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結束了,造成的政治影響,卻在持續發酵。
永寧帝的表態,無疑是在文官集團釋放政治信號,允許他們把勛貴系的將領“踢走”。
一時間清流黨、浙黨、蜀黨、楚黨都沸騰了。
勛貴系推動的稅制改革,從長遠來看利國利民,但架不住他們成為了受害者。
如果全國上下都一樣也就罷了,偏偏這些改革措施,只針對南方各省。
以往的征稅制度,一直都是北方各省承擔朝廷的主要開銷,現在完全顛倒過來。
前期大家選擇妥協,那是迫于叛軍的威脅,加上朝廷承諾是短期政策。
后續稅改成功,叛軍也被鎮壓下去,朝廷卻不愿意兌現承諾,這就招致了南方士紳的不滿。
他們不是沒有試圖讓朝廷取消,可惜此時的大虞,根本離不開這筆收入。
無論皇帝,還是內閣,都對他們的訴求視而不見。
徐文岳在清流中話語權降低,很大程度上,也是在稅改問題保持沉默。
一個不能代表群體利益的老大,自然號令不動小弟。
南方士紳沒鬧出亂子來,主要是頭上懸著一把刀。
四大總督強勢壓陣,對偷逃稅款者,進行了嚴厲打擊。
隨著朝堂局勢的變化,勛貴系對南方的控制,正在不斷削弱。
四大總督被撤銷了三位,壓在他們頭上的大山,被搬走了。
下面的提督總兵,雖然也有不小的影響,但終歸不是總督那么一言九鼎。
如果再把一眾勛貴提督,找機會送走,地方上的格局就徹底改變了。
畢竟,政治對抗是充滿風險的,不是每個人都有膽子沖鋒陷陣。
不奢望勛貴系將領倒戈,只要他們在處理問題的時候,略微猶豫一下情況就會大不相同。
前面大家不敢動,那是一旦鬧過了頭,就會蹦出一支叛軍余孽恰好一頭撞進他們老家。
盡管頂了馬甲,但大家都清楚是誰干的。
這種要命的大事,沒有勛貴系大佬背書,下面的人是不敢擅自行動的。
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那都是掉腦袋的重罪。
南方距離京師遠隔千里,等待兩位閣老的命令傳達過去,黃花菜都涼了。
在沒收到命令前,這個出頭鳥,只有景李兩家的人來當。
原來是針對整個勛貴系,現在只需要針對景李兩家即可。
不需要正面刺刀見紅,直接把他們留在南方的人調走,一樣可以達到目的。
永寧帝做出了示范,強行調動不行,那就給他們升官。
反正能夠做主的,一共也沒幾個。
騰出幾個位置給他們,換取政治松綁,完全是值得的。
勛貴系也不是鐵板一塊,內部同樣有大大小小的派系,擁有各自的算計。
對外的時候,能夠團結一致,那是上面幾位巨頭的威望高。
漢水侯偏居安南,遠離了朝堂。
熬到兩個老家伙故去,勛貴系就到了分崩離析的時候。
如果中途發生變故,這個過程還有可能加速。
心里有了盤算,一個又一個計劃,不斷開始醞釀。
養心殿。
“朝會之后,各方有什么反應?”
永寧帝關心的問道。
勛貴系給他的壓力太大,成國公和鎮遠侯把持軍政大權,另外三位閣臣直接淪為應聲蟲。
盡管兩人對他還算尊重,但兩人手中的權柄,遠遠超過他的接受范圍。
大虞朝建立這么多年,就從來都沒有出現過,權力如此集中的首輔和次輔。
倘若兩人關系差,互相制衡還好,偏偏這兩位還是政治盟友。
他費盡心思挑撥關系,都沒有發揮作用。
這樣的政治格局,讓永寧帝非常缺乏安全感,唯恐哪天就被人趕下皇位。
權臣廢立皇帝的事,大虞朝沒有發生過,但不等于其他朝代也沒有先例。
歷史教訓擺在那里,他不得不提前做出防范。
“回陛下話,各方表現都很積極。
不過在具體行動上,還是偏保守。
大部分官員的計劃,都是給景李兩家的人升官,玩兒調虎離山。
勛貴系那邊,同樣非常熱鬧,叫囂著要給文官們一個教訓。
只是成國公和鎮遠侯沒有表態,暫時沒有采取實質性行動。”
汪逸風神色凝重的匯報道。
暗地里監視百官,可不是什么好活。
偏偏這是東廠的職責,想不干都不行。
原來的探子被清理之后,現在想往各家府中塞人,一下子變得困難起來。
除了少數寒門官員,在京中做官需要購買奴仆外,大部分官員都用的是家生子。
東廠搜集情報,全靠收買各家的奴仆,大部分人都是邊角料貨色,接觸不到核心。
現在搜集起來的情報,都是只言片語匯總,加上腦補完成。
“嗯!”
