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文淵閣。
“南下的北疆軍團屠戮士紳,致使江南局勢失控,其心可誅!”
刑部尚書費心遠率先開噴道。
在朝堂上混過的都知道,這種時候話越少,代表的事情越大。
如果長篇大論,扣一堆的大帽子,反而算不上什么。
“費大人,話可不能亂說。
北疆軍團什么時候,屠戮過士紳?
催繳稅款過程中,有一些小摩擦,完全是正常情況,你可不能上綱上線!”
威遠侯當即反駁道。
有些事情可以干,但絕對不能承認。
屠戮士紳明明是白蓮教叛軍干的,關北疆軍團什么事。
就算真要追責,頂多是救援不利。
對比平叛繳獲的豐厚戰利品,這點兒過失遠沒有功勞大。
“侯爺,你可見過身著鎧甲、手持火銃,擁有大量火炮的叛軍?”
費心遠不屑的反問道。
勛貴系在江南地區干的事,著實是太過分。
甭管是不是抗稅運動的發起者,也不管對方是什么來頭,完全是誰就勢大就滅誰的門。
南直隸十幾個大家族,盡數慘遭毒手,這些可都是清流集團在地方上的核心支柱。
幸好他的家不在南直隸,否則這波估摸著也會喜提滅門套餐。
受此影響,江南地區剩下的世家大族,全部都在瑟瑟發抖。
倘若任由那幫丘八折騰下去,屠刀遲早都會落到自家頭上。
為了避免被一鍋端,一眾世家被迫把族人分散到各地。
人可以出去躲,但家族產業跑不了。
世家大族的產業,許多都見不得光。
無論是暗地里經商,還是藏匿土地,又或者是私開礦產、私鑄貨幣……通通都沒法拿到明面上說。
“叛軍”禍害一遍,官軍剿滅“反賊”之后,這些產業都成了賊贓。
哪怕戰后朝廷返還受害者財物,這些見不得光的產業,都沒法去認領。
縱使族中一人不損,被折騰一遍之后,最少也會損失八成以上的產業。
事實上,這還是樂觀的。
家風再好的世家大族,也有黑暗的一面。
那么多族人,總有幾個不成器的禍害。
諾大的產業,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如果在這期間,讓勛貴系抓到了把柄,直接身敗名裂。
南直隸那幫倒霉蛋,就是最好的反面案例。
官軍在查封府邸之時,就發現了多處逾制的地方。
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只要沒人舉報,衙門都懶得理會。
可一旦上綱上線,這就是大不敬的重罪。
層層上報到了中樞,這些家族在朝為官的子弟,全部都受到了牽連。
本質上,這也是朝廷在進行善后。
畢竟,剛滅了人家的門,用起來誰都不放心。
趕緊把這些人全部拿下,避免在崗位上給朝廷帶來災難,才是當下的最優解。
解決了這些倒霉蛋,騰出的崗位,正好被其他政治派系瓜分。
大家都拿了好處,自然不會揪著勛貴系不放。
畢竟,非常時期采用非常手段。
干這些事,也是為了給朝廷籌集錢糧,卸磨殺驢也要等到面磨完了再說。
唯一受傷的,只有清流集團。
“費尚書,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白蓮教叛軍當年可是席卷南方多省之地,余孽手中有一些朝廷的制式裝備,完全是合情合理。
能夠讓這些逆黨在眼皮底下做大,恐怕少不了江南本土世家的掩護。
現在反噬到了自己身上,純屬咎由自取!”
威遠侯笑著回應道。
全程一句沒提抗稅運動,但所有人都清楚,這個咎由自取就是指抗稅。
如果不是這些家伙貪婪無度,一再挑釁朝廷的底線,也不會招來滅門之禍。
無論是否愿意接受,反正人已經殺完了。
不惜一切代價催繳稅款,命令是內閣下的,下面的人無非是理解上出了問題。
無論如何出發點都是好的,拖欠的稅款,也被征收了起來。
至于江南地區的混亂,這屬于階段性陣痛。
“好一句咎由自取!”
“看來在侯爺眼中,江南士紳就宛如草芥,可以隨意……”
“住嘴!”
“普天之下,誰都可以對江南之事提出異議,唯獨你呂尚書沒有資格!”
