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臨時行宮。
“兩位閣老的身體怎么樣了?”
永寧帝關心的問道。
他是想要景李二人早點死,但絕不能現在死。
御駕親征開始,就沒有回頭路,此戰必須取得勝利。
前些日子有兩人張羅他嫌煩,現在沒人幫忙分擔,一堆的事務都壓到了他身上。
因為缺乏經驗,引發了一系列的問題。
“陛下,太醫診斷兩位閣老是氣急攻心和風寒入體,引發了舊疾。
如果安心靜養的話,或許能夠扛過去。
徐忠恩一臉忐忑的回答道。
內心深處,他也非常的無語。
自家皇帝不知道怎么回事,誰當閣老就看誰不順眼,與之針鋒相對。
在處理君臣關系上,搞得一團糟。
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朝中大臣,被皇帝折騰出毛病來。
朝中文官數量多,候補陣營龐大,氣死幾個也沒關系。
可景李二人不一樣,折騰死了這兩位,朝廷找不到能取代兩人的人。
缺乏中間橋梁,勛貴系那幫驕兵悍將,可不好駕馭。
沒有足夠的權謀手段,很容易引發亂子。
“告訴御醫,務必要保住兩位閣老的性命。
內庫的各種藥材,任他們取用!”
永寧帝臉色陰沉的說道。
戰爭才剛剛開始,就死掉兩位閣臣,政治影響太惡劣了。
未來史書記錄,還不知道把他描繪成什么樣。
“暴君”?
“昏君”
又或者是其他,反正不可能有好詞。
畢竟,對大虞朝來說,景李二人都是大功臣。
文官們想要亂寫,也要考慮景李兩家的反應。
一個人的顯赫,可算不上世家大族。
除了景國良和李原之外,景李兩家還有不少子弟在軍中任職。
年輕一代中,李家有鎮守安南的漢水侯,景家也有右路軍統帥景逸風。
再往下的總兵、副將、參將,兩家都能拉出兩位數的人。
加上親朋故舊,影響力直接遍布軍中。
據實記錄的話,他這個不聽勸的皇帝,就是反派人物。
為了弱化文官其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搞不好一系列的黑料,還會讓他這個皇帝背鍋。
“遵旨!”
徐忠恩一口答應道。
皇帝此時的決策,無疑是正確的。
一旦景國良和李原出事,軍心士氣必然遭到重創。
萬一下面的人懷疑是皇帝下的黑手,搞不好還會發生兵變。
皇帝都在軍營之中,軍方想發動政變,實在是太簡單了。
“國公爺,該喝藥了。”
朱師爺緩緩說道。
自從景國良病倒,他們這些幕僚的天就塌了。
大虞朝有嚴重的文武鄙視鏈。
讀書人投奔到武將門下做幕僚,一直都備受文人墨客鄙視。
邁出這一步,他們的仕途,就和景國良綁定了。
自家的主子,擔任內閣首輔,他們自然是威風八面。
干上幾年幕僚,入朝為官是順理成章的。
憑借國公府的政治資源,入仕之后的發展速度,遠比一般進士要快。
“不喝。
誰知道這藥是治病的,還是要命的!”
景國良冷漠的拒絕道。
軍中發生的一系列亂子,瞞不過他的眼睛。
哪怕躺在病床上,對戰場局勢,他依舊了如指掌。
皇帝優柔寡斷,一群傻逼文官,也在跟前扮演諸葛亮,嚴重影響了戰略決策。
前面他還據理力爭,后續和皇帝鬧翻之后,心氣一下子沒了。
盡心盡力,也得人家領情才行。
如果不是為了大局,他早就掛印回京養老了。
“國公爺,事情不至于到這一步!”
朱師爺急忙勸說道。
藥是御醫開的,懷疑藥有問題,相當于說皇帝想對他下黑手。
換個時間點,為了執掌大權,沒準會發生這種慘劇。
現在可是在戰場上,搞死了他這位勛貴系領袖,下面真的會嘩變。
最起碼景家人肯定會造反。
畢竟,皇帝都動手了,少不了斬草除根。
不想束手就縛,那就只能奮起反抗。
現在這種時候,哪怕只有一個鎮的兵造反,都有可能導致整場會戰失敗。
葬送了這數十萬精銳,大虞朝就涼了。
永寧帝只是想奪權,又和大虞的江山社稷沒仇,不會干這種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的蠢事。
“人心難測!”
