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險越大,收益越大!”
“受天災的影響,北方糜爛已成定局,非人力所能挽回。
現在北方各省缺糧,南方的糧食也不富裕。
繼續往北方調糧,大家都得被拖死。
如果不是多了一個安南都護府這個糧倉,朝廷早就在此前的天災中,被活活拖死了。
可安南糧都護府開發時間有限,每年頂多向北方輸糧五六百萬石,還不夠邊軍的消耗。
對北方巨額的缺口來說,依舊是杯水車薪。
哪怕太祖皇帝再生,面對糧食缺口也無能為力。
無論我們是否出手,朝廷都會在未來數年內崩潰。
只不過到了那一步,不光北方經濟崩潰,就連南方各省,也會被拖死!”
周志用一臉淡定的解釋道。
大虞朝面臨的困境,對他們這些世家大族來說,從來都不是秘密。
只不過大家習慣了現在的生活,下意識的不往壞處去想。
當最后一層窗戶紙被捅破,錢承軒也不得不接受大虞即將崩潰的現實。
理論上來說,在北方各省糜爛的情況下,遷都南京是最好的選擇。
京師南下,能夠帶著大量的人口遷徙,能大幅度降低北方的糧食缺口。
朝廷可以把省出來的糧食份額,用在邊軍身上,保障北疆的安全。
然而現實和理論,往往是背道而馳的。
一旦朝廷南遷,帝國的戰略重心,也會隨之發生改變。
南方士大夫感受不到切膚之痛,往往會視北疆防線為負擔。
為了自身的利益,通常都會選擇戰略收縮。
不光不會全力支持北疆防線,甚至連天災不斷的北方各省,也會被一并拋棄。
邁出了這一步,“北伐”就只是政治口號,誰敢當真誰倒霉。
“周兄,你說的這些都沒錯,但依舊不夠!”
“別忘了,我們手中沒兵。
朝廷南遷也是帶著大軍南下,哪怕到了我們的地盤上,也輪不到我們當家。
總不能設計,把大軍一并葬送掉吧!
真要是如此的話,我們縱使能掌控朝政,也保不住大虞的基業。
改朝換代風險太大,誰也不知道期間會發生什么,錢家不能跟著冒險!”
錢承軒搖了搖頭說道。
逼朝廷南遷容易,只要讓運河堵塞的時間更長一些即可。
面對巨額的糧食缺口,朝廷能夠做的不多。
除非能中止海外貿易,征召所有的海船全力為北方運糧,不然很難填上缺口。
毫無疑問,這是不可能完成的。
縱使內閣全力推動,海商們也不會買賬。
真正棘手的是朝廷南遷之后,該怎么掌控朝堂。
沒人會把手中的權力拱手相讓,想要奪權少不了血雨腥風。
為了自身的利益,執掌朝廷的北方派系,很有可能會和勛貴系聯手,先對他們出手。
或許未來江南士紳,能夠逐步在朝堂上獲得主導權,但那是未來的事。
短時間內,風險是大過收益的。
“錢兄錯了,我們手中其實是有兵的。
江南地區大大小小的民團,加起來足有上百萬之多。
如果能夠訓練成軍,將是一股足以左右天下大勢的力量。
現在各家都在悄悄練兵,只要拖延幾個月時間,一切都會大不相同。
為了拖延時間,還請錢兄出一把力,讓漕工們也亂起來!”
周志用緩緩說道。
同為江南士紳,各自的利益,也是大不相同。
錢承軒反對中斷漕運,那是因為錢家是漕運的既得利益者。
威名赫赫的漕幫,就是以錢為首的幾個大家族,暗中推出來的棋子。
“周兄的意思,我是不答應都不行了?”
說話間,錢承軒臉色突然陰沉下來。
名義上說大家都在悄悄練兵,實際上卻是暗指錢家在偷偷訓練私軍。
擱在大虞朝,文人世家訓練私軍,那是反忌諱的事情。
一旦被捅了出去,直接喜提抄家滅門套餐。
“錢兄誤會了,我可以沒有威脅你的意思,而是朝廷的清洗名單上有錢家。
如果不趕緊行動的話,要不了多久,那幫丘八就要殺過來了。”
周志用一臉平靜的說道。
有些事情,不是你干了,才會被清算。
只要朝廷認為你干的,哪怕從頭到尾都沒摻和,還是會上黑名單。
以錢家在漕運上的勢力,有人對運河出手他們說不知道,也要其他人愿意相信才行。
知情不報的罪責,也就比親自出手輕一丟丟,該承擔的責任一樣不能少。
如果再有人故意陷害,錢家連解釋的機會都不會有。
“哼!”
“此事還有哪些家族參與?”