鎮東侯的怒斥,讓呂凌風很是受傷。
江南之事鬧的再大,那也是為了替朝廷籌集錢糧,解決戶部的虧空。
倘若錢糧問題不解決,最先被拉出去祭旗的,就是他這位戶部尚書。
甭管江南地區發生了什么變故,軍方的催繳行動,都拯救了呂凌風的政治生命。
作為最大的受益者,跳出來指責人家干活的,無疑是恩將仇報。
偏偏不開口,同樣不行。
作為清流黨在朝中的代言人,自家黨派利益受損的時候一言不發,那還怎么混。
本想著象征性說幾句,向黨內證明他努力了,結果一上來就被對手將了軍。
“你……”
話說到一半,呂凌風當場暈倒在了座椅上。
作為一塊夾心餅干,現在無論做什么都是錯。
與其左右為難,不如戰略性撤退。
“來人啦,送呂尚書下去休息。”
首輔姜書翰當即下令道。
知道呂凌風裝暈,他也懶得點破。
清流系少了一人,也有利于接下來的會議展開。
不過這樣的變化,卻是把費心遠和樂向松氣的夠嗆。
如果可能的話,他們也想戰略性撤退。
清流黨的強項是在朝會上打嘴炮,這種內閣和六部的閉門會議,他們根本不占優勢。
最關鍵的是人已經被殺了,朝廷現在需要軍方穩定江南局勢,不可能這么快就卸磨殺驢。
他們向勛貴系發起進攻,本質上還是想要獲得補償。
清流黨內部,同樣充斥著大大小小若干個小派系,大家的政治訴求并不相同。
戰斗才剛剛開打,己方就倒下一員大將,實在是太傷士氣了。
“前面的事情,暫且揭過。
北疆軍團在平叛過程中,繳獲了大量的戰利品,足以彌補此前的稅款缺口。
當務之急是想辦法,盡快把東西給運回來。
叛軍大肆破壞河道,疏通運河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
為今之計,只能先行啟用海運應急。
水師能夠調動的,全部都調動了,還從漢水侯那邊借了船隊。
可這些運力加起來,依舊是杯水車薪。”
目送呂凌風離開后,次輔白季臨順勢轉移了話題。
勛貴系在南方干事,雖然引發了士紳集團的兔死狐悲,可同樣維護了北方士紳的利益。
家鄉父老等著錢糧賑災,九邊各鎮等著錢糧發餉,京中百姓還等著這些錢糧救命。
為了大局著想,犧牲十幾個南直隸世家,在他看來是完全值得的。
至于由此導致的政治后果,那是未來的事情,眼下還是先解決此刻面臨的現實問題。
“南方海外貿易發達,應該有不少海船。
如果缺乏運力,直接從江南地區征調即可。
我泱泱大虞,還能缺了幾條船?”
禮部尚書袁天宇疑惑的問道。
受安南都護府開拓南洋的影響,大虞朝的航海業獲得了飛速發展。
商隊北至高句麗,南臨印度洋,貿易直接做到了非洲大陸。
論起對外進出口貿易,妥妥的當世第一。
擁有世界上最多的海船,最強的海上運輸能力。
相比歐洲殖民帝國,唯一欠缺是缺乏遠洋經驗,貿易線多集中在家門口。
“袁大人,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
我大虞朝自然不缺海船,可擁有大量海船的海商,常年在海上漂泊。
這些人鼻子靈的很,知道朝廷可能會征召船隊,一個個早就跑的沒影了。
何況江南地區秩序崩塌,朝廷在當地的統治,許多地方都名存實亡。
士紳們不愿意配合,想要調動當地的資源,那是困難重重。
眼下朝廷調集的船隊,每次大概能運送三十萬石,船隊集結完畢之后,運力能提升到八十萬石。”
白季臨一臉無奈的解釋道。
口碑這種東西,能直接影響人的判斷。
對海商來說,“朝廷征召”不亞于天塌了。
運費戶部的賬面上肯定存在這筆支出,能不能到他們的手中,那就很難說了。
縱使海商的背后,同樣擁有官面背景,可依舊不具備和朝廷談條件的資本。
單純白拉幾趟貨,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最怕的船隊一經征召,就是有生之年系列。
畢竟,類似的操作,大虞歷史上發生過無數次。
朝廷的信譽,早就被前輩們給敗光了。
惹不起,躲得起。
覺察到情況不妙,一個個都躲了出去。
茫茫大海,朝廷就算想要征召船隊,也通知不到人。
當然,消息能夠傳遞的這么快,背后肯定有江南世家的手筆。
前面吃了那么大的虧,現在朝廷想要他們出力,那是不可能的。
“杯水車薪啊!”