“幸好勛貴系不是本公一人負責,否則在陛下眼中,老夫就當代司馬懿。
貌似此前龐閣老主政時期,就傳出過當代司馬懿的流言。
最后龐閣老猝死在任上,究竟是真的猝死,還是他不得不死,誰知道呢!”
景國良再次爆出了猛料。
“砰”的一聲響,落地的藥碗應聲而碎,只留下臉色慘白的朱師爺,久久說不出話來。
君臣間隙一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過這些埋怨的話,景國良可以說,他卻不能接。
萬一流傳出去只言片語,立即就會引發軒然大波。
皇帝不能拿景國良怎么樣,不等于也沒能力收拾他。
縱使現在有國公府護著,未來總有護不住的一天。
相較于在病床上的成國公,年輕的永寧帝,明顯更能活。
熬時間,也熬到秋后算賬的時候。
到時候他這種小卒子,就是滿門抄斬的重罪。
“國公爺,這些話可不興說啊!”
朱師爺惶恐的勸說道。
事實上,朝中對龐閣老之死的猜疑,一直都沒有斷過。
尤其是萬閣老發生意外后,這種猜疑聲,更是達到了頂峰。
不過大家都是暗自想想,從來沒人敢把這種事說出來。
景國良明顯是被皇帝惹火了,才把這些猜想說出來。
“放心好了,這話是本公說的,哪怕到了御前老夫也敢認,不會牽連到你的。
就算搞政治清算,那也得等本公死了之后。
本公只要活著一天,就沒人敢亂動!”
景國良底氣不足的說道。
病來如山倒。
再怎么權傾一世,在病魔面前,也不堪一擊。
意識到身體不行,他不得不為景家籌謀后路。
此時說出這種話,看似是囂張跋扈,實際上卻是故意為之。
刻意放大聲音,就是為了讓外面的人聽到,以便能夠傳到皇帝耳中。
擱在別的皇帝身上,不一定有用,但放愛惜名聲的永寧帝身上肯定有效。
畏懼流言蜚語,在對待景家的問題上,皇帝就必須慎重。
只要他死后,皇帝不立即對景家出手,那就為景家人爭取到了時間。
憑借他留下的政治資源,想要繼續執掌朝政不現實,但自保還是能夠做到的。
未來只要景李兩家繼續抱團,無論朝中局勢如何變化,都沒人敢向他們伸手。
真要是遇到蠢貨,直接干掉即可。
同一時間,病床上的李原,也在思考后路。
“爹,周御醫來了。”
李森上前說道。
“讓他回去,為父現在沒空。”
被打斷思路的李原,沒好氣的說道。
身邊養的郎中隨時在診治,自己的身體怎么樣,他最清楚不過。
論起醫術來,給皇帝治病的御醫,真不一定能比得上民間郎中。
畢竟,醫術培養需要大量案例,還需要四處游歷。
疾病有地域性,郎中也有地域性。
大家都有各自擅長的,同樣也有知識盲區。
窩在太醫院培養出來的御醫,只能說熟讀醫書,具體醫術怎么樣完全看運氣。
厲害的是真厲害,混子就真混子。
反正在皇宮中看病,最重要的是四平八穩,而不是治病。
看宮中權貴的壽命就知道,大醫院那幫家伙里面,充斥著大量的混子。
“爹,人是皇帝派來的,這么打發掉不好吧!”
李來忍不住勸說道。
皇帝派出御醫過來診治,連面都不給見,擺明是不給面子。
最關鍵的是,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拒絕。
“蠢貨!”
“現在這種時候,為父的病情,豈能讓外人知道!”
