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城外的緊張氣氛不一樣,鎮南關內完全是別樣的風景。
在戰斗經驗豐富的虞軍官兵眼中,安南人發起的佯攻,純粹就是一場兒戲。
長期和敵軍對峙,枯燥乏味的生活,都快讓他們閑出毛病來。
隔三差五向李牧請戰,鬧著要殺出去給敵人一個好看。
一度李牧都想提前發起決戰算了,考慮到安南地區的長治久安,最終他還是打消了速戰速決的念頭。
安南地區脫離中原王朝數百年,對中原王朝的認同度,早就下降到了冰點。
覆滅安南國容易,難的是怎么長期統治地方。
純粹靠武力強壓,就算現在壓制了下去,未來某個時間點也會爆發。
最佳選擇是利用戰爭,不斷消耗安南的國力、民力,瓦解他們的抵抗意志。
何況還要考慮大虞朝廷的影響。
一舉擊敗敵軍,人家立即就跪了,降表一收永寧帝大概率會下旨停戰。
眼下的大虞朝,很難生出經營交趾布政司的念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一仗就白打了。
想要謀劃成功,既要讓皇帝和百官看到安南危險,又要讓大家認為安南是泥潭。
“侯爺,剛剛收到消息,敵人分兵了!”
說話間,武大個把情報遞到了李牧手中。
“侯爺,戰機出現了!”
桂林左衛指揮使李三七,神色激動的說道。
現在的鎮南關,就是一座戰爭堡壘。
居民早在戰爭爆發前,就疏散到了后方,商業更是不復存在。
李牧治軍森嚴,沒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搞事情。
每天除了日常訓練外,一群將領就只剩下戰術推演。
反攻的方案,制定了數十個版本,大家都憋了一口氣。
“慌什么!”
“敵軍才抽走了兩萬,城外還有十八萬軍隊。
你若是有能力全殲敵軍,老子立馬授權你指揮全軍。
如果做不到,就先回到位置上坐著,別一驚一乍的。”
聽到李牧的訓斥,李三七瞬間萎了。
擊敗敵軍容易,全殲敵軍難。
偏偏要經略安南,又必須消耗敵人的有生力量。
“侯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安南國一共也就那么點兒地方,我不信他們還能跑到天上去。
在鎮南關下,末將是沒本身全殲敵軍。
可若是一直打到敵人境內,把他們逼到絕境上,那就不一樣了。
反正都是打仗,在哪兒打不是打!”
遲疑了一下,李三七憤憤不平的說道。
雖然他的學習成績不怎么樣,但追隨李牧的時間長,還是學到了不少兵法套路。
對這種束手束腳的打法,非常不習慣。
“你這憨貨,滿腦子就知道打仗。
這么快擊敗安南人,朝廷那邊怎么解釋?
別忘了,這次戰爭是怎么爆發的。
我們做的再怎么隱秘,還是留下了大量的漏洞。
若是把安南人逼急眼,人家直接向朝廷稱臣,這仗還能繼續打下去么!”
李牧故作憤怒的訓斥道。
下屬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怒反喜。
能夠提出不同意見,代表著開始動腦子了。
盡管考慮問題不夠全面,這依然是一大進步。
只要肯用心學習,眼界和個人能力,都可以慢慢培養。
“侯爺,安南人想投降,也要看我們是否答應。
作為交戰國,我們沒有義務保障他們使團成員的安全。
只要安南國的使臣,進不了京師,那么和談就無從談起。”
廣西衛指揮使譚辰風開口提議道。
大虞不是大宋,從皇帝到百官,都有一身傲骨。
在戰場上占優勢的情況下,不可能主動派人去找安南求和。
在這種背景下,想要讓戰爭持續下去,只需截斷安南人和朝廷的聯絡即可。
以李牧的權勢,要在半路上截殺安南使團,根本費不了多少力氣。
“這是一個思路,不過不夠完善。
截殺安南使團容易,難的是不留下蛛絲馬跡。
從安南到京師,可供選擇的路線很多。
這場戰爭爆發的太突然,國內是糊弄了過去,但安南人那邊肯定有所懷疑。
他們就算派出使團,也不會從兩廣進京。
沿途的地方官那么多,誰也無法保證,沒人把消息捅給朝廷。
雖然這些問題,能夠在京中壓下來,但這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要經略安南,后面少不了朝廷的支持,政治資源現在能少用盡量少用。”
李牧搖了搖頭說道。
事實上,他在向下屬吹牛逼。
勛貴集團的勢力,主要集中在武將陣營。
文官中雖然也拉攏的有人,但大都是非實權崗位,在朝中影響力有限。
平常時期,遇上這些事情還好說。
死幾個安南人,沒有誰會較真。
若是趕上了文武之爭,那就是送給文官集團的刀。
朝廷只要想查,許多隱藏的問題,都會被揭露出來。
要不了命,卻能讓他的謀劃失敗。
“侯爺,要經略安南,必須先把敵人的脊梁打斷。
不殺個血流成河,很難實現戰略目的。
如果海盜完成不了任務,那就讓叛軍上,最好是讓敵人自相殘殺。
末將建議,從戰俘中挑選一些造反經驗豐富的,送入安南境內。
此戰抓捕的安南俘虜,連同戰俘家屬,全部流放遼東。”
桂林右衛指揮使孔玉堂起身說道。
相較于大虞朝來說,安南只是彈丸小國。
可對李牧集團來說,要吞并安南,絕非一件易事。
當地有五六百萬人口,比廣西地區的人口都多。
稍有不慎,就會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
想要長治久安,除了向當地輸送移民外,還要進行減丁。
“辦法不錯,可惜朝廷太窮了。
把上百萬安南人送往遼東前線,需要不菲的開銷,戶部不會掏這筆錢的。
不過輸送一些青壯過去服徭役,倒是問題不大。
禍亂安南之事,你可有信心擔此大任?”