冷喝一聲表示不滿后,錢承軒再次開口詢問道。
錢家被動卷入其中,再怎么生氣,也于事無補。
現在能夠做的,就是趕緊確定有多少人參與,權衡一下勝算。
“錢兄放心,這種大事肯定不是一拍腦袋,就能夠決定的。
前面向朝廷抗議的時候,各家就完成了串聯。
目前能夠確定參與的,已經有十幾個家族,加上大家的努力游說,剩下的幾家想來也會參與進來。
下面的中小士紳,早就被朝廷折騰的夠嗆。
只要我們肯牽頭,他們必定是支持我們的!”
周志用信心十足的說道。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隨著朝廷財政的枯竭,加征稅款成為朝廷擺脫財政困境的唯一手段。
北方天災不斷,朝廷敢加稅,下面就敢造反。
南方各省中兩廣在漢水侯手中,朝廷想拿回來,絕非一件容易的事。
何況大虞需要安南都護府消化多余的人口,兩廣的稅款交給漢水侯,就相當于在支付維穩經費。
云貴財政自給尚且困難,縱使加征也只能留在省內自用,很難支持朝廷。
剩下的六個省份,江南地區獨占一半。
現在朝堂上北方派占優,不可能偏袒江南地區。
只要腦子正常都知道,朝廷后續的稅賦加征,最富裕的江南三省將承擔大頭。
大方向確定,再迭加此前一系列事件,促使了江南地區的大族決定反擊。
本質上還是過慣了被優待的日子,現在喪失了對朝堂的控制權,需要承擔應有的義務,讓他們非常不適應。
“周兄好算計,此事我錢家應下了!”
吐槽一句之后,錢承軒選擇了端茶送客。
周志用表現的太過積極,絕不是簡單參與,更像是總策劃。
文人世家在行事作風上,奉行的是中庸之道,很少這么激進。
除非不甘心坐壁上觀,想親自下場,參與亂世爭龍。
參考歷史經驗,只要邁出了這一步,都只有兩種結果。
要么更進一步,成就王侯霸業,要么全族一起涼涼。
意識到了周家的野心,錢承軒當即決定和這位盟友保持距離。
至于策動漕工造反這種臟活兒,只需點上一把火即可,犯不著親自下場。
軍營中。
“蘭先生,江南局勢徹底失控了,侯爺那邊可有決斷?”
云向文略顯慌亂的問道。
他只知道屠殺江南書院,政治后果非常嚴重,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徹底點燃江南地區的亂局。
世家大族掌權者也是人,利益和仇恨迭加在了一起,他們一樣無法保持理性。
從現在的一系列操作來看,江南士紳明顯是怒火上了頭。
“慌什么,天塌不下來。
江南距離安南遠著呢,算算時間的話,侯爺都沒有收到漕運中斷的消息。
且先等著,估摸著下個月,就能收到侯爺的回話。”
蘭林杰一臉淡定的回答道。
江南局勢越亂越好,如果天下不亂,自家侯爺怎么會有機會。
安南都護府發展到了現在,早就沒有了退路。
除了李牧本人沒想著造反外,他們這些下屬,一個個都在籌劃從龍之功。
勛貴的出身,不好造大虞朝的反,但不等于無法參與亂世爭龍。
只要大虞朝崩潰了,那么施加在李牧身上的道德枷鎖,也就不復存在。
至于聯合勛貴集團執掌朝政,那純粹是糊弄人的。
以安南都護府的實力,完全可以堂堂正正的爭奪天下,犯不著用卑鄙手段上位。
自古得國不正,國運都不長久。
他們這些做下屬的,必須主動替老大分憂。
江南地區的亂局,侯府的一眾幕僚,都發揮了重要作用。
蘭林杰在引導勛貴將領下黑手,同樣也有人在幕后忽悠江南世家搞事情。
那么多世家大族子弟,里面總有幾個腦袋不好使的。
跑去破壞漕運,就是蠢人靈機一動。
自家子弟干的破事,各家含淚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加上野心家們的推波助瀾,一下子讓江南局勢失去控制。
“蘭先生,別的問題都好說,關鍵是漕運又出事了。
剛剛收到消息,徐州地區的漕工舉旗造反,引來了各路漕幫子弟的支持。
本來運河清淤,就需要一段時間,叛軍再鬧起來,恐怕半年都難以搞定。
京師和九邊重鎮,都需要漕運的支持。
一下子中斷了漕運,北方將出現上千萬石的糧食缺口。
這個問題解決不了,朝廷就危險啦!
