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城外,湖廣聯軍大營。
“剛剛收到消息,團軍在趕往安慶路上慘敗,團練大臣白毅峰生死不明。
受團軍大敗的拖累,江西第一鎮被迫進行戰略轉進,奪取安慶計劃失敗。”
李牧的話剛說完,眾人瞬間臉色大變。
團軍加江西第一鎮,總兵力足有五萬之多。
按照事先的計劃,就算無法奪取安慶,也是一柄插入敵軍心臟的利刃。
可惜計劃沒有變化快,寄予厚望的軍事行動,以團軍慘敗收場。
“總督大人,既然是兩軍聯合行動,江西第一鎮為何不幫忙?”
費松德不滿的問道。
團軍再怎么樣,也是湖廣的武裝力量。
對內的時候,不待見團軍可以,但是到了外面,還是要維護的。
一上來就把戰報責任,扣自家軍隊頭上,讓他這位湖廣巡撫很是不滿。
“團軍行動速度遲緩,未按約定時間趕去會師。
不光錯過了奪取安慶的最佳時機,還給了叛軍調兵遣將的時間,才有這次大敗。
大戰爆發時間是晚上,等江西第一鎮收到消息,戰斗早就結束了。
消息是從團軍潰兵口中得知的,江西第一鎮的問題,需要找到他們之后才能核實。
不過安慶大敗,需要白毅峰負責,這是沒跑的。”
李原面不改色的回答道。
作為勛貴系大佬,兼任湖廣總督,兩邊的利益都要兼顧。
若非安慶之敗,責任都在團軍身上,他也不會把鍋全丟白毅峰身上。
“總督大人,現在局勢艱難,陛下的壓力也很大。
團軍只是民團武裝,并非朝廷的正規軍隊。
這樣的小事,完全沒必要上報朝廷,讓陛下操心。”
布政使葛寧遠當即提議道。
捂蓋子,這是大虞官場的傳統技能。
損兵折將數萬,擱在任何時候,都是要命的大事。
朝廷問責下來,湖廣一眾大員都跑不掉。
前面費松德急著替團軍辯護,也不是和白毅峰有交情,純粹是想推卸責任。
畢竟,李原是先帝任命的輔政大臣,還有收復湖廣之功。
接下來的大戰,還需要他賣命。
縱使朝廷問責下來,損兵折將的鍋,也不會讓他背。
總督不承擔責任,那么大概率就是巡撫、布政使、按察使,這三巨頭倒霉。
能夠替代他們的文官,大虞朝沒有一千,也有三五百。
讓他們承擔政治責任,一點問題都沒有。
“不予上報,這恐怕不好吧?”
李原故作矜持的說道。
下面的人,不想把事情捅到朝堂上,他同樣也不想。
民團武裝最大特點就是沒有編制,團軍有多少人馬,兵部和都督府都沒有記錄。
在冊的官員,僅有雜號的團練大臣白毅峰。
地方衙門想要捂蓋子,完全是可行的。
“總督大人,現在是關鍵時刻。
團軍大敗的消息一旦傳了出去,勢必會影響軍心士氣。
為了大局著想,我等先將此事壓下,等找到團練大臣白毅峰之后,再處理此事也不遲。
團軍終歸是民間武裝,不比官軍驍勇善戰。
萬一團軍士卒不想打仗,中途逃回家去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費松德急忙改口道。
既然是自家小弟全責,這個蓋子就必須捂住。
報喜不報憂,一直都是升官第一法則。
能夠自己解決的,那就別去麻煩朝廷。
“罷了!”
“為人臣的,當為君分憂。
團軍自主出擊,現在情況不明,暫時就不上報朝廷了。
等白大人歸來之后,搞清楚了具體情況,再做處置不遲。”
換了一種說法,性質直接發生變化。
奉命出擊變成了自主出擊,戰敗的責任,一下子從總督衙門轉移到了白毅峰個人身上。
在場眾人,沒一個替白毅峰叫屈的。
蓋子暫時捂住了,不等于未來不會穿幫。
現在的定性,相當于提前打補丁。
大家統一了口徑,未來朝廷就算追查,那也是白毅峰全責。
死道友不死貧道。
在推卸責任方面,大家都是專業的。
揚州城。
“伯父,現在該怎么辦?”
