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臚寺。
“派人去看看,前方發生了什么,為何這么多番邦之人聚集?”
掀開轎簾之后,溫思遠皺著眉頭問道。
不同于別的衙門,鴻臚寺在禮部領導下工作。
禮部負責制定方案和監督,鴻臚寺負責具體落實,屬于事務性機構。
對內主持典禮、祭祀、宴饗、經筵、冊封、進歷、進春、傳制、奏捷、各供其事。
對外掌管藩國入貢,宴勞、給賜、送迎之事。
聽起來事情不少,實際上要干的活并不多。
內部的禮儀規范,早就形成了體系,按部就班執行即可。
藩國入貢也就開國初年多一些,隨著大虞的不斷衰落,愿意過來朝貢的國家也是越來越少。
幾年都不一定遇上一次,對外的職能名存實亡。
大虞朝的衙門職能重迭嚴重,鴻臚寺能夠管理番邦事務,邊界各省的總督巡撫衙門,同樣有這份權力。
作為一家含權量較低的清貴衙門,地方官府處理對外事務,可不會通知鴻臚寺。
就算向朝廷報備,人家也是直接找禮部。
到了這種清貴崗位上,提拔晉升的概率無限低,最適合混吃等死。
不通知正好,溫思遠也樂得清閑,反正不影響俸祿。
直覺告訴他,麻煩即將上門。
上一次大量番邦之人到鴻臚寺聚集,已經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事情。
現在一眾藩國,連日常朝貢都不愿意來,突然派使團過來準沒好事。
“大人,弄清楚了。
這些人都是南洋諸藩屬國的使團,還有一些是番邦國王,他們跑過來是向朝廷告狀的。
據說……”
“本官不需要據說!
告訴這些人,要告狀上禮部去。
鴻臚寺只負責日常接待,無權處理藩國糾紛。”
不等家丁把話說完,溫思遠當即打斷道。
南洋地區的藩屬國向朝廷告狀,告的是誰不言而喻。
此前中南半島的藩國,也派人過來告過狀。
只不過中南半島那幾個國家運氣不好,使團過來告狀,恰好遇上了勛貴系掌權。
“堂下何人,為何狀告本官”的戲碼,自然不可能有結果。
使團前腳把國書遞過來,后腳就被五城兵馬司當奸細給抓了,然后了無音訊。
有御史言官不滿勛貴系的專權,倒是趁機在朝堂上彈劾,怎奈他們根本找不到苦主。
不光使團人間蒸發,連告狀的藩國都沒了。
現在朝中局勢發生變化,勛貴系沒有那么強勢,但溫思遠依舊不看好這幫人能折騰出結果來。
局勢再怎么變化,漢水侯都是大虞權勢最盛的封疆大吏,豈是幾名番邦使臣能夠扳倒的。
撼動不了漢水侯,不等于無法折騰出風浪。
萬一有其他派系的官員參與,把事情演變成了黨爭,又是一件麻煩事。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果斷選擇把麻煩扔出去。
“大人,這恐怕不行。
他們都是從禮部過來的,禮部的吏員還送來一封公文,讓我們鴻臚寺酌情處理。”
家丁的回答,溫思遠臉都快要氣綠了。
禮部那幫同僚,實在是太不要臉。
明明他們才是負責人,居然把鍋往下甩。
“師爺,可有對策,解決眼下的麻煩?”
見自家師爺閑庭自若,溫思遠急忙詢問道。
雖然在朝堂上,他也有一些根基,但絕不是參與這種要命之事的理由。
這幫藩國過來告狀,手中沒有證據還好,萬一有確鑿的證據,那就完犢子啦!
