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侯府。
自從收到從北方傳來的噩耗,侯府就掛起了白帆。
短短數月時間,兩位長輩和一眾同僚舊部紛紛離世,饒是李牧見過了生離死別,也忍不住傷感。
“夫人,身體要緊啊!
岳父大人,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你這么傷心。”
看著懷胎八月,依舊堅持守靈的景雅晴,李牧急忙上前勸說道。
盡管這是第三胎,生育風險大幅度降低,他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夫君放心,妾身會注意的。
只是想起京中局勢,我的心就靜不下來。”
景雅晴語氣低沉的說道。
按照慣例,父母去世子女應當回京守孝。
可他們的身份特殊,作為外封公侯,沒有皇帝圣旨不得私自回京。
皇權再怎么衰落,規矩還是要遵守的。
況且,現在的京師,就是一個爛攤子。
倘若想當權臣的話,以李牧的身份帶兵回京,很容易奪取大權。
不過,這是一條不歸路。
經過一連串折騰的大虞朝,統治根基遭到了重創,換誰上去都只能勉力維系。
隨著勛貴系的損失慘重,朝廷現在已經無力彈壓地方勢力。
作為賦稅重地的南方各省,接下來少不了各種花樣抗稅。
原本熄火的反虞勢力,也會趁機興風作浪。
在這種背景下,朝廷越是折騰,就死的越快。
能夠看明白這一點的人不少,只是大家多深陷局中,不愿意往壞處想。
依舊忠于大虞的臣公們,對朝廷依舊抱有幻想。
把永寧帝趕下皇位,就是大家為了挽救大虞,采取的措施之一。
效果肯定是有的,只是時間上已經晚了。
若是早幾年這么干,局勢絕對不會惡化到現在這一步。
“京中那邊,我會派人關注的。
岳父和叔父雖然去了,但我們手中的力量依舊不弱,
甭管京中局勢如何變化,也沒人敢向景李兩家伸手。”
李牧語氣堅定的說道。
選擇按兵不動,不是他怕了,而是跳出棋局之后,沒必要再介入京中局勢。
真要是有人惹上來,他的刀也是能殺人的。
本來他給外界的形象,就是一名武夫,自然要用武夫的手段解決問題。
人身安全沒有問題,權力洗牌出局,卻成了必然。
大虞以孝治天下,連李牧都向朝廷上了折子丁憂守孝,其他人更不能例外。
未出五服的晚輩,全部都要丁憂守孝。
守孝期間是不能在朝任職的。
讓出官職容易,想要重新拿回來難。
等到孝期結束,朝中早就完成了權力洗牌。
曾經主宰朝政的景李兩家,不說淪為路人甲,反正權柄大減是必然的。
相對來說,李家情況還好點兒。
在北疆戰場上戰死的子弟不多,人活著就有希望。
景家面臨的最嚴峻局勢,不是被趕出權力中心,而是族人損失太過慘重。
軍中的根基沒了,景家最大的依仗,反而是祖輩留下的人脈關系。
“夫君,京中局勢突變,恐怕我們也會受到影響。
昔日勛貴系四大總督,現在就剩下你這根獨苗,怕是有人會忍不住出手。
丁憂奏折遞交上去,搞不好他們就會順水推舟,趁機免去你兩廣總督的職位。”
景雅晴憂心忡忡的說道。
安南都護是世襲職位,沒有罷免的可能。甭管守孝多久,都不會有人染指。
在朝中很多官員眼中,安南就是窮鄉僻壤,不會引來太多的窺視。
兩廣總督不一樣,這是非常設崗位,因為平叛需要才設立的。
現在戰爭早就結束,取消這個崗位,也是合情合理。
雖然不怎么參合政治,她卻知道兩廣對安南都護府的意義。
每年一千萬兩白銀的協餉,支撐了安南都護府的高速發展。
沒有了這筆財稅,光靠都護府自身造血,對外戰爭必須全部停下來。
免征的各種賦稅,也必須全部給加上去,才能維系收支平衡。
“放心好了,此事為夫早有安排。
縱使朝廷取消兩廣總督,兩廣地區依舊在我們的掌控中。
北方的爛攤子,還沒有收拾完。一時半會兒,京中那幫家伙還顧不上我們。”
嘴上說的輕松,內心深處李牧也暗自發愁。
名不正,則言不順。
沒有兩廣總督的位置,強行掌控兩廣地區,肯定少不了波折。
若是事情鬧大了,還要背負亂臣賊子的罵名。
不過有些事情,挨罵也得干。
南洋戰場才剛剛開打,正是需要兩廣財政支持的時候。
