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身體沒有大礙,休息一會兒就會醒來。”
御醫的話,讓眾人松了一口氣。
宦官和錦衣衛都是依附皇權生存,他們的命運和永寧帝綁在一起。
永寧帝在,大家的富貴就在。
永寧帝發生意外,他們的政治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
運氣好還能去冷衙門養老,運氣不好連命都保不住。
“勞煩劉御醫了,還請到后殿稍事休息。”
徐忠恩微笑著說道。
離開,是不可能離開的。
在皇帝醒來前,養心殿許進不許出。
不然皇帝昏迷的消息,一旦被百官知曉,還不知道會鬧出多少風波來。
為了保守秘密,就連后宮,他們也一并給瞞著。
“水……水……”
若隱若現的聲音響起,一旁伺候的蘇浩宇急忙上前扶起永寧帝,徐忠恩更是端起雞湯親自上前喂食。
全程一氣呵成,原本距離最近的劉御醫,反倒是被擠到了一邊去。
一碗雞湯下肚,永寧帝的精神略微好轉一些。
“傳旨,詔六部尚書和四位閣老,立即入宮商議國事。”
話音落地,眾人被嚇了一跳。
身體都這樣了,還要強撐著處理政務,未免勤政過了頭。
“陛下,您的身體要緊。
不如把國事,交給內閣處理吧!”
徐忠恩硬著頭皮勸說道。
內庭和外廷互相制約,是大虞權力制衡中的重要一環。
只不過永寧帝太過勤政,內庭的活兒,都被皇帝搶去干了。
他這位掌印太監,看似位高權重,實際上真正能做主的事情并不多。
尤其是涉及帝國命運的大事,皇帝都是找朝中大員商議,內庭甚至連發言權都沒有。
正常情況下,他應該趁機表現一二的。
不過徐忠恩非常了解永寧帝,知道皇帝受讀書人影響非常大,從小就被灌輸了宦官干政等于禍國殃民。
在這種背景下,涉及到軍國大事,皇帝不問他從不多嘴。
“如果朕不在旁邊看著,他們互相推諉,北虜殺到京師都吵不出結果來。
不過朕現在的狀態,確實不適合和他們見面。
隔一道簾子,你們在前面督促他們盡快拿出方案,朕在后面聽著。”
永寧帝擺了擺手說道。
吃多了用人失誤的虧,對百官他天然就持懷疑的態度。
中原戰場糜爛,成為了定局。
北虜又來勢洶洶,如果不能擋住敵人的兵鋒,上一次京師被圍的悲劇,將再一次上演。
第一次可以說是意外,第二次那就沒法解釋了。
丟掉的不光是面子,還有大虞朝的統治根基。
“遵旨!”
徐府。
“公公,陛下急著讓我們進宮,可是發生了什么變故?”
徐文岳疑惑的問道。
最近大家都忙著賑災,朝廷面臨的最大問題,無非是幾百萬饑民。
叛軍在中原死灰復燃,都被他給無視了。
見識過白蓮教叛軍肆虐半壁山河的大場面,現在活躍在中原大地的那點兒叛軍,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朝廷嚴陣以待,名義上是圍堵叛軍,實際上是為了阻止災民擴散。
北方各省的日子都不過,青黃不接的日子里,百姓用草根樹皮度日是常態。
如果再涌入一些災民,就會打破當地脆弱的生態,從而制造更多的災民。
舞陽侯向安南輸送災民,朝野上下都是知道的。
還有御史彈劾過,只不過被帝國高層給無視了。
把人送出去,總好過留在原地,引發大亂的好。
對士紳集團來說,這些災民離開家鄉,正好把土地騰空出來,方便大家進行兼并。
事實上,大虞發展到現在,土地兼并已經變得越發困難起來。
稍有不慎,就會激發民變。
白蓮教起義帶來的最大影響,就是百姓們的反抗意識被喚醒。
“閣老,您進宮之后,就知道了。
具體的事情,奴婢也不清楚。
今天宮中一度戒嚴,養心殿更是許進不許出,一直到我出宮前才解禁。”
看著銀票的份兒上,中年太監委婉的提醒道。
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這是內庭當差的必修課。
閣老的面子要給,但真正的主子還是宮中那位。
“多謝公公指點!”
徐文岳客氣的說道。
這些暗示,足以證明宮中出了大事。
具體發生了什么,這就不是外臣該窺視的。
不過皇帝既然這么急著召集他們入宮,那么多半還是和朝政有關。
純粹的后宮事務,皇帝就算要找人商議,那也是找皇后和太后商議。
哪怕宗正,也比他們有發言權。
類似的一幕,不斷在一眾被傳召大臣府中上演,大家都在暗自猜測發生了什么。
傍晚時分,眾人的官轎相繼出現在了皇宮中。
相互對視一眼之后,就在太監的引領下進入養心殿,全程都沒有進行一句交流。
“諸位大人,剛剛錦衣衛傳來兩大噩耗。
數日之前,開封失守,北虜越過長城防線。
五天前我們看到的狼煙,既是北虜入寇的開始,也是敵軍破關的開始。”
徐忠恩的話音落地,群臣瞬間臉色大變。
一天連收兩大噩耗,對大虞朝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徐公公,錦衣衛會不會弄錯了?”