不上報朝廷,御史言官饒不了他。
把證據上報朝廷,又會得罪死漢水侯。
“大人,眼前這些人他們只是自稱番邦使臣,不代表他們就是真的番邦使臣。
涉及到番邦事務,不可不慎重。
當派人核實其身份后,再按規定安排接待事宜。
尤其是其中有人,還自稱是番邦國王,更是要嚴加審核其身份。
按照《藩國管理條例》,凡藩國之君更替,必須獲得我大虞皇帝的冊封。”
王師爺笑呵呵的回答道。
在官場上混,想要不粘鍋,就必須熟悉規則。
安南都護府在南洋用兵,那么大的動靜,根本不可能保密。
甚至在出兵之前,李牧還給朝廷遞了一份出兵奏折。
當時局勢一片大好,朝廷諸公也對南洋一眾藩國最近這些年的怠慢很是不滿,正想給他們一個教訓。
順水推舟之下,批準了安南都護府出兵。
本以為只是收回舊港宣慰司,順便敲打一下南洋一眾藩國。
萬萬沒有想到,大家認知中的舊港宣慰司,同漢水侯認為的舊港宣慰司不是一個概念。
安南都護府遞交的地圖上,把大片土地都圈了進去,其中包括一些被滅的藩國。
在朝堂上,還引發了一場風波。
怎奈前面的皇帝和涉事官員,為了減輕丟城失地的責任,故意弄丟了歷史資料丟失。
一些世家大族倒是有記錄,甚至了當時的地圖,可那終歸不是官方資料。
因為國人喜歡夾帶私貨的緣故,各家記錄的資料,并不完全相同。
存在爭議的史料,自然無法充當證據,否定李牧版舊港宣慰司地圖有誤。
開疆擴土終歸是好事,沒必要太過較真。
既然沒有苦主鬧事,自然被朝廷默認了下來。
塵埃落定了,現在又蹦出苦主來告狀,明顯是要捅破天。
燙手的山芋,誰接誰倒霉。
禮部把鍋甩下來,鴻臚寺不想接,那就必須利用規則把鍋扔出去。
“師爺說的不錯,涉及到番邦事務,必須要好好查查,可不能讓小人給蒙蔽了!”
溫思遠心領神會的說道。
藩國君主沒有接受大虞的冊封,那就是非法上位,鴻臚寺肯定不能承認藩王的身份。
其他使團,也要嚴格審核國書。
那些國書上落款君主,同鴻臚寺記錄有出入的,一律視為身份造假。
縱使沒查出問題,也得給找出問題來。
認定不了身份,鴻臚寺就無需接待。
這些藩國使團想告狀,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反正他這位鴻臚寺卿肯定不受理。
“上差,我們本就是番國使臣,國書就能證明身份啊!”
中年男子顫顫巍巍的說道。
大虞官府的門難進,他算是體會到了。
本以為查完國書,就會好生安置他們,接著派大臣過來安撫,然后覲見皇帝告御狀,最后大虞皇帝下旨幫他們復國。
萬萬沒想到剛進行到第一步,差役要求他們自證身份。
“國書就能充當身份證明,你在這里糊弄鬼呢!
誰能夠保證你們手中的國書,是不是從別人身上搶來的?”
青年差役一臉不屑的說道。
辯解沒有意義,上面吩咐了要找茬,自然不能讓這些番邦之人過關。
按照上面的說法,這些番國多年未獲得朝廷冊封,國內王權非法更替不知進行了多少次。
審核國書落款君主,肯定和鴻臚寺記載的對不上。訊息核對有誤,使團身份自身不予承認。
若是訊息對上了,政治后果更嚴重。誰家國王能活一兩百歲啊,國書必定是偽造的。
到了具體執行上,差役們嫌查歷史資料太麻煩,直接開啟了簡單模式,要求對方自證身份。
“上差,您看我們怎么樣,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呢?”
說話間,老者果斷將一個錢包遞了過去。
閻王不好惹,小鬼更難纏。
為了達到目的,果斷選擇了破財免災。
“此事簡單,你們先去禮部開使團身份證明,再去刑部開個人身份證明。
各地官府發放的使團通關文牒,也要給預備上。
最后再去五城兵馬司,開使團入城證明。
記住開具的所有證明,都必須用衙門用印,并且備注清楚,你們是過來狀告漢水侯的。”
青年差役一本正經的忽悠道。
他敢打賭,只要把狀告漢水侯的訊息備注上,這些證明就不可能開出來。
砸錢都沒用。
官員們愛財,更愛惜自己的官帽子。
最起碼五城兵馬司那邊,不會給他們出具任何證明。
搞不好為了向漢水侯邀功,還會直接讓他們人間蒸發。
類似的事件,又不是沒有先例。
當年過來告狀的多家使團,在京中神秘失蹤,至今都沒有結果。
看在對方懂事的份兒上,他才故意把五城兵馬司放在最后。
如果這些人夠聰明,在前面碰了一鼻子灰后,就會自己離開。
京中這么多衙門,除了那幫頭鐵的御史外,沒人愿意招惹漢水侯。
“多謝上差!”
