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鄙武夫!”
“沒有陛下的圣旨,擅自查抄我錢家,難道你們想造反不成?”
錢言風略顯慌亂的質問道。
文人世家的強大,建立在大家遵守規則的前提下。
一旦有人掀翻桌子,他們構建的所有人脈關系網絡,都會變得不堪一擊。
縱使有人回去報信,家族提前有準備,拉出幾萬人的隊伍與之對抗。
剛放下鋤頭的民夫,也不是正規軍的對手。
對比古代的門閥世家,文人世家什么都繼承了下來,就是沒有繼承先輩們的武德。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待查抄完錢家之后,本將自會向陛下請罪。”
云向文一臉淡定的說道。
從白蓮教叛亂開始,先斬后奏在大虞就成了常態。
事事都按規定請示皇帝,等待朝廷做決定,黃花菜都餿了。
不過他這番的表態,卻變相鼓舞了一眾士紳的斗志。
事后要向皇帝請罪,那就代表著對朝廷心懷敬畏,不是直接扯旗造反。
“混賬東西!”
“南京城中上有六部尚書,下有巡撫、布政使。
爾不過區區一名總兵,有何資格代替陛下做決策?
一跳梁小丑,還不敢趕緊帶著你的人立即滾回軍營,等待朝廷從輕發落!”
一名老者當即開口訓斥道。
只要走程序,他們就不帶怕的。
想殺雞儆猴,也要自身腰桿夠硬才行。
區區一名總兵,就想威脅他們,簡直就是做夢。
別說乖乖交錢,就算臨時性的退讓,在一眾士紳看來都是恥辱。
若是傳了出去,往后他們都沒法在士紳圈子里混。
或許是覺得展現風骨的時候到了,老者開口之后,一眾江南士紳紛紛響應。
江南地區士紳大族多得去了,光云向文麾下那點兒兵,又能抄的了幾家?
何況南京城中,還有一幫文官大員,他們就不信地方官能坐視不理。
心中有了底氣,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
各種難聽的話,向著云向文招呼了過來。
“噗”的一聲響,利劍穿透了前方士紳的身體。
“殺人了!”
見云向文動了手,原本喧鬧的場面,瞬間發生了逆轉。
一些膽小的士紳,當場被嚇的尿了褲子。
縱使膽大的,也只是指著提劍的云向文,半晌說不話來。
當初舞陽侯搞鴻門宴,也是安排手下冒充反賊殺人,而不是自己親自動手。
眼前這位連演都不演,就敢當場殺人,分明是沒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
遇上了不講規矩的主,他們這些嘴炮強者,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見震懾住了眾人,云向文暗自松了一口氣。
如果這些士紳代表繼續死扛,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殺掉剛才那個倒霉蛋,那就是他敢做的極限,繼續殺下去是不可能的。
真要是把這些人都干掉,江南地區非得大亂不可。
捅出這么大的簍子,他的小身板可扛不住。
事實上,云向文沒有意識到,剛才他已經捅出了大簍子。
同樣是殺雞儆猴,明著動手殺人和暗地里下黑手,在政治上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連洗都沒法洗,后者只要自己不承認,又找不到證據,就相當于沒有發生。
從揮出利劍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站在了士紳集團的對立面,再也沒有回旋的余地。
隱藏在后面萬懷瑾,此刻已經嚇的冷汗直冒。
別看眼前這些士紳代表慫了,但暫時的退讓,不代表永久妥協。
大家都是玩兒政治的,誰也沒想到,今天遇到一個愣頭青。
一言不合就當場殺人,這種存在于戲文的事,居然在現實中出現了。
“云總兵放心,半個月內我們定當補齊銀兩。”
在同伴的提醒下,錢言風硬著頭皮表態道。
同愣頭青正面對著干,那是妥妥的傻逼行為。
甭管對方要求多過分,先答應下來,穩得住對方再說。
繼續硬剛下去,錢言風懷疑眼前這殺神,真敢派兵滅錢氏宗族滿門。
后續士紳集團報復再猛烈,死去的人也無法復生。
就算要搞事情,那也要脫離險境之后,再找機會動手。
“諸位早這樣,不就好了么!”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送信的任務,就讓下面的人代勞好了。
在衙門收到銀子之前,勞煩諸位先生,在衙門中暫住一些時日。”
云向文笑著說道。
對這幫士紳的空頭許諾,他可不敢相信。
現在把人放走了,人家轉頭就不認賬,那就白忙活啦。
扣著這些人,最少手中還有人質。
逼迫這些大士紳把稅款補上,后續再追繳下面中小士紳和商賈的欠款,難度就要小的多。
完成了催繳任務,讓朝廷看到他們的重要性。
勛貴少壯派的下一步謀劃,才有機會開啟。
巡撫衙門后院。
“戴罪立功”的莊元嘉,此刻正焦急的,等待著最終結果。
作為南直隸巡撫,地方稅款沒有征收起來,他是難辭其咎。
如果不是朝中有人,關鍵時刻幫忙說了話,連這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都沒有。
不光是他這個巡撫,南直隸未被罷官的地方主官,全部都處于戴罪立功中。
理論上來說,他們應該全力支持欽差,全力催繳稅款將功贖罪。
可現實往往和理論相違背,明知道江南士紳的強大,再硬往上沖,那就是對自己的小命不負責。
完不成催繳任務,大不了被罷官奪職。
等風頭一過,找人活動一下,又可以重新出仕。
跟著欽差全力催繳,惹出亂子來,那就等著身敗名裂吧!
