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爺,袁總兵、衛總兵、朱總兵……在外面求見。”
軍中高層集體找過來,景國良知道消息傳開了。
大家都是一個鍋里混吃飯的,現在軍中袍澤被人坑害而死,自然要出面討個公道。
今天若是不出頭,明天類似的事情落到自己頭上,同樣不會有人出聲。
“帶他們進來。”
景國良面無表情的說道。
鬧就鬧吧,他也憋了一肚子的火。
“國公爺,朝中奸臣當道,導致五萬勤王大軍……”
不等眾人把話說完,景國良就揮斷道。
“行了,你們要說啥,老夫一清二楚。
不光你們心里有怨氣,本公的心情也非常沉重。
可再大的火氣,那也要等回到京師再說。
北虜騎兵肆虐,通州和京師之間,實質上已經被分離開。
總不能無視敵軍的威脅,強行向京師靠攏吧!
有什么想法,就自己向朝廷上折子,本公絕不攔著。”
看似在勸大家克制,實際上卻是火上澆油。
話說到這份上,眾人不上折子都不行。
北虜圍城的關鍵時刻,勤王大軍中一眾將領,齊刷刷的上折子討要公道。
就算不是逼宮,那也和逼宮沒有任何區別。
無論皇帝,還是朝中百官,都不能無視眾將的態度。
“國公爺,光上折子彈劾,恐怕發揮不了多少作用。
要怎么做,才能為死去的袍澤討個公道,您給個章程吧?”
袁澤福上前說道。
政治斗爭,需要考慮的問題很多。
一盤散沙,成不了氣候。
就算是要鬧,那也要有方案,有預期目標。
如果放任大家各行其是亂鬧一通,除了攪亂朝堂之外,沒有任何實質意義。
“章程,哪有什么章程!”
“現在朝堂都被那幫奸臣把持著,人家說什么就是什么。
陛下受到蒙蔽,根本不聽勸,老夫也無能為力。
大家先下去休息吧,等有了方案,再通知你們。”
景國良故作惱怒的說道。
小人物可以無所顧忌的放狠話,表明個人立場,但是他們這些大佬不行。
真要是采取行動,那也要先和勛貴系另外兩位大佬溝通之后,才能夠做出決定。
眼前這一出表演,主要是為了給皇帝施壓。
官場上混,必須遵守游戲規則。
報復文官可以,但不能是他們親自提刀去殺。
政治清算行動,必須由皇帝主持。
一下子把文官集團打趴下不現實,但趁機奪取更多話語權,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
韃靼大營。
“大單于,虞朝第二批勤王大軍昨日抵達通州,統帥是勛貴之首景國良。
此人也是虞朝宿將,雖然沒有亮眼的戰績,但在軍中威望很高。
登陸通州之后,選擇了就地安營扎寨。
通州挨著京師,兩地虞軍遙相呼應,沒有可趁之機。”
額爾德平靜的闡述道。
經歷了昌平之戰,再也沒人敢小覷虞軍精銳的戰斗力。
大家南下劫掠是為了發財,不是來和虞人拼命的,沒人想啃硬骨頭。
“滿萬就無敵”的神話,在上一次濟南之戰中就破滅了。
一個萬戶就擊敗數萬虞軍精銳,那只是美好的愿景,真遇上虞軍主力少不了損兵折將。
“可惜了!”
“如果把這支勤王大軍引出來吃掉,我們逐鹿中原的希望,就更大了。”
看了一眼地圖之后,呼格吉勒忍不住感慨道。
事實上,他內心深處一直盤算著和虞軍主力決戰,只是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上一次覆滅舞陽侯所部,就鬼方盟友損失慘重。
再一次的話,鬼方人肯定撂挑子。
讓韃靼一族的部隊上,就算軍事上能打贏,戰略上也輸了。
付出數萬人的傷亡,吃掉一支虞軍精銳,他圖什么啊!