嘴上道著謝,內心深處一眾使臣,都覺察到了不對勁。
能夠在危難之際擔任使臣,自然不會是等閑之輩。
這么明顯的敷衍,聰明人都能夠看出來。
正常的番邦來朝,根本不用這么多道手續。
別的可以作假,準備的貢品,總不會是假的。
大家不過來朝貢,除了大虞朝主動戰略收縮外,主要是朝貢的成本太高。
禮部也是看人下菜,貢品的價值越高,受到的待遇越高。
隨便敷衍了事,根本過不了關。
大虞天子賜下的回禮,除了面上看起來光鮮,實際價值往往不足貢品的五分之一。
巔峰時期的大虞朝,擁有上百個藩屬國。
若是為了面子,玩兒十倍回贈,那是會破產的。
西安府。
“這雨下了幾時啦?”
譚俊辰沖師爺詢問道。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補償前些年的干旱,今年從一開始,關中就雨水不斷。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很興奮,以為持續數年的旱情終于結束啦。
怎奈這雨一下,就不想停了。
“大人,暴雨已經連續下了兩個時辰!
檢測到的雨量,快要接近一尺之數。
這已經是最近一個月內,第三次遭遇極端暴雨天氣。”
師爺的回答,讓譚俊辰的心涼了半截。
一個月的降雨,比前面幾年的降雨都要多。
除了西安府之外,其他州府也傳來了遭遇暴雨的消息,整個陜西大地都在降雨。
這樣的雨量,放在南方自然不算什么,可對陜西來說卻是災難性的。
城中排水系統,早就不堪重負。
看院子里的積水就知道,暴雨繼續下去,巡撫衙門都要被淹。
城中低洼處的百姓,估摸著此刻都能在水中游泳了。
西安府尚且如此,其他州府想來也遭到了挑戰。
“傳令下去,讓城中兵丁去……”
“算了,還是別大動干戈了!”
命令下達了一半,譚俊辰也收了回去。
城中兵丁是什么貨色,他最清楚不過。
指望這些人出去救災,那就是在天災的基礎上,再次迭加人禍。
“大人,觀其雨勢,各地的災情怕是不會小。
糧食減產已成定局,部分地區甚至可能出現絕收。
陜西遭遇暴雨,下游各省也會承壓。
黃河決堤過了一次,梳理河道的工作尚未完成,搞不好還會來第二次。
抓緊時間向朝廷報災,申請救助吧!”
劉師爺開口提醒道。
自永寧帝登基開始,北方的天災,就沒有單獨出現過。
陜西一省遭災,朝廷還有能力救濟。
若是多省一起遭災,那就只能提前準備鎮壓叛亂了。
作為父母官,只能先顧好自己治下的一畝三分地。
天下大局,那是朝廷諸公考慮的事。
“師爺提醒的對,此事必須要抓緊。
傳令下去,讓各地州府盡快把災情報上來,本撫要上奏朝廷!”
譚俊辰想了想說道。
關中就是一個火藥桶,最近幾年爆發的農民起義次數,比之前兩百多年都多。
原本以為這次降雨,能夠緩解一下旱情,沒想到干旱直接變洪澇。
如果不能妥善處理,到了青黃不接的季節,百姓又會揭竿而起。
下面老是鬧叛軍,他這個巡撫都不敢放開手腳搞錢,唯恐引發民變。
別的地方官員,三年清知府,都有十萬雪花銀。
他這個悲催巡撫,在扣除給上面的打點之后,結余還趕不上南方一知府。
倒不是他多貪財,主要是想從陜西這個火藥桶調離,好睡上一個安穩覺。
職位到了巡撫層次,可供選擇的崗位已經不多,其中不乏天坑。
譚俊辰在朝中的政治資源有限,想要獲得一個好位置,就必須砸錢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