“開封遭遇大水侵泡,叛軍攻破城防確實有可能。
可長城防線,朝廷花費了重金打造,北虜又不擅攻城。
邊軍的戰斗力有目共睹,最不濟也能堅守一兩個月。”
兵部尚書羅澤風率先質疑道。
最近幾年時間里,朝廷光修筑城墻工事,就砸了足足六百萬萬白銀。
朝廷去年在邊關的軍費支出,更是超過一千六百萬兩白銀。
投入了這么多錢,居然收獲了這樣的結果,誰都無法接受。
“羅大人,這些情報是錦衣衛冒死傳回來的,不可能有假。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上一兩天,地方衙門就會求援信。
甭管你是否愿意相信,北虜確實是一天就撕破了長城防線。
防線迅速崩潰,一方面是城墻修筑的是樣子貨,并沒有按照朝廷規定燒制墻磚,而是直接夯土。
另一方面則是邊關天降大雪,前線駐守官兵的物資,沒有按時送達。
錦衣衛路過瞬鄉堡時,發現堡內駐守的十七名士卒,全部凍死在了屋內。
按照朝廷規定,堡內駐軍是應該是一百人。”
鄭英逸冷漠的捅破了窗戶紙。
以往的時候,他可以假裝看不見。
可是現在不行,長城防線一日告破,肯定是要追責的。
繼續捂蓋子,他這錦衣衛指揮使,就不用干了。
“兵部、工部,此事你們怎么說?”
永寧帝忍不住質問道。
他一直搞不清楚,為何重金打造的長城防線,就如紙糊的一樣。
現在聽了錦衣衛指揮使的說辭,一下子就變得合理起來。
豆腐渣工程,再迭加吃空餉、物資送達不及時,防線能夠守住才有問題。
既然出現了一個舜鄉堡慘劇,那就會有無數個舜鄉堡。
正是這些大大小小的堡壘,共同構筑了長城防線。
這些堡壘爛了,那么整條防線也就爛了。
沒有這些人及時發出預警,駐守的官軍無法第一時間收到消息,等發現敵軍的時候,人家都打了進來。
畢竟,對北虜來說,甭管長城防線多長,突破都只需要一個點。
撕開一道口子之后,很快就會出現無數道口子。
豆腐渣工程的城墻,炸毀起來不要太簡單。
“陛下,臣回去就徹查此事,定將不法之人揪出來!”
羅澤風和沈啟元異口同聲的回答道。
貪腐在大虞是老大難的問題,別看他們嘴上答應的干脆,具體該怎么徹查是一點底都沒有。
作為整條利益鏈的頂端,下面的小弟喝酒吃肉,也不可能讓老大餓著。
每年的冰炭孝敬,不是白收的。
按照慣例發生這種事,他們應該想辦法維護小弟,最少也要幫他們運作減輕處罰。
可是這次的情況不一樣,誰也沒想到下面人膽子如此大。
事關帝國命運的長城防線,都能搞出豆腐渣工程來。
相較于工部尚書,兵部尚書羅澤風更慌。
豆腐渣工程,大不了把主持修筑的官員丟出去,充當替罪羊。
兵部的麻煩,可不光防線失守,還要想辦法抵御北虜入寇。
倘若北虜再次兵臨城下,他這位兵部尚書,少不了去詔獄中走一遭。
想要甩鍋都不行,大虞軍隊名義上一體,實質上卻分成了兩波。
南邊各省的部隊,人家都聽都督府的指揮,對兵部的命令選擇性執行。
北方各省的部隊情況正好相反,全部都在兵部麾下聽命,對都督府的軍令陽奉陰違。
帝國軍隊一分為二,互相制衡符合皇帝的利益,永寧帝選擇假裝看不見。
磨合了幾年之后,漸漸成為了潛規則。
在軍費分配上,北方各省因為要防御北虜的緣故,拿走了朝廷大部分的資源。
南方各省雖然無法獲得朝廷的全力支持,但幾大督撫都是勛貴系的大佬,人家可以從地方上獲得協餉。
雖然朝廷想把財權,全部收歸中央政府,可在具體實施過程中還是受到了阻礙。
一應軍餉開銷,都是地方督撫衙門直接劃撥,并沒有先把錢糧運輸到戶部。
理由都是現成的,為了減少運輸途中的火耗。
大虞官員奉行的是雁過拔毛,地方稅收上繳戶部,火耗通常在兩成左右。
戶部劃撥下來的經費,漂沫的更加嚴重。
一進一出的折騰下來,最少一半的錢糧,被官僚系統吞噬。
錢糧就地劃撥,連戶部都不進,那就更不可能從兵部過手。
卡不了后勤,話語權自然也就沒了。
偏偏大虞朝最強的部隊,又分布在南方各省。
北方大地名義兵力不少,能打的真心不多。
看長城防線打的稀爛,就知道重建的幾個邊鎮,大概率都是水貨。
真正能打的,也就遼東鎮。
如果這些人肯拼命的話,還是能夠嚇住北虜。
幾萬精銳拿出來兌子,韃靼人肯定受不了。
遺憾的是遼東早就自成體系,跟著做做樣子可以,拼命是不可能的。
“現在才知道徹查,早干嘛去了?”
