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戰持續到現在,雙方都殺紅了眼。
眾人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弄死眼前的敵人。
韃靼王庭衛隊的加入,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讓旗鼓相當的戰斗,開始向草原聯軍傾斜。
“提督大人,事不可為,趕緊突圍吧!”
親兵隊長開口提醒道。
破釜沉舟,也要看實力對比。
右路軍雖然不弱,可草原聯軍更強。
憑借超過一倍的兵力優勢,硬生生擋住了他們的攻勢,讓突襲變成了消耗戰。
“你們找機會自行突圍,本提督這次是走不了啦!”
景逸風嘆息一聲說道。
對右路軍來說,突破敵軍的包圍圈不難,難的是怎么擺脫敵人的追擊。
沒能擊敗敵軍,就注定了右路軍的凄慘結局。
此刻在營地中戰斗,敵人的騎兵變成了步兵,正是雙方實力差距最小的時候。
憑借更多的甲士和占比更高的火器,在昨夜的戰斗中,虞軍還占了不小的便宜。
一旦突圍出去,就相當于放棄了有利地形。
縱使暫時擺脫了追兵,后續也會在圍追阻截中,逐個被敵人殲滅。
“提督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親兵隊長急忙勸說道。
主帥萌生了死志,對親兵們來說,無疑是天塌了。
自行突圍離去,那是不可能的。
按照軍中慣例,主帥陣亡親兵一律斬殺。
就算有人僥幸活下來,下半輩子也是有家不能回,只能躲藏度日。
“沒有機會啦!”
景逸風搖了搖頭說道。
右路軍是景家一系在軍中的根基,里面充斥著大量的景家子弟,以及親朋好友。
現在大軍覆滅,他這個主帥活著回去,有何顏面見江東父老。
這一刻,他親身體會到,項羽自刎烏江前的凄涼。
喪失了這支軍事力量,不光景家完了,就連勛貴系也要遭受重創。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損失慘重的勛貴系,戰后將無力控制朝堂。
想要卷土重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喪失了對朝堂的掌控力,就意味著手中可支配資源減少。
單純只是經濟上的損失,勛貴系還能夠承受,關鍵是人員損失太重。
甭管干什么,都需要人。
精英子弟大量陣亡,勛貴集團的血流干了。
后續即便是重組軍隊,勛貴系對部隊的控制力,也會大幅度下降。
到時候的部隊,就變成了以主將為核心的新團體。
類似于安南軍團,除了政治標簽是勛貴系武裝,實際上軍中根本沒幾個勛貴子弟。
如果不是李牧是勛貴系核心人物,安南軍團都不能算勛貴系的武裝力量。
不出意外的話,戰后勛貴系就會四分五裂,再也不復往日的盛世。
“提督大人,您選擇死戰,我等又豈能茍活。
反正爛命一條,大不了和北虜拼了!”
一眾親兵當即表明了立場。
他們都是家丁出身,全家老小都指著景家吃飯。
從出生開始,就被灌輸了忠于主家的思想。
“好,那就和敵人拼了!”