兵部尚書羅文博忍不住感慨道。
單純從運力上看,大虞朝的組織能力,已經算不錯的。
按照大虞的計量標準,三十萬石約合一萬五千噸,八十萬石就是四萬噸。
放眼同時期,擁有這份運力的國家,全世界都找不到幾個。
可這么點兒糧草,對大虞朝來說,僅僅只夠塞牙縫。
光邊軍每年都要消耗六百五十萬石,沿途運輸的消耗量,是這個數字的兩倍。
大虞朝每年都有超過一千三百萬石軍糧,消耗在了運輸途中。
或許真實損耗沒有這么大,但大虞的官僚體系,早就養成了雁過拔毛的習慣。
哪怕從大沽口登陸,把糧食運輸到京師,官方運輸消耗也不會低于三成。
面對這樣的恐怖消耗,出發前的三十萬石,到了京師頂多剩下二十萬石。
對平息京中物價,倒是有積極意義,可邊軍那邊完全是杯水車薪。
即便是把運力拉到八十萬石,一樣滿足不了需求。
沒有辦法,時間拖的太長了。
如果早幾個月動手,多了幾個月時間緩沖,情況就會好上很多。
“有總比沒有的好,最起碼京中的糧食危機,能夠迎刃而解。
至于邊軍的補給,只能再等等了。”
吏部尚書祝鴻軒緩緩說道。
從江南把糧食從海上運過來,路程足有兩千多里地。
快則十來天,慢則一個多月,主要看老天爺是否給面子。
來回一趟最快也是一個月,短時間內船隊的運力,僅夠供應京師所需。
“祝大人,事情沒有那么多簡單。
朝廷在邊關的存糧有限,現在已經臨近枯竭,邊關的將士馬上就要餓肚皮了。
前面因為糧餉的問題,就鬧過了一次。
倘若再次斷糧,后果不堪設想!”
羅文博神色凝重的說道。
后勤供應不上,他這個兵部尚書就難當了。
前線的官兵,不可能餓著肚皮給朝廷賣命。
受北虜長期襲擾的影響,長城腳下的軍屯,早就荒廢掉了。
不光邊關前線缺糧,臨近的州府一樣缺糧。
想從周邊調糧應急,都做不到。
“羅尚書說的不錯,邊關的形勢危急,萬萬不可能斷了糧餉!”
威遠侯當即附和道。
據他所知,受物資匱乏的影響,前線的逃兵是層出不窮。
為了籌集糧草,一些將領甚至帶著部隊冒險越過長城,跑去草原上搶劫。
如果不是真缺糧,誰愿意拿命去搏啊!
人餓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為了安撫軍心,他們已經用盡了手段。
遲遲不解決錢糧的問題,嘩變只是時間問題。
一旦邊軍崩了,大虞朝也就涼啦!
“大家一起行動起來,發動全部的人脈關系,盡可能籌集船舶參與運輸。
能夠搶運多少,就運多少過來。
糧食在抵達大沽口后,一半送到京師平息糧價,一半送到長城一線救急。
等到第二批糧食抵達,無需全部卸載,先送二十萬石到遼東應急。
另外從江南的稅糧中,劃撥三百萬石給河南、劃撥兩百石給山東,用于賑災工作。
蜀地的春糧征收完成后,一半協餉西北邊軍,一半用于陜西的賑災工作。
知道商議不出結果,姜書翰當即做出了決策。
杯水車薪,也得送過去,最少要讓邊軍看到希望。
能不能發揮作用,他也不知道,現在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遼東鎮。
“大哥,我們已經斷餉半年了,下面的人心浮動。
如果遲遲得不到解決,恐怕會生變。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大虞朝這次多半是要完了,干脆……”
施靖明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被老大瞪了回去。
“住嘴!”
“蠢貨,你想要害死我們施家么!”
施靖風當即怒斥道。
如果擱在勛貴系復興前,手中有現在的實力,遇到這種機會,他還有膽子放手一搏。
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勛貴系的武裝戰斗力不弱,綜合實力遠在施家之上。
此時冒頭造反,就是給人家送軍功。
何況遼東鎮也不完全是他們的一言堂,其中還有不少忠于大虞的將領。
萬一關鍵時刻倒戈相向,死的就更慘了。
越是家大業大,心中的顧慮就越多,行事上也就越發謹慎。
“大哥,三哥這次說的沒錯。
今時不同往日,朝廷半年未發錢糧,各地邊軍的日子都很艱難。
據說長城一線守軍中,逃亡的士卒數量非常多,顯然勛貴嫡系的部隊日子也不好過。
吃不飽,穿不暖。
十分的戰斗力,頂多還剩下五六分。
相比之下,我們的情況就要好上很多。
朝廷沒有按時發放錢糧,我們還是想辦法,解決了官兵的吃飯問題,部隊戰斗力并未受多少影響。
此時順勢而上,奪取京師的概率非常高。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還能用朝廷的名義,順勢收編勛貴系的部隊。
施靖林的話,讓施靖風很是震撼。
本以為想造反的只有老三這個憨憨,萬萬沒有想到濃眉大眼的老五,也有這種想法。
不等施靖風開口拒絕,一眾施家子弟紛紛開口勸說。
描繪的前景是一個比一個美好,仿佛王侯霸業近在眼前,就等著他們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