輿論話語權在人家手中,衙門下面的差役,也受地方士紳影響。
地方官想要在位置上坐的舒服,就必須和士紳搞好關系。
沒有這些人的配合,皇權下不了鄉。
“怎么樣,出結果了么?”
見周捕頭過來,莊元嘉關心的問道。
“大人,情況有些不妙啊!”
“云總兵和士紳們鬧的非常僵,局勢一度失控。
當場斬殺了揚州府杜家二老爺,才逼迫士紳們做出退讓。
聽了周捕頭帶來的消息,莊元嘉眉頭一下子緊鎖起來。
“師爺,本官如果沒記錯的話。
揚州杜家老二是天元三年的進士,因為上奏彈劾閹黨觸怒了先帝,才被革去功名永不錄用的。
太上皇繼位后,對此案進行平反,恢復了他的功名。”
莊元嘉沉聲說道。
想要在士紳圈子里混,光家族顯赫不夠,自身也得要有功名。
這些人不光在地方上,有很大的影響力,在政治上也享受著特權。
按照慣例,朝廷要治這些人的罪,都得先奪取功名。
錦衣衛招人恨,就是他們有皇權特許,在處理官員士紳的時候,可以不走程序。
云向文直接刀人,無疑是犯了大忌諱。
“大人,您沒記錯。
這位杜家二老爺也是命不好,永寧元年就起復為官,走了尹逆的門路。
后續逆案爆發,他雖然沒有參與進去,還是被朝廷革了職。
而后仕途之心磨滅,到江南書院任教,全心做起了學問。
萬萬沒想到……”
話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失言的劉師爺,果斷選擇了閉嘴。
杜家二老爺是否倒霉,同他們沒有關系。
可這倒霉蛋的死,卻把大家都給牽扯了進去。
接下來的江南,將成為各方勢力的角斗場,南直隸巡撫首當其沖。
“萬尚書,沒有露面吧?”
莊元嘉沉聲問道。
甭管怎么說,人是在催繳稅款過程中死的,還死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政治欠缺的云向文,沒有意識到問題嚴重性,但莊元嘉清楚。
接下來江南士紳們肯定會發起報復,大概率會引發更大規模的抗稅運動。
而朝廷的稅款,他們也必須收起來。
算算時間,秋收征收的日子,馬上就到了。
朝廷那邊正等著米下鍋。
江南的錢糧收不起來,北疆的邊軍就得餓肚子,搞不好大虞朝都有可能因此而崩潰。
“沒有露面,不過有人在后衙看到萬大人。”
周捕頭坦言道。
大人物們考慮的事,他無法領會,現在滿腦子都是在震驚云總兵的膽大。
“沒出現還好,不然……”
感慨一句之后,莊元嘉的臉色再次陰沉起來。
局勢發展到現在這一步,貌似萬懷瑾是否出現,最終結果都一樣。
在江南士紳眼中,云向文是在幫他們催繳稅款。
人家在記賬的時候,可不會光記恨一名推向前臺的武夫,同樣會把他們給捎帶上。
躲著不出現,就想避開風暴,純粹就是在做夢。
如果云向文是沒有背景的草根,還可以把人拋出去,平息士紳們的怒火。
問題是人家背后有勛貴系,手中還有數千精銳。
在江南這地界上,那幾千精銳,就是最能打的部隊。
南直隸這邊,沒有人能定得了他的罪。
緩和矛盾的機會不存在,那就只能硬著頭皮上。
要么在接下來的政治風暴中,被撕的粉碎。
要么壓制住江南士紳,強行把稅款征收上來,完成朝廷的任務。
蘇州府。
“老爺大事不好,計劃被搞砸了!
