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人這么少?”
小皇帝的問話,讓大殿一片死寂。
往常的時候,不等朝會開始,百官就提前到大殿外面等著,唯恐遲到分毫。
今天的情況截然相反,過了朝會開啟的時間點,趕來參加朝會的文武百官還是不足三成。
一下子少了這么多人,自然不是一句告假能夠掩蓋過去的。
擺明是覺得朝廷要不行了,提前開始準備后路,企圖以政治切割保全自身的富貴。
“陛下,叛軍昨日攻破了外城,大家都去巡視城防了。”
姜書翰善意隱瞞道。
真相太過殘酷,告訴小皇帝除了憑添煩惱,沒有任何實質意義。
外城的淪陷,嚴重挫傷了城中官員的信心。
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前面叫囂主動出擊的官員,現在都不見了身影。
看得出來,他們對朝廷的忠誠全靠一張嘴,實際行動上一直都是優先保全自身。
“嗯!”
“既然都在忙,那就不用等了,開始早朝吧!”
福安帝平靜的說道。
皇室子弟心智多早熟,首輔回話語氣中的僵硬,自然被他覺察到了。
不過就算有問題,也不是他能夠處理的。
“遵旨!”
群臣齊聲回應道。
甭管皇帝多么年幼,終歸是皇帝,該有的禮節還是不能少。
“外城失守,兵部和都督府有什么想說的么?”
走完了禮儀流程,次輔白季臨率先發難質問道。
不怪他這么生氣,外城丟的太過稀里糊涂。
城中那么多守軍,竟然沒有擋住叛軍的先頭部隊。
在他的印象中,京營可沒有這么廢材。
“外城淪陷,都督府有責任不假,但責任最大的還是戶部。
朝廷劃撥的軍糧,居然是粗糠。
最坑的是連吃糠,都不讓人吃飽。
如此苛待士卒,軍心士氣早就沒了,拿什么去打仗?”
威遠侯沒好氣的回答道。
真心不是推卸責任。
以往下屬們匯報,他只當是下面的將領夸大其詞。
頂多是戶部缺錢,往軍糧中摻雜了一些糠湊數。
朝廷局勢艱難,大家一起過幾天苦日子,也不是沒法理解。
一直到外城淪陷后,他親自到軍營中走了一遭。
看到士卒們爭搶難以下咽的糠糊糊,才知道戶部如此作踐人。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間上已經晚了。
下面的官兵,不光對朝廷有意見,對他這個勛貴系領袖充滿了怨念。
同樣是當老大的,景李二人掌權的時候,大家過的什么日子,現在過的又是什么日子。
鮮明的對比,直接他和鎮東侯這兩個勛貴領袖,喪失了軍中的威望。
當然,喪失威望也不是什么大事,畢竟他們本身就沒啥威望。
能夠上位,完全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侯爺說的不錯,外城淪陷的責任,戶部需要負全責!”
兵部尚書羅文博順勢補上了一刀。
戶部不干人事,惹出來的禍,這鍋他可不背。
好好的京營,居然因為糧食問題,把部隊拖成了軟腳蝦。
放眼整個歷史,都是非常炸裂的存在。
“呂凌風!”
咬牙切齒的吐出三個字,姜書翰猛然間才發現,當事人根本沒來。
不光呂凌風沒來,清流黨的核心成員基本上都缺席了。
朝會上為數不多的清流黨人,要么是一幫認死理的老學究,要么是剛進入官場不久的愣頭青。
“情況不妙,錦衣衛……”
話說到一半,白季臨尷尬的發現,錦衣衛早被他們給折騰的名存實亡。
沒有專業的特務機關,想搞清楚清流黨人是否和遼東叛軍勾結,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
眼下的局勢,根本沒有時間磨蹭。
“讓五城兵馬司出動,立即緝拿費心遠、樂向松、呂凌風一干人等,遲則生變!”
姜書翰當機立斷下令道。
政治斗爭是殘酷的,關鍵時刻容不得絲毫溫情。
清流黨人沒有參與廢帝政變,只要肯倒戈過去,叛軍肯定歡迎。
結合清流黨人集體缺席朝會,幾乎可以判定,他們同叛軍有勾結,最少也是達成了默契。
至于同樣缺席朝會的其他派系官員,暫時顧不上那么多。
縱使要進行追責,那也要先渡過眼下這一劫。
“首輔,如果他們真有勾結,現在抓人恐怕已經晚了。
京中缺糧,無法長期堅守。
叛軍只要圍困上一個月,內城不戰自潰。
為了江山社稷著想,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無論局勢如何發展,都不能讓陛下和太上皇落入叛軍之手。
以下官之見,不如突圍前往山東暫避,等待各路勤王大軍過來聯合進剿!”
