,勤王大軍手中的火銃,也開始展露崢嶸。
有序的排槍戰法,穩步向前推進,吞噬了無數試圖攔路的遼東官兵。
個人勇武在熱武器時代,已經喪失了意義。
甭管多么厲害的猛士,在密集的子彈面前,都撐不過一個照面的功夫。
因為缺乏應對經驗,營寨中并沒有足夠的掩體,更是為勤王大軍進攻創造了機會。
“總兵大人,徐州城中的守軍動了,該采取……”
不等劉副將說完,施靖明就一眼瞪了過去。
眼瞅著前線節節敗退,不趕緊想辦法善后,誰顧得上去奪城啊!
見識到了敵軍火器的厲害,現在他終于明白一向傲嬌的周七海,這次為何那么慫了。
“劉副將你帶前軍負責斷后,其余部隊跟我撤!”
顧不上訓斥人,施靖明果斷下達了撤退命令。
內心深處,他恨死了眼前這位亂出主意的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