景逸風一臉豪氣的說道。
下定了決心,原本對死亡的恐懼慢慢淡去。
殺戮在繼續,整個戰場已經化作人間煉獄,到處都是殘肢斷臂。
隨著一名名士兵不斷倒下,參戰的虞軍士卒急劇減少。
吞下提前準備好的毒藥,景逸風再次跨上戰馬,帶著親兵衛隊發起了人生中最后一輪沖鋒。
主帥帶頭拼命,對軍心士氣帶動是巨大的。
原本陷入頹勢的虞軍,也跟著發起了猛烈反撲。
戰斗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才漸漸落下帷幕。
除了少數士卒突圍出去外,右路軍大部分官兵,都倒在了戰場上。
作為戰爭的勝利者,韃靼高層卻笑不出來。
持續一天一夜的戰斗,給草原聯軍帶來了巨大的傷亡。
單純計算交換比,他們甚至是吃虧的一方。
期間多支部隊,被敵人打崩潰。
如果不是督戰隊及時出現,搞不好聯軍就被敵人打崩了。
光韃靼一族,陣亡的士卒就高達一萬五千人,鬼方更是戰死近四萬余人。
傷亡最慘重的還是仆從軍,從戰前的八萬,縮水到了不足三萬。
當然,仆從軍并沒有全部戰死,更多還是趁亂逃離了戰場。
本來就是被迫跟著混日子,自然沒有忠誠度可言。
打順風仗一個頂倆,遇上逆風局,眨眼的功夫就能崩潰。
作為主帥的呼格吉勒,身上更是纏起了紗布。
熱武器時代,斷了主將身先士卒的路。
個人再武力怎么勇武,終歸是血肉之軀。
在火器面前,眾生平等。
幸好他的運氣不錯,子彈只是打中了胳膊,再偏上一丟丟,他就可以和世界告別了。
以現在的醫療技術,子彈穿胸而過,甭管是否命中要害,生還的可能都不高。
哪怕只是命中胳膊,若是不小心發了炎,一樣能危及生命。
“傷亡數字,大家都看到了。
一支軍團的困獸猶斗,都能給我們帶來沉重傷亡,虞朝遠沒有我們想象中那么弱小。
南下覆滅大虞,時機并不成熟。
短時間內,我們的還是要先劫掠大虞充實自身,慢慢積攢實力。”
呼格吉勒語氣低沉的說道。
從戰略角度出發,這一次南征,無疑是成功的。
不僅在軍事上削弱了大虞,更是在政治上給了虞朝沉重一擊。
大虞的改革步伐,徹底被中斷。
沒有景李二人主持大局,勛貴系也會四分五裂,接下來的大虞將再次陷入漫無天日的政治斗爭中。
中央政府的權威進一步下降,野心家們大受刺激,天下反虞勢力將再次活躍起來。
“大單于,單純劫掠恐怕不行,我們總得圈占點兒地方。
逐步參數大虞的重點在于蠶食,機會送上了門,就不能輕易放過。
如果可能的話,最好能夠拿下山西、遼東、宣府等戰略要地,奠定戰略上的主動權。”
博爾塔萬戶率先開口說道。
相較于最初的戰略計劃,現在這份擴張計劃,已經大幅度縮水。
不過對韃靼王國來說,這依舊是蛇吞象。
上述這些地區加起來,足有上千萬的人口,是他們族人的十幾倍。
搶占這些地方容易,要守住地方難。
“博爾塔,你的胃口太大了。
且不說我們能否消化這么多地方,虞朝那邊就不會接受這樣的停戰條件。
別看敵軍損兵折將,可人家根基猶在,后方還有廣袤的大地提供補充。
如果把他們逼急了,虞朝各方聯起手來,耗也能把我們耗死。
能夠挾大勝之威,逼迫虞朝放棄遼東就夠了。
若是越過長城防線,讓虞朝上下感受到了生死威脅,那么戰爭將會一直持續下去。”
薩日娜當即反對道。
如果能捏軟柿子,他也不介意一口吞下大虞。
怎奈剛剛結束的大戰,讓他們意識到——虞軍精銳并不缺乏拼死一戰的勇氣。
倘若不是他們胃口太大,想要一口吞并右路軍,敵人也不會和他們拼命。
重兵集結的圍困,最后打出了一死一傷的局面。
這樣的殘勝,不是韃靼王朝能夠接受的。
若是再來上一兩次,他們草原霸主的位置,都會不保。
對韃靼王朝來說,最好的選擇是拿仆從軍和鬼方騎兵,同大虞拼消耗。
不是自己人,死上再多都無妨。
親自下場兌子,就算戰場上贏了,戰略上也是輸家。
望著前方的城池,永寧帝的眼淚,忍不住嘩啦啦的流下來。
從御駕親征到現在,前后耗時三個多月,終于返回了京師。
相比出去時的意氣風發,現在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慶幸。
幸好大軍及時撤離,若是再晚點兒敵人援兵抵達,那就走不了啦。
同預想中的不同,這次皇帝回京,百官并沒有出來迎接。
倒不是大家囂張跋扈,連排場體面都不給皇帝留,主要是文武百官要臉。
禮遇,那是打了勝仗的待遇。
吃了敗仗,悄咪咪進城就行了,還想要啥排場。
沉浸在戰敗的悲痛中,永寧帝并沒有意識到,這一幕落入軍中諸將眼中意味著什么。
隊伍緩緩入城,回到了皇宮,永寧帝迫不及待的召開朝會。
離開了這么長時間,朝中大權都交給了留守的三位閣臣,他可不放心。
品嘗過大權旁落的滋味,著實不想再來一次。
“陛下,前線傳來消息,右路軍在十天前向北虜發起反擊。
雙方激戰一天一夜,右路軍寡不敵眾,近乎全軍覆沒。
包括統帥景逸風在內的多名高層將領殉國,預計突圍出來的官兵不超過千人。”
聽到這個噩耗,永寧帝先是心中一苦,隨即意識到了不對勁。
“十天前的消息,為何現在才收到?”
