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巡撫衙門。
“這是安南人發來的國書,大家都看看吧!”
張思翰皺著眉頭說道。
安南使團被扣押,他也有所耳聞。
敢自稱大越帝國,沒有被拉出去凌遲,朝廷已經算給足了安南王面子。
萬萬沒有想到,安南王居然一點不領情,居然還敢搞事情。
“豈有此理!”
“安南人這是欺我大虞無人!”
“本官定要上奏朝廷,出兵討伐不臣!”
布政使賈博當即怒斥道。
國書上內容太過炸裂,不光以大越皇帝自居,要求大虞釋放使團成員,還要求永寧帝親自到升龍城請罪。
如果不按照要求做,就要提兵五十萬,向大虞問罪。
盡管這不知道安南王哪來的底氣,居然敢威脅大虞,但不影響他表明立場。
“賈大人說的不錯,安南王大逆不道,已有取死之道。
諸位同僚,我們一起聯名上奏,請陛下出兵征討安南!”
按察使周振邦緊隨其后道。
因為前期得罪人,導致他在任上的日子一直都不好過,基本上處于被架空狀態。
沒有被搞下去,那是大家給他后臺留面子。
遇上這種敏感政治問題,自然要積極表現一下。
“周大人先冷靜一下,這封國書來的太過蹊蹺。
安南王剛剛繼位,內部問題都沒有梳理干凈,正常情況下不該挑釁我大虞。
先派人核實一下,搞不好是有人造假,企圖挑起我們和安南之間的戰爭。”
張思翰急忙勸阻道。
前面的使團案,就夠離譜的,現在的國書更離譜。
安南人野心勃勃他是知道的,可野心不代表實力。
最近這些年,安南王四處征討,擴充了大片疆域。
國內都沒有消化完,此時挑釁大虞,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
朝廷壓著使團案冷處理,也是看到了其中的問題,不想把事情鬧大。
“巡撫大人,這可不是下官小題大做。
安南人夜郎自大,一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在內部的時候,安南王一直自稱大越皇帝,這些是公開的消息。
隨便找幾個安南人詢問,都可以證實安南王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之人,干出什么離奇的事,都有可能。
如果我們不趕緊上報朝廷,提前做好迎敵準備,等敵人打了過來,那可就麻煩大了!”
周振邦當即施壓道。
國書是真是假,他根本不在乎。
哪怕有人刻了一個蘿卜玉璽蓋上去,他也會當成真的。
事情搞得越大,就越有機會打破目前的權力格局。
反正他都被架空了,甭管局勢怎么發展,都不會比現在更糟糕。
內心深處,他已經打定主意。如果大家不愿意聯名,他就自己把事情捅上去。
能力上沒有優勢,那就在忠誠上證明自己。
在大虞朝做官,人設比政績更重要。
“朝廷肯定是要上報的,不過國書真假還有待核實。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以巡撫衙門的名義,派人把國書送往京師,請陛下定奪。”
張思翰皺著眉頭說道。
他的巡撫任期,馬上就要滿。
有改土歸流的功勞,升遷是板上釘釘的。
熬過這最后兩個月,要么回京任職,要么換個富裕的省份擔任巡撫。
朝中還有人想推他上去擔任兩廣總督。
像舞陽侯這種身兼兩大總督,屬于戰爭時期的特殊情況,不可能成為常態。
一旦平定了叛亂,肯定會讓出一個位置。
同樣是總督,也有三六九等。
雖然沒有具體排名,但大家還是默認江南總督排第一。
以舞陽侯的功績,卸任的只能是兩廣總督。
當然,也有可能全部卸任,直接調回京師任職。
反正兩廣總督的位置,肯定會出缺。
私底下張思翰早早就開始謀劃,若是能夠擔任一屆總督之后,再調回京中任職,那么入閣的概率大增。
對文官來說,入閣才是最高追求。
倘若此時爆發大戰,他這位廣西巡撫就是前線最高負責人,根本不可能調離。
安南人實力不弱,廣西的主力又在前線平叛,此時激化矛盾很容易吃虧。
萬一吃了敗仗,他就是第一責任人。
到時候別說升遷,恐怕連現在的位置,都不一定能夠保住。
偏偏安南人的挑釁,又無法置之不理。
國書是官方途徑送過來的,哪怕是安南內部問題,那也是安南王的鍋。
參考以往的慣例,為了大虞的顏面,最輕也要罷黜安南王的王位。
人家安南王不傻,肯定不會坐以待斃。
若是較真處理,雙方少不了干一仗。
權衡利弊之后,他決定把問題丟給皇帝。
從全局上考慮,大虞朝此時不應該在南邊掀起大戰。
皇帝自己壓下國書,那就和他沒關系了。
至于國書上的威脅,短時間內是不會發生的。
農耕時代,出兵都是春耕完成后。
到時候他早該調離了,后續就是新巡撫的麻煩。
杭州城外,折騰了一個月之后,兩廣官軍和閩浙官軍順利完成會師。
正在寒暄之時,傳令兵帶來的消息,打破了眾人的對話。
“總督大人,好消息!”