禮部尚書袁天宇開口提議道。
并非他想把戰火帶回老家,主要是周邊幾個省,就數山東的局勢相對穩定一點。
其他省份,無一不是遍地叛軍,地方秩序早就崩潰。
朝廷縱使過去,地方衙門也無法提供助力。
山東去年雖然同樣造災,但架不住地理位置好。
不光臨海,還緊挨著南直隸。
災民既可以向南逃荒,又可以直接在港口,加入移民大軍。
既然有路可選,自然犯不上鋌而走險。
縱使個別人有想法,也沒幾個人肯跟。
加上挨著南直隸,更容易從南方獲得糧食,省內局勢要平穩的多。
朝廷到了山東的話,南方各省的錢糧運輸路程將大大縮短,效率也會相應提高。
到時候把拖欠的錢糧一發,士兵們吃上了飽飯,心中的怨氣也就沒了。
恢復戰斗力的京營,縱使打不過遼東兵,固守城池還是不難的。
“袁大人,叛軍以騎兵為主。
一旦離開了城池的保護,帶著大隊人馬是不可能平安抵達山東的。”
鎮東侯當即潑了一盆冷水。
撤離京師說起來簡單,真要操作起來,那就是天方夜譚。
普通百姓逃跑,叛軍未必會理會,但朝廷撤離,他們肯定會死追著不放。
估摸著沒跑到通州,就先被叛軍給堵住了。
“侯爺,大隊人馬自然跑不了,可若是把人員減少呢?
叛軍要追,那是他們知道陛下離開。
我們完全可以安排替身,在皇宮中冒充陛下和太上皇,吸引叛軍的視線。
同時安排可靠的護衛,帶著陛下和太上皇離開京師,前往山東暫避。
為了更好的騙過叛軍,我等也先留在京中,等陛下安全離開后,再伺機想辦法突圍!”
袁天宇的話音落地,大殿內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從全局上來看,遼東鎮叛亂想要成功,最重要的就是及時掌控皇帝和太上皇。
搶先一步把人送走,相當于釜底抽薪。
可這么一來的話,留下來吸引叛軍注意力的朝臣就慘了。
伺機想辦法突圍,本身就是一個笑話。
到了遼東兵入城那一刻,他們這些人全是重點監控對象。
遼東兵可不是好說話的主,壞了人家的好事,能留著他們才怪。
“袁大人,吸引叛軍的注意力好說,有老夫這個首輔在,叛軍那邊想來不會懷疑。
可怎么保證能把陛下安全送走?
又如何保證陛下到達地方后,能夠控制局勢?”
姜書翰皺著眉頭問道。
大虞養士三百年,國難當頭的時候,不會缺乏忠義之士。
難的是怎么保障計劃順利實施。
皇帝年幼,太上皇又是一個超級坑貨。
沒有重臣輔佐,根本掌控不了局勢,更別說收拾這個爛攤子。
“這……”
涉及到核心問題,袁天宇瞬間卡殼。
把人安全送走,還能規劃一下。
后續的輔政,則是直接無解。
挑選得力大臣過去,不光是一句話的問題,還涉及到了各方利益。
平衡不了各方利益,縱使安排了人選,到了地方上一樣鎮不住場子。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朝廷直接搬過去,有丟了京師這個政治天坑,地方上都不一定買賬。
歷史上丟了京師,又殺回去的大統一王朝,一共就漢唐兩朝。
漢朝是光武重開日月山河,能夠扯上關系,只因為延續了大漢江山。
實際上京師淪陷,又再次打回去的,只有大唐一根獨苗。
大唐收復京師的過程,不是一般的艱難。
京師淪陷之后,地方上的節度使,對皇帝的圣旨經常陽奉陰違。
收復完京師,沒過多久,又給搞丟了。
周而復始的折騰了好幾次,最終走向了覆滅。
大虞的情況更加糟糕,皇帝根本沒來得及跑,就被人提前堵在了城中。
“大哥,勸降文書投出去那么久,還是不見有人出來投降,干脆下令攻城吧!