別看戰斗是在長城防線下打的,實際上距離京師并不遠。
戰爭時期,軍情傳遞都是六百里加急。
正常情況下,在撤離路上,他就該收到消息。
拖到現在,要么是中間發生變故,要么是有人故意封鎖消息。
“陛下,消息早就送到了,只是您沒看罷了。”
威遠侯的話音落地,朝堂上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
直接把矛頭對準皇帝,這分明是想搞一波大的。
“混賬!”
“朕……”
不等永寧帝說完,一眾勛貴紛紛出列,向著永寧帝行了一禮。
“陛下,此次御駕親征失敗,全乃您一意孤行。
簡單的兩句話,一下子讓朝堂炸開了鍋。
戰爭失敗需要有人負責,不過通常都是大臣給皇帝背黑鍋。
這次的情況特殊,不等永寧帝甩鍋,勛貴系就先發制人。
在百官陷入彷徨時,三位閣臣跟著邁出了隊列。
本以為是義正言辭的駁斥勛貴系,誰也沒有想到,他們居然也跟著叫囂廢帝。
腦袋靈光的官員已經意識到,文官高層和勛貴系達成了協議。
今天這場大朝會,就是大家為皇帝準備的“鴻門宴”。
見大佬們表明立場,文官們三三兩兩的加入隊伍,一起懇請永寧帝退位。
看得出來,永寧帝是真不得人心。
正常情況下,在朝會上遇到這種場面,總會有幾個忠臣出來阻攔。
可從大幕開始,到百官紛紛站隊,都沒人替皇帝叫屈。
轉瞬的功夫過去,朝堂的官員,幾乎都離開了自己的位置。
依舊留在原地的官員,只剩下一眾清流官員。
并非他們有多忠心,主要是這場廢帝行動,事先根本沒人通知他們。
在朝堂上混的都知道,這種消息上的滯后,意味著遠離權力中心。
不等清流大佬表態,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的清流官員,紛紛加入了請愿隊伍中。
這種要命的時候,要么站隊百官,要么支持皇帝,沒有第三種可能。
眼見自己快要成了光桿,清流黨的幾位大佬,急忙站出來表明立場。
理智告訴他們,此時不堅決站隊,今天就別想活著離開朝堂。
不光自己要死,還會牽連到一家老小。
從百官的表態,可以看出來,永寧帝退位幾乎是板上釘釘。
人類從誕生至今,還沒有哪個皇帝在喪失文武百官的支持后,還能坐穩皇位。
“哈哈哈……”
“你們可真是朕的大忠臣啊!”
“一個個都迫不及待的把戰敗責任,往朕的身上推,難道你們就沒有責任么?”
“最先叫囂御駕親征的是誰?”
“后勤物資調度,搞得一團糟的又是誰?”
“戰場上保存實力……”
面對永寧帝的質問,群臣紛紛低下了頭顱。
在君為臣綱的時代,大臣們出面逼皇帝退位,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何況永寧帝吶喊,也不是無的放矢。
戰爭的失敗,是多方面原因共同造就的。
皇帝固然需要承擔最大的責任,但勛貴和文官集團也有各自的責任。
大家選擇逼永寧帝退位,戰爭失敗只是導火索,真正的緣故還是君臣關系急劇惡化。
永寧帝前面干的破事太多,百官缺乏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