“景總兵傳來捷報,大軍成功攻克蘇州城,斬獲……”
具體戰績,此時已經沒人關心,大家只記得拿下了蘇州城。
坐擁揚州和蘇州兩府之地,長江下游地區就到了朝廷手中。
收復南京的條件全部成熟,接下來可以正式發起南京會戰。
不過室內的氣氛,卻有那么一絲尷尬。
攻克蘇州是好事,但捷報來的時間點,著實太過敏感。
在收復南京的問題上,一直都有路線之爭。
舞陽侯主張以揚州為支點,發起渡江作戰強奪南京。
成國公則主張從蘇州介入,直接在陸地上平推。
雙方的意見,在軍事上都具備可行性,孰優孰劣不好分辨。
兩人爭執不休,主要還是源于利益。
無論舞陽侯,還是成國公,背后都有一幫小弟,大家都想要收復南京的大功。
誰搶到了話語權,在接下來的會戰中,就擁有了更多主動權。
此時送來收復蘇州的捷報,更像是在示威。
成熟的政治家,不會搞這種低端的手法。
面對文官集團那個龐然大物,勛貴集團必須抱團,才擁有與之博弈的資本。
相較于戰功爭奪,朝堂上的話語權之爭,才是大家的核心利益。
在這種背景下,勛貴系內部必須保持“斗而不破”。
任何激化矛盾的做法,都是不被允許的。
“老夫剛到杭州,就收到了收復蘇州的捷報,看來叛軍死期將近。
公爺,您準備什么時候拿下杭州城啊?”
舞陽侯笑著問道。
言外之意非常明顯。
甭管從蘇州打過去,還是從揚州打過去,都是在南直隸開打。
作為江南總督,在他的轄區內發起戰爭,充當主帥名正言順。
真要是想搶主導權,那就直接從浙江一路平推,那么大軍主帥自然非閩浙總督莫屬。
“國舅爺,杭州府可不好打,里面的叛軍都是又臭又硬的家伙。
想要拿下杭州,怕是還要一些時日。
現在既然開辟了新戰場,那么就沒必要在杭州城上浪費時間。
拿下南京之后,叛軍士氣崩潰,再調頭收復杭州、南昌、九江等地也不遲。”
景國良面不改色的回應道。
攻城需要付出的代價,要遠高于正常作戰。
若是提前在這里折損太多的兵力,那么后續的戰爭,他們就只能充當配角。
“一路車馬勞頓,大家都累了,軍務上的事情不如明日再議。”
見火藥味變濃,李牧急忙出來叫停。
內心深處,他早就開罵了。
早知道會碰上這一幕,兩天前就該拒絕舞陽侯的挽留,直接返回兩廣。
此時官軍在戰略上占據絕對上風,除非叛軍能開掛,不然是無法翻盤的。
注定的結局,有沒有他參與,最終結果都一樣。
跟著過來主要是考慮到了門口,不去拜訪一下自家岳父,情理上說不過去。
情面有了,自己也成了夾心餅干。
在這方面,應該向鎮遠侯學習,提前躲遠一些。
“那好,今天就先到這里。
明日本公代表閩浙官員,為大家接風洗塵!
文竹安排人,帶諸位大人去休息。”
景國良點了點頭說道。
選擇擱置問題,既是在給自家女婿面子,也是剛才那份捷報進行補救。
身份地位到了他這地步,早就沒了更進一步的可能。
軍功啥的,純粹可有可無。
爭奪話語權,那是在為下面的小弟爭取利益。
吵的越兇,鬧的越大,就越能證明他是一位好老大。
讓錦衣衛看到,把消息傳回京師,也能讓皇帝和百官們放心。
不過這種爭搶,必須把握住其中的度。
真要是全力爭奪主導權,那么爆發沖突的地方,就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
通常遇上大事,都是開小會決定。
成熟的政治家都知道,凡是能拿到臺面上討論的事,都沒有那么重要,最少不是十萬火急。
一場聚會不歡而散,作為女婿的李牧,卻留了下來。
“你真下定決心,要經營安南?”