李牧笑著問道。
坦率的說,孔玉堂提出的兩條策略,都非常的歹毒。
一旦采用,安南國將血流成河。
不過身份決定立場。
站在大虞的立場上,要收復交趾布政司,就必須把安南國搞趴下。
“末將愿意!”
孔玉堂當即表態道。
安南戰爭從一開始,李牧就在戰略上控了盤。
按照目前的打法,等到大決戰的時候,安南軍隊頂多剩下一半的戰斗力。
以最小的代價贏得勝利,符合團體的利益,卻難以體現個人的軍功。
看著兩廣六鎮在前線建功立業,他們早就眼紅了,好不容易等來機會,大家都想表現一下。
如果不自己尋找機會,光靠主帥分配任務,那點兒功勞很難支持他們更進一步。
畢竟,他們都是草根將領,朝中的唯一人脈關系只有李牧。
競爭對手全是自己人,手心手背都是肉,肯定是能者上。
“那好,你去戰俘營中挑選三萬人,分成十個批次送往安南境內。
告訴這些戰俘,本侯不會讓他們白白賣命。
劫掠來的財富,大家五五分賬。
斬殺一名安南士兵的首級,就赦免一人的罪責。
只要斬殺的敵人足夠多,被他們牽連的家眷,全部都可以獲得朝廷赦免。
倘若超出了赦免人數,每一個首級可以換取一畝免稅田,或者是五兩白銀。”
李牧當即畫餅道。
坦率的說,他開出了的賞賜,并不算高。
同正規軍不一樣。
這些戰俘兵送出去之后,全靠自力更生解決后勤問題,不需要他花錢養活。
禍害安南人的同時,也無需擔心這些人做大。
在本土造反,都沒有成氣候,到了異國他鄉只會更難。
倘若有人能在安南拉起義軍,成為一方草頭王,李牧只會更加高興。
只有經歷過,才知道義軍的破壞力有多大。
成都府。
“朝廷有意召老夫回京,讓鎮遠侯過來主持大局,老夫答應了。
等熬過了這段時間,你們再也不用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啦!”
徐文岳略顯失落的說道。
努力了這么久,最后還是要讓勛貴系過來善后,對他來說也是不小的打擊。
可是沒有辦法,皇帝和百官的耐心,都被叛軍耗光了。
大家現在只有一個想法,盡快把叛亂鎮壓下去。
按照他的計劃,一樣可以磨死叛軍,但需要投入大量的財力物力。
有現成的軍隊可用,朝廷明顯不可能花大代價,讓他在蜀地再練一支精銳出來。
確切的說,皇帝和百官都不認為他能夠練出精銳來。
包括清流系的小弟,也不希望一直在戰場上耗著。
現在奉召回京,雖然沒有顯赫的戰功,但也沒有捅出大簍子。
倘若前線吃了大敗仗,他這位清流領袖,可折進去了。
“閣老,蜀地局勢離不開您啊!”