“北虜都殺進來了,再晚站在城門樓子上,都能看到敵軍的身影!”
永寧帝忍不住訓斥道。
原本說好的,他在簾子后面聆聽,讓內庭和外廷商議對策。
事到臨頭了,他還是忍不住插手。
“陛下,息怒!”
群臣齊聲勸說道。
現在的局勢,大家都很懵逼。
雖然知道官僚系統腐敗,萬萬沒有想到,能夠腐敗到這種地步。
大虞朝的國勢衰退,就是敗在吏治上的。
按照官僚們的玩法,早晚都會把這個帝國掏空。
“陛下,現在兩件大事,當分開來處理。
開封府既然被叛軍攻破,就算立即出兵平叛,也改變不了中原局勢糜爛。
既然災民都反了,賑災也不再是必備選項。
直接下令舞陽侯,揮師北上平定叛亂,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能收到好消息。
真正棘手的是北虜入寇。
長城防線是紙糊的,北方的邊軍多半也不堪大用。
追責的問題,戰后再進行也不吃。
當務之急是趕緊調集兵馬,把北虜擋在順天府之外,絕不能再出現京師被圍的慘劇。
臣懇請陛下,下令調成國公、鎮遠侯、漢水侯起兵勤王。
加上遼東鎮和京營,集結四十萬大軍,把北虜圍殲在河北大地!”
谷嘉熙上前諫言道。
對大虞朝來說,現在的局勢是災難性的。
可對他個人來說,現在的局勢,卻是大救星。
事實證明,拖著不去賑災是正確的。
人還沒出京師,河南局勢就徹底糜爛,原本作為第一要務的賑災變成了平叛。
局勢發生變化,他這個賑災欽差,也喪失了作用。
帶兵打仗這種事,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
連德高望重的徐閣老,到了地方上,都只能勉力支撐。
換他這種從未帶過兵的閣老過去主持大局,就算他自己愿意請纓,皇帝也不會放心。
為了杜絕危險,他索性先發制人,把苦差事丟給舞陽侯。
順便還給出了解決北方危機的對策,盡管可行性低了一點,那也是解決方案。
“谷閣老,恐怕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朝廷的圣旨,送往閩浙總督衙門,最快也要十八天。
送往蜀地,最快也要二十五天。
送到安南都護府,更是需要四十多天。
籌集戰略物資,還要兩個月。
等勤王大軍匯聚,怕是得等到半年后。”
徐文岳搖了搖頭說道。
理論上來說,朝廷的最快傳訊速度能達到日行六百里,可是平原地區。
實際操作中,平均下來能有兩三百里,都算不錯了。
越是道路曲折,傳訊速度越慢。
一般來說,北方的軍情傳遞速度,要比南方更快。
雖然南方可以用船,但海上風浪未知,大家不可能賭概率。
“勤王大軍集結,需要這么長時間?”
谷嘉熙故作驚訝的問道。
為了向皇帝表明自己不知兵,他也是拼了。
有了趕鴨子上架賑災的案例,他真怕哪天被推出去帶兵。
“實際情況,只會更加糟糕。
從安南到京師,官道大約有七千多里地,按照日行軍四十里計算,最快也要六個月。
走海路的話,速度是要更快一些,但海上風浪不可控。
運氣好的話,兩個多月就能抵達天津衛,運氣不好直接船毀人亡。”
徐文岳沒好氣的說道。
在他看來,所謂的圍殲計劃,就是一坨狗屎。
最遠的漢水侯所部,無法及時抵達戰場,光其他官軍能不能打贏敵人,都是一個未知數。
滿朝文武這么多人,在大兵團作戰中,正面擊敗過北虜的,唯有李牧一人。
要打決定帝國命運的大會戰,肯定不能讓帝國第一名將缺席。
“徐愛卿說的不錯,谷愛卿的計劃雖然不錯,可具體操作難度太大。
諸位愛卿,可有更好的策略?”
永寧帝皺著眉頭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