大虞的局勢越來越糟糕,眼瞅著天下大亂在即,李牧也要提前做準備。
以往只是想在南方避禍,可隨著安南都護府的發展壯大,他想獨善其身已經沒有可能。
一旦改朝換代,沒有哪個新王朝能容忍,前朝余孽手握重兵割據一方。
意識到這一點后,留給李牧的選擇,唯有不斷加強手中的實力。
南洋和中南半島都是寶地,雖然了炎熱了一點,但架不住物產豐富。
掌握了兩地,正好和大虞形成了戰略互補。
大虞人口過剩,兩地正好缺少人口。
大虞糧食危機,兩地都是未開發出來的大糧倉。
京師。
永寧十年春,五歲的皇太子,懵懂無知的從永寧帝手中接過皇位,成為了大虞朝年齡最小的皇帝。
完成了禪讓儀式,永寧帝整個人都蒼老了二十歲,額頭上長滿了白發。
空有滿腔的怒火,卻又無處發泄。
渾渾噩噩的回到深宮,開啟了幽居生涯。
身邊的舊人,接二連三的發生意外。
忠于永寧帝的力量,在最短的時間內,被清掃一空。
空缺的閣臣,再次被補齊。
沒有任何意外,在政變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的威遠侯和鎮東侯,成為了新的內閣成員。
朝堂再次進入,三文兩武的時代。
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勛貴系沒能拿到首輔和次輔的位置,而是按照慣例補位。
原本內閣排名第三的姜書翰,順勢補位成了內閣首輔。
因為這次政變獲得了群臣的支持,沒有大規模流血,朝中的職位變化并不大。
有功之臣獲得的獎賞,多是一些虛職。
提著腦袋干活,收益和付出嚴重不成正比,讓許多人都對這種結果感到不滿。
朝局看似是平穩過渡,卻也為后續的政治紛爭,埋下了隱患。
在群臣的輔佐下,五歲的新君,開始了皇帝生涯。
“黔國公送來象牙十副、上等好茶三十斤、銅五萬斤……祝賀陛下登基。”
“漢水侯送來玉石兩箱、木炭三十萬斤、大象十頭……祝賀陛下登基。”
“南直隸巡撫送來絲綢百匹、奇珍異獸一隊……祝賀陛下登基。”
沒有國喪的繼位,一應流程都發生了變化。
各地的的官員,按照政治地位高低,紛紛獻上了賀禮。
或許是因為皇帝年幼,大家送出的基本上都是本地特產,拍馬屁的祥瑞之物反倒不多。
大虞朝傳承三百年,新君應該是最窮的一位。
因為太上皇在位期間的折騰,內庫存銀下降到了歷史最低點。
收上來的賀禮,直接送入內庫,大大充實了皇帝的小金庫。
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皇帝的財政危機。
不過這些對五歲的幼帝來說,完全感受不到。
年齡小有年齡小的好處,針對文武百官的一應賞賜,都是五位閣臣做主。
君臣年幼,大家為了避免背負欺凌幼主的罵名,一應開銷都是從國庫中出。
小皇帝的生活物質方面,也是極盡優待。
除了沒有權力外,其他各方面的待遇,都極為優厚。
“前線傳來消息,北虜向多地投書,有意和我們談判。
諸位臣公,對此事有何看法,大家暢所欲言。”
流程走完,到了處理政務的時候,首輔姜書翰直接拋出了最棘手的北疆戰事。
從戰爭爆發到現在,大虞朝累計損失兵力超過二十萬。
苦心打造的長城防線,在內外勾結下,被敵人砸的支零破碎。
戰敗的責任被太上皇背了,留下的爛攤子,卻需要大家來收拾。
“首輔,北疆戰場上我們固然損失慘重,但北虜一樣不好受。
從各方匯聚的情報來看,草原聯軍的傷亡,同樣超過了十萬。
北虜此時言和,大概率是打不下去了。
越是這種時候,我們就越要沉住氣,不能輕易讓敵人占到便宜。”
刑部尚書費心遠率先表明了立場。
在這輪權力洗牌中,清流黨人因為加入太晚,沒有能夠吃到肉。
不過北疆大敗,他們卻成了第二大受益者。
勛貴系實力大損,喪失了對江南地區的控制,他們的老巢終于安全了。
沒有頭上懸著的利劍,清流黨人相當于解除了封印,紛紛變得活躍起來。
除了勾結晉商的那幫官員外,就數他們的收益最大。
站在清流的立場上,自然希望這場戰爭持續下去。
打的時間越久,勛貴系就被削弱的越厲害,想重回江南的難度就越大。
“費尚書說的不錯,北虜最是詭計多端。
敵人越是想要和談,我們就越不能和談!”