李原當即訓斥道。
李家的情況和景家不一樣。
景家主要在大虞混,必須要給皇帝留幾分面子,有些事情不能拒絕。
可李家是一門雙侯,李牧雖然在大虞為官,卻有非常大的自主性。
相當于李家半只腳,跳出到了大虞體系外。
別說不讓御醫進門這點小事,就算把御醫亂棍打出去,皇帝也會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縱使哪天他一命嗚呼,李家的天依舊有人撐著,政治上遭受的沖擊,要小上很多。
“父親,息怒!”
“郎中可是說了,您現在需要靜養,萬萬不可動氣。”
三人異口同聲的勸說道。
大虞以孝治天下,孝道早就深入人心。
三人都是從小接受儒家教育長大的,“孝”字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盡管覺得自家父親欲蓋彌彰的做法,發揮不了多少作用,骨子里的“孝”,還是不容許他們公然反駁。
“哎!”
“罷了,到了這一步,有些事情也該讓你們知道。
別看明面上,為父位高權重,深受皇帝信賴。
實際上自今上繼位開始,我們之間的關系,就非常的緊張。
陛下,對每一名輔政大臣,都充滿了怨念。
有機會的話,他恨不得把我們碎尸萬段。
八位輔政大臣,就沒幾個善終的。
包括皇帝褒獎過的,也只是明面上做做樣子,他們的后人入仕之后長期被閑置。
我和景國良能一直活躍在朝中,甚至最后主宰朝政,那是朝廷離不開勛貴系的支持。
為了江山社稷的穩定,陛下暫時選擇了妥協,內心深處估摸著沒少盼著我們去死。
不用大驚小怪,歷史上君臣關系處成這樣的雖然不多,卻也不缺乏相關案例。
自古權臣就少有能善終的,從擔任輔政大臣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后面的命運。
相比那幫文臣,我和景國良算是幸運的,手中還有籌碼和陛下博弈。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隨著為父身體出問題,李家在朝中必定要進行戰略收縮。
在這一過程中,少不了有人趁火打劫,想把我們一舉覆滅掉。
為父在位期間,沒少觸及文官集團的利益,他們肯定會出手報復。
不過這些是明面上的敵人,動搖不了我們的根基。
你們除了明面上的敵人外,更要小心暗地里的敵人。
陛下的心眼不大,記恨上李家,也實屬正常。
不過他想要對我們出手,并不是那么容易,還需要一條明面上沖鋒陷陣的狗。
勛貴系內部,同樣有眼紅景李兩家權勢的蠢貨。
若是被人挑撥一下,沒準會在關鍵時刻,給我們背刺。
總之,為父若是故去,李家將遇到大麻煩。
倘若是其他人出手還好,如果是皇帝在幕后挑撥。
以往的那些人脈關系,到了關鍵時刻,未必能靠得住。
真到了關鍵時刻,你們能夠依仗的只有你牧堂兄。
漢水侯遠離政治中心,又手握十幾萬精兵。
具體發展情況,我雖然不是很了解,但以牧兒的能力,想來也折騰出了一片天地。
按照律法,為父死后,你們的幼弟將繼承爵位。
他的年紀尚小,撐不起侯府,還需要你們輔佐。
遇到事情,可以多問一下你牧堂兄的意見。
真要是局勢惡化,京中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就舉家南下投靠他吧!
替為父書信一封,告訴他天下要亂了,千萬不要放棄兩廣總督的位置……”
“咳、咳、咳……”
話還沒說完,就是一陣咳嗽聲。
“父親……”
三人急忙上前,不等勸說,就被李原揮斷。
“我沒事。”
“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今天必須把話交代完,萬一后面病糊涂了,忘記交代關鍵訊息,你們可就慘了。”
“陛下優柔寡斷,我和景國良同時病倒,他身邊再無可靠之臣勸誡。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一仗獲勝的概率非常低。
秘密告訴族中子弟,戰場之上當以保全自身為上。
萬一戰爭失敗,帶著陛下平安回到京師即可。
后續的權力斗爭,都別給我摻和,守護好一畝三分地即可。
李原的交代,刷新了李森、李來、李隆三人的認知。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不知道自家父親,承受了這么多壓力。
什么君臣相宜,全部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假象。
皇帝在提防他們這些臣子,臣子也擔心皇帝痛下殺手,不斷尋求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