景國良皺著眉頭問道。
女婿去窮山惡水打拼,他這個岳父不在乎,可是要帶著自己的寶貝女兒一起過去,他這老父親就不舒服了。
如果不是考慮到李家一門雙侯,李牧在軍中的影響力又太大,沖擊到了景家的地位,他早就站出來反對了。
“岳父,小婿太過年輕,留在朝堂上會讓很多人不舒服。
今上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萬一哪一天,突然因為某件事看小婿不爽,后果不堪設想。
為了杜絕隱患,主動退一步,反而是更好的選擇。”
李牧坦言道。
年輕是優勢,同樣也是弊端。
皇帝年輕的時候,沒幾個會把功臣視為威脅。
尤其是自己親自提拔起來的功勞,更是會被視為親信。
現在李牧享受到的,就是親信待遇。
從入仕到現在,一直都平步青云。
到了該晉升的時候,從來都沒有被卡過,期間還多次被破格提拔。
皇帝一旦到了晚年,情況就會發生變化。
大多數君臣猜忌,都是發生在皇帝身體不好的時候。
當然,這些只是明面上的理由,真正讓李牧決定閃人的,還是不看好未來的局勢。
大虞的內部弊病,本就積攢了一大堆。
疊加小冰河時期的天災,換成秦皇漢武到永寧帝的位置上,一樣無能為力。
繼續留在朝中,未來不是在出兵鎮壓叛亂,就是在趕去鎮壓叛軍的路上。
在前線累死累活的拼命,大軍的錢糧時常被拖欠,還要受到皇帝的猜忌和百官的傾軋。
現成的劇本,都是歷史上出現過的。
“既然你下定決心,要去過苦日子,那么我就不阻攔了。
不過在平定安南前,不能帶家眷過去。
若是謀劃成功,得以世鎮安南,駐地必須選氣候好的。
別怪我這做岳父的多事,雅晴沒吃過苦,適應不了惡劣氣候。
何況肚子里還有孩子,更經不起折騰。”
景國良嚴肅的說道。
為了景家的利益,李牧要跳出去,他自然是支持的。
不過宗族利益之外,他也是一名父親。
留在身邊的時候不覺得,一旦遠去安南,那就再也難見上一面。
“岳父,其實安南并沒有你預想中那么糟糕。
經過這么多年的開發,早就不是當年瘴氣橫行的蠻荒之地。
論起自然條件,比廣西還要強上幾分。”
李牧的解釋注定白費,在景國良眼中廣西一樣是窮鄉僻壤,甚至連廣東都入不了他的眼。
在大虞主流觀念中,兩廣一直都是罪犯流放地,私底下更是被大家稱之為嶺南。
親自到廣東,見識了廣州城的繁華,也只是略微逆轉了一下印象。
現在的兩廣地區,除了廣州之外,還真沒有什么能拿出手的大城市。
縱使廣州府,比起京師來說,也差了一座南京。
“嗯!”
“你心中有數就好。”
“無論我麾下的將領,還是舞陽侯麾下的將領,幾乎都是你的舊部,支持誰都不合適。
明天的接風宴,你找借口推脫掉。
后續的大戰,直接兩線開打,大家都有機會。
能夠獲得多少軍功,全靠他們自己的本事。
聽說南邊安南人又鬧了起來,你趕緊返回兩廣主持大局,別摻和后續的麻煩事。”
景國良想了想說道。
作為老牌勛貴之首,即便他愿意屈居人下,開國勛貴們也不答應。
戰功赫赫的舞陽侯,現在同樣無法讓步。
沒有外力介入的情況,主帥之位的爭奪,注定不會有結果。
在這種背景下,各自指揮一路大軍,反而是最佳選擇。
分開行動,李牧的價值就體現了出來。
他在哪邊幫忙指揮,哪邊獲得軍功的概率,就會大增。
全部都是自己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幫誰都不合適。
“岳父放心,小婿收到秘密消息,安南人即將入侵廣西。
廣西巡撫衙門的求援信,要不了多久就會抵達前線。
到時候小婿,正好以此為契機,回去主持大局。”
李牧笑著回答道。
算算時間,安南人最新送來的國書,此時已經在送往京師的路上。
落入傳統士大夫眼中,充滿挑釁的語言,就是戰爭通牒。
距離大戰爆發,還差最后一把火。
倘若再傳出安南軍隊入侵的消息,那么這場仗,朝廷不想打都不行。
“掃尾工作,做得穩健點兒,不要留下破綻。”
景國良忍不住囑咐道。
如果不知情,單純從目前發生的事情來看,那就是安南王野心勃勃,妄圖挑戰大虞的霸權。
可是對知情者來說,安南人的做法,處處都是破綻。
口嗨和真正出兵入侵,那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以往的時候,安南人不安分,僅限于和廣西土司勾搭一下。
白蓮教叛亂時,那么好的機會,他們都沒有出兵。
又豈會在叛軍即將被撲滅時,跳出來搞事情。
真搞事情,也是直接出兵,打大虞一個出其不意。
三番五次的進行挑釁,唯恐大虞這邊沒有準備,顯得太過兒戲。
事實上,李牧也想做得天衣無縫,怎奈他指揮不動安南軍隊。
現在的矛盾沖突,無非是他安排人更換了國書。
具體的操作,都是在大虞這邊完成的。
憑借他的權勢,有的是人愿意賣命。
換成安南那邊就不行了,人家可不買他這位漢水侯的賬。
安插過去的那些探子,搜集一下情報還行,想要做官是不可能的。
人家又不是人才匱乏的叛軍,什么人都往里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