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事情。
朝廷要征稅,他們又不想交稅,自然得跳出來鬧騰。
當初稅制改革,為了減少阻力,許多稅都是打著平叛的旗號臨時征收。
后續朝廷想修訂稅法,把改革措施變成常例,遭到了南方士紳的集體反對。
太上皇沒扛住壓力,選擇了妥協。
這就給了許多人,留下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萬懷瑾面無表情的說道。
江南士紳敢鬧騰,很大程度上,就是依仗法理漏洞。
盡管大虞朝從來都沒做到依法治國,可在對自身有利的時候,士紳們不介意成為推進法治的急先鋒。
臨時性加征,按照以往的慣例,平叛結束之后就該取消。
“萬大人,太上皇的功過,天下早有定論。
現在這種時候,把他扯出來,沒有任何意義。”
一旁的布政使鄭宗翰順勢接話道。
大虞朝的爛攤子,大半都是永寧帝時期留下的。
對這位帶著帝國由盛轉衰的皇帝,朝野上下都沒有好評價。
尤其是在南方地區,對這位瞎折騰,導致白蓮教泛濫的皇帝,更是深惡痛絕。
不過再怎么厭惡,頂多也就私下里罵幾句,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嗯!”
“過去的事情,確實沒必要再提,但眼下的問題必須解決。
朝廷正等著錢糧救命,甭管發生了什么,稅款必須足額征收。
你們和士紳們溝通過,這次抗稅運動,有和平解決的可能么?”
萬懷瑾一臉嚴肅的問道。
催繳稅款,就不是人干的活。
但凡是有的選擇,他都不想和江南士紳站在對立面。
“他們希望朝廷把稅收,恢復到白蓮之亂前,并且嚴懲云總兵一干……”
鄭宗翰的話音落地,室內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江南士紳的要求,他們根本不可能答應。
征稅模式恢復到改革前,大虞朝廷直接原地財政破產。
沒有足夠的錢糧,支付日益增加的統治成本,大虞都得崩潰。
嚴懲軍中一干責任人,同樣不是他們能夠做到的。
縱使賣隊友,也要等事情結束之后。
此時背叛盟友,估摸著他們幾個都得暴斃在江南。
后面的幾個索要特權的要求,大家更是選擇了無視。
雙方的訴求差距太大,根本沒有妥協的可能。
“諸位大人,既然沒得談,就換一種方式解決。
那幫奸商,不是想在南京玩罷市嘛,那就索性順水推舟搞一波大的。
運氣好的話,抄家奸商的贓款,沒準就完成今年的秋收額度。
不過這些只是治標不治本,想要真正解決問題,還是要加強朝廷的權威。
末將提議,向朝廷上奏,從北方調兵入江南。
以雷霆手段,震懾江南地區的各方勢力,確保征收的順利進行!”
見眾人沉默不語,云向文殺氣騰騰的說道。
隨著局勢的持續惡化,哪怕再不懂政治,他也知道自己捅出了大簍子。
盡管沒有他這根導火索,抗稅運動還是會爆發,但發展速度絕對沒有現在這么快。
麻煩歸麻煩,可他并不畏懼。
在官場上混,捅婁子從來都不是最致命的,真正致命的是沒法善后。
自己惹出的麻煩,自己負責解決,就相當于沒有麻煩。
“調兵南下!”
“調兵南下!”
眾人情不自禁的在心中默念起來。
結合當前的局勢,他們嚴重懷疑云向文之前的操作,就是在故意激化矛盾。
按照正常的局勢發展,勛貴系就算能從中牟利,收益也不會太大。
催收是欽差的任務,就算大家合作,也犯不著充當出頭鳥。
唯有把事情搞大,大到各方無法收場,勛貴系才能火中取栗。
“不妥!”
“強行武力催收,看似能解決問題,實則卻是在激化矛盾。
江南士紳乃國之柱石,一旦逼得和朝廷離心離德,那是會出大亂子的!”