城中有我們的內線,里應外合奪取城門,應該不會太難。”
施靖忠當場諫言道。
順利拿下外城,大大鼓舞了軍心士氣。
距離勝利僅一步之遙,此刻遼東軍上下,都迫切的想要攻破內城。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越是這種時候,我們就越該冷靜。
我們過來的都是騎兵,能夠拿下外城,那是打了朝廷一個出其不意。
現在進攻內城,你準備讓騎兵攻城么?
何況外城中的局勢,遠沒有你預想中那么樂觀。
散落在民間的潰兵,還不知道有多少。
不把這些人收編起來,豈能安心攻城!”
施靖風搖了搖頭后拒絕道。
一鼓作氣拿下京師,固然是風光無限,但施家損失不起。
就算真的要攻城,也是收編炮灰部隊上。
京中那幫官老爺是什么樣子,他最清楚不過了。
愿意和大虞朝同生共死的有,但絕對只是極少數。
何況他還打著太上皇的旗號,相當于給了他們一個投降的臺階下,大家沒道理死磕。
遲遲沒有動靜,主要是當初參與廢帝的人,現在已經沒有退路。
畢竟,有些政治斗爭,從一開始就是你死我活。
倘若擁立太上皇復位是政治正確,那么昔日參加廢帝的大臣,全部都是亂臣賊子。
許諾既往不咎也沒用,“亂臣賊子”的政治標簽一旦貼上,就再也摘不下來。
對一眾當事人來說,寧愿死,也不能承認自己是亂成賊子。
恰好這些人掌控著朝中大權,他們選擇死磕到底,其他人縱使想要投降,也只能暗自想想。
敵人不投降,不等于“投書政治誘降”喪失了效果。
攻城最重要的是攻心,從內部分化,遠比從內部攻破成功概率高。
何況他們還有晉商集團這個盟友,城中本就有一幫傾向于他們的人。
讓這些人拼命不行,但扯后腿這種事,他們都是專業的。
“九弟,大哥說的不錯,現在確實不能硬拼。
內城中還有七八萬京營部隊,這些人也不是軟柿子。
逼急了的話,他們選擇魚死網破,光我們這一萬騎兵,搞不好會吃大虧。
時間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拖到大軍全部抵達,就大局已定了!”
施靖林笑著說道。
遼東鎮現在的玩法,同當年董卓入京非常像。
為了給城中施加壓力,騎兵不斷外出活動,故意營造出大兵壓境的聲勢。
可實際上騎兵和步兵的行軍速度,完全是不一樣的。
真要是和步兵同行,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三天之內,完成六百多里的奔襲。
幸好京營士氣低迷,無心和他們作戰,不然前面奪取外城時就穿了幫。
“行了,你們去收編潰兵吧!
把將領和他們的家丁,全部都給篩選出來,別讓這些人混入搗亂。
記得注意收買人心,京營中有不少好兵,可不能浪費了。”
施靖風隨即下令道。
想要增強實力,最快捷的辦法,就是收編各路官軍。
勛貴系的將領他用不了,但不影響他使用這些將領訓練出來的兵。
朝廷的苛待,正好給了他切入的機會。
底層士兵是非觀非常簡單,誰給他們糧吃,就跟著誰賣命。
回頭拆分打散,分配到各部之中,要不了多久就能消化掉。
“呂兄、樂兄,情況有些不妙啊!
五城兵馬司大肆出動,如果不是城中一片混亂,我們早就被找出來了!”
費心遠憂心忡忡的說道。
仿佛在為自己之前的決策暗自懊悔。
遼東軍要攻進來了不假,可人家終歸還沒打進來,現在城內依舊是朝廷說了算。
清流黨急匆匆的出來站隊,明顯是對自己的小命不負責。
“再怎么兇險,也只能挺著。
遼東鎮那幫家伙,政治上的影響力幾乎為零。
為了掌控局勢,前期肯定會把太上皇推出來主政。
太上皇的性子,你我都是知道的,眼里根本融不進去沙子。
如果我們不表明立場,下面的官員或許沒事,但我等三人肯定死定了!”
樂向松一臉苦澀的回答道。
沒有辦法,當日那種場面,有資格反對廢帝的就那么十幾人。
恰好他們三個,都屬于有話語權的那種。
盡管反對也發揮不了作用,可在永寧帝眼中,沒有站出來反對就是背叛。
何況后面他們還順應大勢,跟著群臣一起“請”永寧帝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