吏部尚書祝鴻軒跟著表明立場。
清流黨想驅逐勛貴系,楚黨自然也不例外。
在這個問題上,南方各省士紳的立場,都是一致的。
為了團體的利益,也必須把外調的勛貴系部隊,留在北疆大地上。
開了頭之后,南方各省官員紛紛跳了出來,要求朝廷和北虜死戰到底。
“諸位大人,先冷靜一下。
北虜無法長時間堅持戰爭,我們的情況,也沒有好上多少。
京杭大運河被堵截,外面的物資運不過來。
光靠北方各省,要支持這場戰爭,壓力實在是太大。
看京中的糧價就知道,較大戰爆發前,價格已經翻倍。
越往北去,地方上的糧食價格就越高。
民間早就苦不堪言,若是持續下去,怕是會出大亂子!”
禮部尚書袁天宇開口反對道。
戰爭遠在千里之外,無論打成什么樣,南方各省的士紳都感受不到壓力。
北方地區的士紳就不一樣了,北虜的刀可是從未停下。
今天在這里劫掠,明天在那里屠城,搞得北方大地人心惶惶。
戰爭每持續一天,大家面臨的風險,就會更大一分。
若是官軍有反擊能力,咬牙堅持一下,也不是無法忍受。
偏偏損失慘重的勛貴系將領,為了家族利益,也學會了保存實力。
遇上北虜大軍,那是能不打就不打。
在這種背景下,北疆各省的百姓,紛紛倒了血霉。
不光要承擔高額的戰爭成本,還要遭受草原騎兵屠戮。
“袁尚書之言,老成謀國。
戰爭進行到現在,北方已經百業凋零。
如果不能盡快結束戰爭,恐怕要不了多久,北方的經濟就會崩潰。
諸位大人,如果關心民生的話,就到城外去看看。
遍地的難民,正在源源不斷涌入京師。
如果不及時處理,后果不堪設想!”
威遠侯的話音落地,標致著朝堂分成了兩派。
一邊是主戰的南方各省官員,一邊是主和的北方官員和勛貴系。
從陣容上看,雙方算是旗鼓相當。
按照這種爭吵法,估摸著吵到明年這個時候,朝廷也無法做出決策。
“大家的意思,老夫明白了。
北方的情況,確實不適合長期支撐戰爭。
不過北虜的胃口一直都很大,想要結束戰爭,朝廷勢必要做出重大讓步。
此事,不好辦啊!”
姜書翰語重心長的說道。
從黨派利益出發,他應該支持南方派,但作為首輔必須從全局考慮問題。
北方百業凋零是現實問題,再拖下去大軍的糧草供應,將出現重大問題。
倘若北疆再次遭遇大敗,那么京師就危險了。
北虜沒敢全力進攻,那是之前右路軍拼死一戰,給大虞爭取到的生機。
“運河既然被堵住了,那就改走海路運輸。
風險是大了點兒,但現在也是迫不得已。
難民問題看似棘手,那是針對京師而言的。
漢水侯那邊缺人,運糧船隊回返的時候,把這些難民帶過去,正好一舉兩得。
一增一減之后,京中壓力必定大減。”
吏部尚書祝鴻軒一臉淡定的說道。
作為勛貴系的核心人物,加強李牧的勢力,一定程度上也是在資敵。
別的時間點,他肯定不會資敵。
現在情況特殊,他們需要靠政治施壓,逼勛貴系在南方駐軍問題上做出妥協。
提出向安南輸送移民,既是為了減輕朝廷的壓力,也是在向李牧示好。
其他將領打不過北虜,不代表大虞第一名將也不行。
倘若李牧對朝中局勢不滿,打著勤王的旗號北上,那就麻煩大了。
勛貴系這幫老頭子,在軍中的威望,遠不及李牧。
前線多是李牧的舊部,能夠輕松接管指揮權。
到時候手握數十萬大軍,將北虜趕出長城,攜大勝之威入朝,誰也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