為今之計,只有侯爺立即率兵北上,才能挽救危局。”
一旁的楚國公忍不住催促道。
想當年楚國公一脈風光的時候,可是威壓整個江南。
雖然算不上江南王,那也隱隱有江南第一大家族的苗頭。
即便是在文官權貴鼎盛時期,世襲南京守備的楚國公府,也是江南有數的大世家。
可惜伴隨著南京的淪陷,祖輩積累的家底一朝喪盡。
現在空有尊貴的地位,自身實力卻是嚴重不符。
能夠維系體面,全靠大虞朝廷撐著。
一旦大虞出現問題,他這位開國公爺就尷尬了。
到時候剩下的話語權,可能還沒云向文這位總兵高。
如果是自己人上位掌權,還能留住現在的體面,若是江南世家做大,想要自保都難。
“公爺,這話可不興說。
外兵入京這種大事,沒有朝廷的圣旨,豈能私自謀劃。
侯府世代忠良,斷不會如此行事。
至于現在的復雜局勢,朝廷諸公自會有計較。
我們能夠做的,唯有多調集一些船舶,向北方運糧。”
蘭林杰急忙否認道。
帶兵進京執掌大權,既不在李牧的計劃中,也不在他們這些幕僚的計劃內。
為了拉攏勛貴將領,拿出來暗示忽悠人就罷了,明面上卻是萬萬不能承認。
要爭奪天下,信譽是關鍵。
沒公開承認,那就不存在欺騙。
無論發生了什么,漢水侯府都不需要負責。
甭管未來會發生什么,現在的漢水侯,還是大虞朝的忠臣。
為了維護朝廷的統治,安南都護府一直扮演糧倉的角色,不斷向北方運糧。
運糧沒有停,“忠臣”人設就不會崩。
有這個人標簽在,就會被勛貴集團視為自己人,能夠被忠于大虞的政治力量接納。
江南地區局勢再怎么混亂,大家都不會懷疑到漢水侯府身上。
“蘭先生,你未免也太過小心了。
本公無非是實話實說,就算當著百官的面,我還是敢說。
眼下的局勢,除了漢水侯,誰能夠收拾這個爛攤子。
本以為朝廷調兵南下,就能迅速解決問題,把拖欠的稅款征收起來。
怎奈那位催收欽差,在實際行動中畏首畏尾,連殺雞儆猴都挑軟柿子捏,如何能夠震懾四方。
換成侯爺過來主持大局,要不了一個月,那幫士紳就會乖乖交糧交錢!”
楚國公故作生氣的說道。
甭管李牧是否愿意北上,反正邀請的姿態,他必須給做足了。
按照正常情況,外臣是沒有機會執掌大權的。
可架不住大虞的情況特殊。
皇帝年幼無法掌權,朝廷的爛攤子又越來越大。
文官們怕擔責任,在處理朝政的時候,主要以維穩為主。
勛貴們群龍無首,京中兩位當家人,只能當自己的家,根本管不住下面的少壯派。
手握重兵的少壯派,同樣是各自為政,誰也不肯服誰。
想要奪取大權,就必須把李牧這位老大,從外面請回來。
亂世之中,誰手中有兵,誰就掌握了政治上的主動權。
恰好李牧本身,又是大虞朝最大的實權派。
一旦和少壯派完成合流,勛貴系將重新被整合。
接下來武力逼迫江南士紳妥協,再打上幾場勝仗,朝廷失去的威嚴就回來了。
“公爺,此事休提!
亂世之中,最是人心浮動。
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要堅持底線。
沒有陛下的圣旨,侯爺是不會率兵北上的。
江南地區的局勢變化太快,主要是朝廷表現軟弱,讓這些土豪劣紳越發的猖狂。
亂世當用重典,希望朝廷諸公能早日明白這一點!”
蘭林杰平靜的給出了回復。
用重典能否迅速解決問題,誰也不知道,但這個說法絕對符合勛貴少壯派的胃口。
站在漢水侯的立場上,只要雙方斗了起來,那就是最大的收獲。
一旦雙方互相沾上了血,再想合流就難了。
未來大虞崩潰,進入諸侯割據時代,世家大族想推代言人也不會選擇勛貴系將領。
“蘭先生,南下的軍隊基本上都已經抵達,你看什么時候找機會和大家見上一面。
有侯爺的牽頭,繞開欽差大臣行事,也未嘗不可!”
云向文躍躍欲試的提議道。
盡管私自行動,離經叛道了一些,但少壯派本身就是激進團體。
違反朝廷的規矩法度,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連武裝奪權的心思都敢用,若是李牧肯牽頭,甩開欽差大臣大干一場,完全具備可操作性。
“云總兵,此事萬萬不可!
朝廷自有法度,我等私下見面,已經是迫不得已。
如果暗中串聯軍中諸將,那就形同謀反。
一旦走漏風聲,將陷諸位將軍和侯爺于不義!”
蘭林杰果斷拒絕道。
暗地里行動,本身就是為了把侯府摘出去。
若是此時出來牽頭,那就相當于告訴世人,江南亂局有漢水侯府的一份。
內心深處,他已經生出了離意。
理智告訴他,繼續和這些少壯派將領攪合在一起,遲早會搞出大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