“有動靜就行,朝堂不能一潭死水。
密切注意成國公和鎮遠侯的反應,如果他們有行動,提前告訴那幫文官一聲。
論起政治手腕,朕的那幫廢物文官,多半不是他們的對手。”
聽了永寧帝的話,汪逸風郁悶的要死。
文官政治手腕差,這個結論是怎么得出來的呀!
在前面的政治斗爭中吃虧,那是勛貴系掀翻了桌子。
如果是在游戲規則內,勛貴的政治斗爭能力加個倍,也不會是文官集團的對手。
現在的示弱,本身就是一種政治斗爭手段。
如果他們不故意示弱,反而在朝堂和勛貴系打的旗鼓相當,皇帝怎么可能偏向他們?
“遵旨!”
汪逸風一口答應道。
甭管怎么說,皇帝的命令,總是要聽的。
至于具體怎么執行,那就要看實際情況了。
想要宦官集團支持文官,本身就是在為難人。
前面的一系列政治斗爭中,看似勛貴和外戚聯手干文官,實際上他們在背后也出了一把力。
一切都是利益使然。
勛貴系做大,他們還能從中分一杯羹。
文官集團做大,最先打擊的目標就是“閹黨”。
“陛下,這是御史言官上的折子,全是勸說您勤政的折子。”
一旁的徐忠恩,不動聲色的給文官集團上了一波眼藥。
太后病危,昨天皇帝過去侍疾,耽擱了早朝。
人之常情的事,還是有不長眼的言官上折子。
以往的時候,這種滿篇廢話的奏折,司禮監都會自動過濾掉。
現在情況不一樣,新一輪的朝堂紛爭,即將拉開序幕。
皇帝傾銷文官的舉動,在宦官們看來,無疑是危險的。
親自下場參與博弈,如果勝了還好,萬一輸了那是會出大事的。
以勛貴系的實力,一旦發起反擊,搞不好會危急皇權。
作為身邊人,他們和永寧帝完全綁定,絕不允許最糟糕的局面發生。
偏偏皇帝性子倔,直接開口規勸,大概率適得其反。
“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難不成,朕連盡孝道的資格都沒有?”
隨手翻了幾本后,永寧帝自嘲的說道。
顯然,這波眼藥成功了。
以往的時候,他最煩的就是這幫言官,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說教個不停。
經常搞得他下不了臺,為了維護名聲,甚至不得不當場認錯。
再怎么心胸寬廣,被折騰幾次之后,也會受不了。
拿著聞風奏事,四處彈劾百官,更是常規操作。
為了黨派利益,在朝堂上胡攪蠻纏,也不是一次兩次。
一直持續到勛貴系掌權,這些人才稍微安分了一些。
不過這種安分,僅限于在朝堂上,彈劾的奏折還是沒少。
或許是覺察到了風頭不對,最近這些日子百官互撕的奏折少了很多,怒噴皇帝的奏折反而增加了許多。
“陛下,息怒!”
一眾宦官急忙勸說道。
大虞以孝治天下,這是核心統治綱領。
太后病危的情況下,皇帝必須過去侍疾。
哪怕他幫不上忙,只能在旁邊干看著,那也必須在現場待著。
朝會耽擱也就耽擱了,大虞的政治制度完善,皇帝缺席也不影響朝廷正常運轉。
先帝時期,經常幾個月不露面,都沒出現過亂子。
若是為了處理政務,缺席了侍疾,背上不孝的罵名,那可是會招來天下人唾棄。
“報!”
“陛下,太后……太后薨了!”