路俊良神色激動的說道。
對他來說,徐文岳的離開,無疑是天塌了。
為了鎮壓叛軍,他們可許諾了土司不少利益。
徐文岳擔任總督,朝廷那邊就算問責,也有這位輔政大臣在前面頂著。
一旦徐文岳離開,他這個巡撫,就成了第一責任人。
倘若鎮遠侯肯承認之前的許諾,愿意兌現了徐閣老許出去的條件,朝廷那邊多半會默認。
萬一鎮遠侯不愿意擔責,拒絕兌現他們之前承諾的條件,那就麻煩大了。
人家土司出兵為大虞流了血,戰后拿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哪有什么離不開的!”
“老夫主持平叛,不僅沒有把叛軍撲滅,反而讓叛軍越發壯大。
鎮遠侯用兵如神,僅僅數月的功夫,便為朝廷收復了湖廣。
他過來主持平叛大局,蜀地叛軍撐不了多久。”
嘴上說的好聽,內心深處徐文岳卻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明面上在他主持平叛期間,朝廷花費了巨額的錢糧;勛貴系主持平叛,錢糧大部分都是自籌。
貌似他占了不小的便宜,可他手中沒有嫡系軍隊啊!
換成勛貴系主持大局時,一大幫勛貴子弟帶著私軍,加入到了平叛隊伍中。
毫不費力,就拉起了十幾個鎮。
換他在位置上,想要勛貴集團拿出老本支持,根本沒有任何可能。
別說擴編新軍,想要獲得老部隊的支持,都是困難重重。
調兵遣將,先給開拔費。
哪怕知道下面的將領能力不濟,他也沒有辦法換人,甚至還要哄著人家干活。
誰能打,誰不能打,需要戰爭來檢驗。
李牧為勛貴系帶出了一大幫的將領,人家可以優中選優,他卻只能拿原來的將領湊合著用。
不對等的軍事資源,決定了甭管他如何努力,戰場上都趕不上人家。
“閣老,話不能這么說。
鎮遠侯固然能打,可也是得益于您之前的努力,不然湖廣絕對沒那么快被收復。
蜀地的情況,其實也差不多。
在您的努力下,我們整頓了蜀中軍務,還拉攏了土司參戰,才穩定住了戰局。
我們真離不開您啊!”
布政使李永良跟著勸說道。
蜀地的坑太大,光一個巡撫填不上。
朝廷問責下來,他這個布政使一樣跑不掉。
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們也要把徐文岳留下來。
最少留到鎮遠侯趕過來完成交接前。
有徐閣老在前面頂著,才有資格和勛貴系談條件,不然他們這些有污點的倒霉蛋,就是人家案板上的肉。
“放心好了,老夫并非不負責任之人。
鎮遠侯那邊,估摸著也就剛收到圣旨沒幾天。
預計再過一兩個月,江南戰事就會結束,到時候就會出兵蜀地。
老夫要等他過來,完成了權力移交,才會離開蜀地。”
徐文岳冷漠的說道。
眼前這些人的小算盤,他是一清二楚。
選擇留下來,并不是他想要收拾爛攤子,主要是現在根本走不了。
蜀地的三大門戶,只有北大門在朝廷控制中。
這一路上,并不太平。
中間不少地方,都是雙方爭奪的焦點。
以他對這些同僚的了解,若是把爛攤子留下來讓他們背鍋,這些人就敢把他的行蹤泄露給叛軍。
在主持平叛的過程中,殺了那么多白蓮教的人,人家早就視他為眼中釘。
“閣老英明!”
“閣老勇于任事,實乃江山社稷之福!”
眾人的吹捧,落入徐文岳耳中,卻是無盡的悲涼。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大虞朝的官僚集團就墮落成這般模樣。
一個個不考慮,怎么盡快把叛軍鎮壓下去,反而盤算著怎么避免自己被朝廷追責。
“夠了!”
“老夫沒有功夫,聽你們在這里廢話。
鎮遠侯要帶兵過來支援,平叛戰爭我們依舊要努力打。
主力決戰的時間雖然沒到,卻也不能讓叛軍閑著。
傳令各部,伺機襲擾叛軍,盡可能給他們制造麻煩。
仲總兵,此事你親自去負責。
如果沒有戰績,鎮遠侯可沒有老夫這么好說話!”
徐文岳當即警告道。
落入仲辰良耳中,卻是天塌了。
在和叛軍的交戰中,他一直都是屢戰屢敗,對自己的軍事水平,早就喪失了信心。
讓他出兵尋找叛軍的麻煩,完全是強人所難。
偏偏不行動不行,前面官軍的戰敗,他負有直接責任。
徐文岳沒處理他,那是軍中需要穩定。
砍了他的腦袋,換一個人上來,能力也未必比他強。
換成鎮遠侯過來,就沒這么多顧慮了。
人家自己帶著部隊過來的,離開了他這位總兵,仗還是照樣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