縱使僥幸覆滅大虞,僅靠數萬軍隊,也無法坐穩天下。
站在韃靼王庭的立場上,逐步削弱大虞,從這頭巨人身上吸血滋養自身才是王道。
等到巨人倒下時,他們也積攢了足夠的實力。
進可逐鹿中原,退可割據遼東。
“大單于,機會都是創造出來的。
上一次虞軍北上,就是虞朝內斗的結果。
現在虞朝內斗更加激烈,如果我們再添一把火,沒準機會就會送上門。
虞朝勛貴想要追究文官們的責任,那幫文官肯定不會坐以待斃。
為了自己的利益,那幫虞朝官員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薩日娜上前諫言道。
從韃靼一族崛起至今,最關鍵的幾次戰役,全是在虞朝官員幫助下打贏的。
只不過這些事實,虞朝士大夫們肯定不會承認。
對自己的拖后腿行為,他們有一萬種理由推卸責任。
“你說的不錯,虞人最擅長內斗。
現在沒有機會,不等于未來沒有機會。
沒準哪天,他們就自己把機會送了過來。
傳令下去,取消對大虞京師的進攻計劃,牽制住京中和通州的虞軍即可。
其余人都放開手腳去劫掠,這一次不光要搶,還要燒毀虞人的房屋,讓更多的虞人流離失所。
必要的時候,可以釋放一部分虞軍俘虜,讓他們帶著這些流民和大虞皇帝對著干。”
呼格吉勒大笑說道。
虞朝叛軍,一直都是他們的戰略盟友。
現在這些盟友死的差不多了,僅剩下的中原義軍,根本成不了氣候。
那就沒有盟友自己造。
制造幾百萬,甚至更多的難民出來。
這么龐大的群體,喪失了生存資源,鬧起來的破壞力,絕對夠大虞朝廷喝一壺。
京師,太和殿。
早朝剛剛開始,大殿內的氣氛就凝重起來。
看了一夜奏折的永寧帝,此刻上下眼皮還在打架,全靠意志力撐著來上朝。
最近幾天,京中局勢不斷風云變幻。
先是嚴密封鎖的消息,被人外戚捅到了太后跟前。
三天皇宮中,還上演了母子對峙局,場面一度失控。
如果不是太后暈倒,永寧帝差點兒,被逼去跪太廟。
看似逃過一劫,實際上得不償失。
三天剛和太后鬧翻,前天京中就傳出皇帝不孝,把太后氣暈的消息。
消息能這么快傳出去,有能量這么干的勢力,本來就沒幾家。
為了平息輿論,昨天廠衛大舉出動抓人,想要追查幕后黑手,結果在執行過程中,遭到京中多個衙門的抵制。
輿論不僅沒有平息,反而鬧的滿城風雨。
從閩浙趕來的勤王大軍,在政治上呼應了京中勛貴、外戚,要求朝廷誅殺奸臣。
看那架勢,仿佛朝廷不動手,他們就要清君側一般。
見火燒到了自己身上,惱怒之后,永寧帝也慫了。
為了緩解自身的壓力,永寧帝暗示朝政大員主動辭職,為此前的事負責。
只不過他高估了自己的影響力,一眾文官高層并不買賬。
政治上有些鍋可以背,有些鍋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沾。
勛貴和外戚們群情激奮,此刻出來背鍋承擔責任,非得被這些人生撕了不可。
身居高位尚且有一搏之力,一旦丟官去職,搞不好全族都得跟著下地獄。
參考永寧帝以往的作風,他們如果喪失了價值,很難得到庇護。
沒有皇帝庇護,那些死了兒子的勛貴,絕對干得出滅仇人滿門的事。
文官們都不認為昌平之戰是自己的責任,才有了今天這場朝會一開場,氣氛就格外不對。
“諸位愛卿,就沒有什么,想說的么?”
永寧帝忍不住提醒道。
事情鬧的這么大,肯定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才能平息受害者家屬的怒火。
大家都沒責任,那就成了他這位皇帝的責任。
畢竟,出兵圣旨是他下達的,還是一連下了好幾道。
勛貴們直接對號入座,舞陽侯成了大虞版的岳飛,而他成了昏君趙構。
現在就差“秦檜”、“萬俟卨”、“張俊”、“羅汝楫”、“王氏”等人,還沒有對應上。
想起民間編排的段子,永寧帝就欲哭無淚。
天地良心,他真沒想坑害舞陽侯。
就算忌憚勛貴勢大,要出手削弱,他也不可能挑自己的舅舅下手。
解釋沒有意義,死了人的家屬,最初只是記恨引發這一切的文官。
在他的騷操作之下,成功為自己拉來了仇恨,不少勛貴連他這位皇帝,也一并給記恨上了。
京中勛貴群龍無首,各家除了抱團討要公道外,私下里都是各行其是。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顧群大局,個別怒火上頭的靈機一動,就造成了現在的尷尬局面。
局勢發展到這一步,皇帝、勛貴、文官都下不了臺,只能硬著頭皮上。
“陛下,北虜圍困京師,當加強京中防御,以防敵軍攻城。”
徐文岳面不改色的回應道。
對皇帝投來的目光,他選擇了視而不見。
其他事情,讓他背鍋,也就背了。
輔政大臣的底子厚,些許小事動搖不了根基,但是這次不行。
勛貴們沒指名道姓,說他是奸臣,自己就更不能承認。