巡撫莊元嘉果斷反對道。
江南士紳可不是土財主,除了在民間的影響力大,在官場上一樣實力雄厚。
激化的矛盾,勢必加劇朝中黨爭。
局勢持續惡化,受益的唯有勛貴系。
因為雙方關系一旦鬧僵,那就只能以更強的武力進行壓制,朝廷勢必要增加軍費上的開銷。
在這方面,同北方的局勢有些類似。
天災人禍不斷,朝廷在北方各省的民心,早就在一系列的折騰中損失殆盡。
民間餓殍遍地,各種農民起義層出不窮。
沒有鬧出大亂子,純粹是重兵鎮壓的結果。
一味靠暴力手段強壓,只是把危機爆發時間延后,并不能真正解決危機。
長期折騰下去,終歸會有一天,因為統治成本太過高昂導致統治崩盤。
“巡撫大人,我們現在沒有選擇。
北方的局勢,你我都是清楚的。
今年江南地區的秋稅,如果無法順利征稅,朝廷的財政必定崩盤。
或許你們沒有注意,北疆地區在前些日子,剛發生了一次大規模鬧餉。
如果不是朝廷及時安撫,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云向文一臉淡定的說道。
謀劃了這么長時間,為的就是分化文官集團,促成勛貴系重回江南。
大虞有官員籍貫回避制度,江南這種宗族強大的地區,執行的更是格外嚴格。
在場的一眾官員,大都出自北方出身,少數來自西南邊陲。
盡管和江南士紳有利益勾連,但更多還是為了工作,雙方捆綁的并不深。
如果不能爭取這些人的支持,勛貴系強行重回江南,在政治上將變得十分被動。
缺乏政治力量支持的武裝團體,還有一個通俗易懂的詞——軍閥。
勛貴的出身,助力了他們仕途上的發展,也限制了他們的行為。
不考慮自己,也要顧及家族名聲,不能由著性子來。
當然,有這種覺悟的將領,主要以年長的為主。
少壯派將領沒有遭受過挫折,正處于人生意氣風發的階段,考慮問題沒有那么全面。
火氣一旦上來了,什么事情都敢干,根本不會考慮那么多。
“從北疆調兵南下,牽扯的事情太大,光我們幾個上奏份量還是不夠。
除非拉上南京六部,一起聯名上奏,才有機會扛住由此導致的政治風險。”
萬懷瑾搖了搖頭說道。
自己的政治份量有多少,他還是有逼數的。
加上南直隸巡撫、布政使一眾官員,在朝中的話語權,也不會增加多少。
至于云向文這位總兵,直接可以無視。
武將在政治方面發言權,本來就偏低。
勛貴子弟不代表自己就是勛貴,只有擁有爵位之后,才能突破文武的界限。
強如李牧當年擔任總兵時,都沒有對朝中局勢指手畫腳過。
一直到軍功封爵,接任兩廣總督之后,才真正成為朝堂上的一方大佬。
不拉南京六部分攤風險,奏折遞交上去引發第一波政治風暴,就能把他們給埋啦。
大虞官員多是嘴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平常憂國憂民,口號喊的驚天動地,到了具體落實上一個個是秒慫。
像這種充滿風險的政治斗爭,老油條們都是能避則避,根本不可能主動趟渾水。
“欽差大人,既然如此說,那么末將無能為力。
聽說南洋地區不太平,軍人當馬革裹尸。
本將這就上奏朝廷,申請南下為國出力。
江南地區的事務,就勞煩諸位大人啦!”
云向文一臉淡定的說道。
簍子是他捅出來的,不代表他要留下承擔后果。
直接拍拍屁股走人,江南士紳就算再怎么仇視他,也不可能到安南都護府找他算賬。
留下的爛攤子,誰愛收拾誰收拾,反正不關他的事。
擺爛式的應對,讓一眾文官瞬間火大。
這哪里是商量,分明就是在逼宮。
云向文一旦跑了,勛貴系也就從風暴旋渦中抽身而出。
江南士紳鬧騰主要是為了利益,只要能夠達到目的,死上一名倒霉蛋同伴根本不算啥。
少了軍方的支持,他們這些負責追繳稅款的官員,一個個可就抓瞎了。
“云總兵,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
江南之事,現在還離不開你。
至于其他問題,大家可以慢慢商量。”
萬懷瑾急忙安撫道。
地方衙門被士紳架空,唯一能夠依仗的力量,就是云向文麾下的軍隊。
士紳大族不露頭,鼓動下面的人鬧事,就是忌憚這柄利刃的威脅。
若是喪失了這柄利刃,估摸著人家早就貼臉開大。
什么欽差不欽差的,人家完全可以假裝看不見。
“欽差大人放心,在離開之前,我定會幫你穩定南京局勢。
下面的兵丁已經出動,參與抗稅的奸商,正在陸續被緝拿歸案。
不出三天時間,市面上就會恢復太平。”
云向文平靜的回答道。
有一種處理問題的方式叫——先斬后奏。
反正都得罪了江南士紳,他不介意得罪的更狠一些。
最起碼借著穩定市場的契機,還能靠抄家發上一筆。
這一次得罪的人更多,招惹的麻煩更大,但政治影響反而更小。