聽到這個噩耗,永寧帝瞬間臉色大變。
雖然因為舞陽侯之事,他和太后之間關系鬧的非常僵,可終歸是母子,不可能完全沒有感情。
以往的種種矛盾,在陰陽相隔的那一刻,全部煙消云散,剩下的全是美好回憶。
沒有絲毫猶豫,永寧帝當即直奔太后寢宮。
現在這種時候,他必須要到身邊。
“趕緊準備喪服,通知內閣商議治喪!”
見皇帝失態,徐忠恩一邊緊跟腳步,一邊發號施令。
太后駕崩,這屬于國喪。
一應流程,都有嚴格規制,半點也不能馬虎。
宮門口的喪鐘敲響,整個京師都震動起來。
報喪的太監,以最快的速度,飛奔文武百官府邸。
原本摩拳擦掌的文武兩派,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先籌備國喪。
負責傳訊的驛卒們,更是跨上戰馬,飛奔向全國各地報喪。
收到消息之后,文武百官急忙換上喪服,以最快速度趕赴皇宮。
一應宴請活動,全部終止。
原本生意興隆的青樓酒肆,一下子變得冷清起來。
漢水侯府。
國喪的消息傳來,距離太后去世,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夫君,安南是新復之地,下面的人多不知禮義。
太后駕崩,國喪期間,您恐怕要多看著點兒。”
景雅晴開口提醒道。
大虞朝禮儀森嚴,尤其是涉及到國喪,許多規矩都是鐵律。
一旦觸及,那就是對皇權的不敬。
不光當事人要倒霉,如果發生的多了,地方父母官也要受牽連。
當然,這些都是明面上的規矩,實際執行中并沒有那么嚴格。
一般來說,不在京中搞事情就行了。
偏遠地區,只要沒人上告,衙門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夫人說的對,確實要約束一下。
尤其是前線的官兵,他們老是想著發起戰爭,國喪期間可不能讓他們捅出簍子來。”
李牧點了點頭說道。
作為勛貴,國喪期間必須做出表率。
哪怕山高皇帝遠,也要做出服喪的樣子來,讓潛伏在侯府四周的錦衣衛探子看到。
至于暫停娛樂活動,那些都不是事。
在安南地界上,他自己就是老大,根本不需要宴請應酬。
如果有人頂風作案,他也不介意拿這些不長眼的,向永寧帝表忠心。
至于普通百姓,只要不在此期間舉行婚禮即可。
其他的禁忌,他們就算想犯,也夠不上資格。
禮儀約束的對象,從來都是高門大戶。
按照大虞律規定,服喪等級也有三六九等,身份地位越高服喪時間越長。
京中文武服喪27天,禁屠宰49天,官員之家百日禁婚嫁,勛貴之間一年內禁婚嫁,百姓之家禁婚嫁一月。
如果在京中的話,他們夫妻還要親自送喪。
遠在數千里之外,這些葬禮流程省了,但服喪還是要有的。
時間周期,自聞訃日為始。
這些都好解決,真正需要約束的是軍方,別在國喪期間發動對外戰爭。
若是捅到京師,那才是大麻煩。
前面暹羅王國告他的狀,就在朝堂上引發了軒然大波。
后續能夠迅速平息,那是因為苦主沒了。
暹羅王都陷落,李牧就單方面宣布暹羅王國覆滅,不承認殘余政府的合法性。
京中百官不知內情,在他們印象中,暹羅王國就是一個彈丸小國。
見其王都都被攻克,遂熄了替他們伸冤的心思。
縱使打錯了,那也合該他們倒霉。
天朝上國,覆滅幾個不服王化的小國,那是理所應當。
“夫君,還有一個問題,需要你關注一下。
李森、李來、李隆三兄弟的年紀也不小了,到了該操心終身大事的時候,鎮遠侯府那邊一直沒有說法。
等國喪結束,就讓他們回京一趟吧!”
聽了景雅晴的話,李牧才想起自己三個堂弟,現在已經年滿二十,需要考慮婚嫁問題。
不過人家父母都在,這種事情,輪不到他插手。
“夫人提醒的對,他們跟著歷練了幾年,也該回京任職了。”
李牧想了想說道。
庶子的日子不好混,侯府夫人沒虧待他們,但也別奢望獲得優待。
遠在千里之外任職,很自然就被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