皇帝想要他帶頭辭職,為此事負責,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辭官不干,那也只能是其他原因,絕對不可以和“奸臣”沾邊。
不然生前身后名,可就全完了。
“陛下,徐閣老說的不錯,京中防務必須加強。
除了軍事上之外,還要警惕北虜奸細,在城中放出的流言蜚語。”
谷嘉熙跟著補充道。
仿佛是收到訊號,一眾文官紛紛活躍起來,開始和勛貴們魔法對轟。
勛貴指責他們勾結北虜,出賣勤王大軍。
他們暗諷勛貴勾結北虜,在城中散播謠言。
在雙方對噴的過程中,以往的各種破事,都被揭露出來。
長城防線貪腐、京營空餉、南方士紳滅門、六部漂沫……一系列的問題,都被擺在了臺面上。
全部都是有鼻子有眼,想要追查非常簡單,完全不像是編的。
“鄭英逸,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永寧帝冷漠的沖錦衣衛指揮使質問道。
能堂而皇之拿到朝堂上來說,知道的人肯定不少,廠衛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回稟陛下,諸位大臣的彈劾,雖然有所夸大,但大部分都屬實。”
鄭英逸一臉忐忑的回答道。
內心深處,他已經忍不住罵娘。
皇帝完全分不清主次,現在這種時候,哪里能追究真假。
縱使全部都是真的,那也必須是假的。
向他要答案,難不成能把滿朝文武,一起拉出去砍了不成。
無法按律處置百官,揭開了蓋子,那就撕下了朝廷最后的遮羞布。
以往必須藏著捏著的各種骯臟事,一下子擺在明面上,這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朝廷。
“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滿朝都是污臣,難怪天下會治理的一團糟!”
永寧帝的話一出口,群臣臉色紛紛大變。
知道皇帝不靠譜,沒有想到這么不靠譜。
大家都成了污臣,那任用眾人的皇帝,又是什么?
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玩法,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點評。
“陛下,朝堂上沒有污臣,這些都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
徐文岳急忙提醒道。
除非今天能把大家都換了,不然最好還是不要扣帽子。
哪怕事情是大都是真的,那也必須是假的。
“陛下,徐閣老說的不錯,朝中百官都是賢臣,這些多是小人中傷。
硬要說污臣的話,那幫大逆不道的武夫,勉強符合標準。”
賴耀華的話出口,一陣涼意涌向眾人心頭。
不等永寧帝表態,怒火上頭的勛貴們,直接沖了上去對著賴耀華開始拳打腳踢。
玩過政治的都知道,一旦開始自證清白,那就輸了九成。
前面的斗爭中,雙方寧愿互揭其短,也沒人站出來解釋,就是最后的證明。
賴耀華的話,無疑是想把勛貴們往他熟悉的辯論模式上引。
可惜他忽略了對方積攢的怒火,以至于庭辯搞成了武斗。
見勛貴們動了手,擁有數量優勢的文官也不甘示弱,紛紛加入到了混戰中。
看著下面局勢失控,永寧帝不僅沒有下令制止,反而在一旁看起了戲。
在矛盾無法化解的時候,打一架也未嘗不是解決辦法。
雖然這會加深文武矛盾,最少能把他這個皇帝摘出去。
事實證明,群架中數量不是決定勝利的主要因素。
轉瞬的功夫,文官們就在械斗中落入下風。
年邁的徐文岳,不知被誰推了一把,一頭撞在了大殿的柱子上,當場血花四濺。
“出人命啦!”
驚呼聲,把永寧帝從憤怒中驚醒。
“侍衛,快把他們分開!”
百官上演全武行,在大虞朝不是第一次,可當庭打死人,那就不一樣了。
隨著一眾侍衛入場,讓文官們的局面,變得越發糟糕。
拉架是在拉架,只不過是在拉偏架。
在不起眼的地方,甚至還暗自幫著下黑手。
沒有辦法,皇帝的近身侍衛,不是從勛貴中選的,就是從外戚中挑的,再不濟也得是軍中良家子。
出身決定了他們的立場。
相較于之前的混戰,他們的黑手,造成的傷害更大。
眾人被分開時,文官中已經沒有多少能夠獨自站起來的,遍地都是哀嚎聲。
贏得大戰的勛貴,除了最初的得意之外,很快就意識到問題嚴重性。
貌似這次玩大發了,有理也變成了沒理。
“陛下,徐閣老、呂閣老、谷閣老、賴大人……逝世了。”
徐忠恩一臉忐忑的匯報道。
除了挑起矛盾的賴耀華,文官中還有十幾名大臣,在混戰中不幸離世。
傷員更是數以百計。
戰況之慘烈,為大虞朝歷次朝會斗毆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