聽家丁簡述了一下事情經過,錢承軒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幸好有杜家的倒霉蛋擋刀,不然讓姓云的愣頭青帶兵殺過來,搞不好錢氏宗族就涼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這一次,他算是體會到了。
政治斗爭,最怕的不是敵人強大,而是突然遇上不懂政治的愣頭青。
任你謀劃多深,但架不住人家的一刀。
什么后果不后果,人家壓根兒就想不到那么遠,只知道用最“樸素”的道理。
“立即給準備銀子,先把人給我贖回來!”
遲疑了片刻之后,錢承軒冷漠的下令道。
原本對欽差過來催繳,他還沒有下定決心,要死扛到底。
發生了這種變故,那就沒得談了。
如果不采取行動反擊,江南士紳都要被朝廷視為軟柿子,往后朝廷缺錢,各種加征都會出現在他們身上。
“爹,就這么交了銀子,外界還以為我們錢家慫了。
傳了出去……”
不等青年男子說完,錢承軒就揮斷道。
“這錢不光是贖金,也是在為我們爭取時間。
朝廷征稅也不是只收一次,前面的補上了,后面的還沒收呢!
提前籌備一下,給欽差大臣準備一份厚禮,順便解決掉那個愣頭青。
另外以防備匪患的名義,把民團給我拉起來。
記得分散行事,多搞幾支民團,把人數控制在朝廷規定范圍內,不要留下把柄。
安排我們的人,在交通要道嚴密布控,發現官軍動向立即匯報。”
嘴上說的厲害,眉宇間的惶恐,還是暴露了錢承軒內心的不安。
這種不講規矩的玩法,對士紳大族威脅太大了。
為了自家的安全,后續的抗稅的運動,他都不準備讓錢家出頭,而是躲在幕后進行遙控。
沖鋒陷陣這種活兒,那都是寒門士子和底層署名的活兒。
類似的一幕,不斷在各地上演。
覺察到危險的一眾士紳大族,一面鼓動士子和百姓鬧事,一面抓緊時間組建民團自保。
最忙碌的是各地驛站,家書業務集體大爆發,從江南發往全國各地。
顯然在發起抗稅運動的同時,他們還是習慣性的把斗爭,放在自己更擅長的朝堂上。
受局勢的影響,許多保持中立的耕讀世家,也被動卷入其中。
巡撫衙門。
秋收征收剛剛開始,一系列的噩耗,就不斷從各地傳來。
“萬大人,你自己看吧!
南直隸十幾個州府,同時爆發抗稅運動。
各地士子帶著民眾,高舉圣人牌匾,抗議朝廷橫征暴斂。
揚州府的稅吏剛出城,就被百姓潑金汁,只能灰溜溜的回去。
蘇州府下去征稅的差役,更是被人活活打死。
莊元嘉怒氣沖沖的說道。
盡管知道江南士紳會發起反撲,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如此猛烈。
捅出簍子的云向文,在他眼中就是一粗鄙武夫。
鄙視歸鄙視,但真心不好惹。
當著面抱怨多了,搞不好會挨揍,只能把心中的委屈向萬懷瑾傾泄。
“莊大人,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直接想辦法應對便是。
朝廷這次追繳稅款,主要是針對商稅和關稅去的,本來不關普通百姓的事。
他們跟著起哄鬧事,完全是被地方士紳給忽悠了。
想辦法把兩者分開,事情就解決了一半。”
萬懷瑾緩緩說道。
自己拉的盟友捅了簍子,含淚也只能繼續。
云向文的手段確實不堪入目,但勝在見效快,去年的欠款被收了起來。
“萬大人,據下官所知,為了逼迫朝廷讓步。
他們除了鼓動百姓抗稅外,還在組織商人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