士農工商的等級下,商人的命不值錢,財富也不受保護。
“你……你……”
一時間萬懷瑾激動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同時被綁架的,還有巡撫衙門一行人。
用腦子想都知道,云向文的行動不可能以自己的名義干,肯定要打著朝廷的旗號。
只要查抄過來贓款,大部分上繳給了朝廷,這筆債就記到了他們頭上。
解釋沒有意義,外面都會認為是他們授意干的。
在眾人商議的同時,南京的一眾富商大賈紛紛倒了血霉。
罷市牽扯的人太多,大家的利益各不相同,光內部協調就不是半會兒能敲定的。
行動正處于仇恨中,按照各方的約定,罷市下個月后才會在南京發動。
為了避免朝廷采取非常手段,他們正在組織人手,準備秘密把囤積在城中的物資運走。
在此之前,大家還計劃著逐步炒高物價,先順勢撈上一筆。
全部都是正常商業手段,大虞在這方面管理的相對寬松。
在發起罷市前,官府找不到理由,尋他們的晦氣。
可惜這些常識,都是正常情況下才適用,現在是非正常狀態。
“粗鄙武夫”既然叫了出來,衙門遵守的規矩,這些粗人自然不用遵守。
面對突然闖入的官兵,一眾商賈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個個就鋃鐺入獄。
消息傳開之后,江南士紳徹底被激怒了。
尤其是利益受損的,更是恨的咬牙切齒。
在一眾士紳的策劃下,各地士子紛紛向南京進發,欲向欽差討個說法。
受氣氛的影響,原本安穩的江南局勢,也變得混亂起來。
社會治安,急劇惡化。
為了控制影響,巡撫衙門下來各地官府攔截,結果命令到了地方直接淪為廢紙。
負責執行任務的差役,不僅沒有去攔截士子,反而為其大開方便之門。
“余兄,再過幾天就能進入南京,為國鋤奸。
如此盛世,你為何悶悶不樂?”
聽了同伴的話,余無垢面露苦澀。
什么為國鋤奸,分明就是糊弄人的鬼話。
忽悠一群腐儒士子能行,對他這種涉獵廣的人來說,一眼就能看出幕后的本質。
真要是說的這么高大上,這種青史留名的機會,世家大族子弟早就搶破了頭。
“周兄,我只是傷感這大好山河,落入奸人之手。”
余無垢敷衍的回答道。
內心深處,總有一個聲音告訴他,趕緊離開這里,別摻和這破事。
可自古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債,在中舉之前他接受了地方士紳的資助,現在到了還人情的時候。
若是此時退去,往后就沒法在圈子里混了。
“無妨,待我等入朝為官,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前方山崗風景不錯,不如我等各自賦詩一首……”
青年剛說完,就見到一枚箭矢,落在了隊伍襲前方。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想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轉瞬的功夫,一群蒙面大漢擋在了車隊前方。
知道是碰上了劫道的,一眾士子瞬間大怒。
他們的特權不光是免稅、見官不拜,還有朝廷的特殊保護。
只要有士子發生意外,地方官府立即就會調集大軍,對方圓百里的山寨進行圍剿。
大虞朝的山賊土匪雖多,敢打劫士子卻很少發生。
“諸位好漢,我等不是商隊。
車隊中全是去南京的士子,此行是為了抗議奸賊橫征暴斂,欲幫江南億萬百姓討還一個公道。
中年男子的話沒有說完,人頭就已經飛了出去。
意外的一幕,直接嚇傻了眾人。
以往遇到這種情況,只要表明了身份,攔路之人跑的比猴子都快。
畢竟,出來打劫只是為了求財,不是想要求死。
“廢話少說,老子是綁票的,管你們是誰。
不想死的,就老實在原地待著,等我們兄弟來捆。
你回去帶給話,讓這幫老爺的家里準備贖金。
每人一萬兩,明天這個時候,看不到銀子就撕票!”
殺人的蒙面大漢,指著一名小廝吩咐道。
剛剛還意氣風發的一眾士子,瞬間面如死灰。
遇到不懂規矩的了!
目送報信的小廝離開,卻沒有等來賊人的捆綁,迎接他們的反而是一陣箭雨。
“嗖、嗖、嗖……”
“啊!”
箭矢聲和慘叫聲交織在了一起,現場是一片混亂。
哪里是什么綁票,分明就是奔著殺人來的。
故意放走一名小廝報信,只是為了制造綁票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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