王義臣一臉焦慮的問道。
命運的齒輪轉動,突如其來的書信,把王家再次送到了懸崖邊上。
“官軍能夠殺到揚州城下,足以證明目前戰場上的局勢,沒有吳國宣傳的那么好。
揚州營有多厲害,我們是親眼目睹的。
這次帶兵過來的秦總兵,雖然比不上漢水侯,那也是一員悍將。
城中這幾千守軍,怕是很難擋住他們。
揚州營在地方上的勢力,并沒有被連根拔起。
就算我們不充當內應,也會有其他人接應他們入城。
到了那時候,我王家可就被動了。
朝廷秋后算賬,怕是會有滅門之禍!”
王文舉語氣低沉的說道。
早知道局勢會這么發展,當年揚州營撤離時,他們就該跟著一起離開。
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
在事情發生前,誰也無法預知,揚州營能夠這么輝煌。
短短數年時間,就誕生了一位侯爵、二十余位總兵,下面的副將、參將、衛指揮使數量就更多了。
現在兩廣、閩浙、湖廣、江西的軍中高層將領,基本上都是從揚州營走出去的。
現實版的大虞軍校,專門為朝廷培養將軍。
王家走的是文臣路線,看似和這沒有關系,但不等于就沒有發展空間。
叛軍禍害之后,地方上出現了大量的缺額,全部都是機會。
有功名在身的王家子弟,完全可以直接被征辟為官。
“伯父,支持朝廷是應該的。
我王家世受皇恩,本就該站在朝廷一邊。
加入叛軍,也是為了保存實力,為朝廷反攻做準備。
只是我們投奔叛軍,并沒有受到重用,他們并不信任我們。
想要打開城門,迎接王師入城,難度怕是不小。
稍有不慎,抄家滅門近在眼前。
何況我們還有族中子弟,在叛軍中擔任官職。
一旦我們倒向朝廷,叛軍怕是會對他們不利。”
王義臣皺著眉頭說道。
對世家子弟來說,誰做皇帝,并沒有本質區別。
心里想的首先是家族,其次是個人前途,朝廷根本排不上號。
亂世之中,誰強他們就投奔誰。
如果不是官軍兵臨城下,讓他意識到叛軍勢微,根本不會有今天的討論。
“有些事情,注定了有人要犧牲。
為了家族延續,犧牲的人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同樣可以是……
總之,一切以家族延續為重。
這場豪賭,我們必須參加進去。
否則,官軍進城清理反賊的時候,我們王家就說不清了。”
王文舉神色凝重的說道。
從接到書信開始,他們就沒有了選擇。
當然,能夠接到書信,總比沒有收到書信強。
官軍愿意和王家聯絡,那就意味著他們之前和揚州營的關系,現在還能發揮作用。
風險最大的,不是冒險接應官軍入城,而是被人家無視。
有聯絡,大家還是自己人。
那么之前投奔叛軍的行為,在政治上就屬于潛伏。
倘若連書信都沒收到,那就意味著他們屬于被清洗對象,沒有拉攏的必要。
“伯父,我們愿意以誠相待,可是城外的官軍未必相信我們。
他們私底下聯絡的人,數量應該不少。
可惜具體名單,對方不愿意告知,否則大家聯合行動,必然勝算大增。”
王義臣一臉郁悶的說道。
有提防是應該的,如果沒有提防,他反而不敢與之合作。
全部單線聯系,縱使走漏風聲,也不至于被一鍋端。
可作為當事人,他還是想要獲得更多的信任。
不光是成功概率問題,還代表著受重視程度,這將直接影響戰后利益分配。
“日久見人心。
在做出成績之前,我們很難獲得朝廷的信任。
畢竟,當年投奔叛軍的時候,我們也沒少干臟活苦活,受猜忌是必然的。”
王文舉平靜的說道。
對方給的時間太緊,今夜就要采取行動,完全不給他權衡利弊的時間。
要么成為自己人,要么就是敵人,極限二選一。
揚州城外,官兵們正在忙碌著搭建營地,絲毫沒有大戰來臨前的緊張。
“總兵大人,消息已經傳了回去,大部分家族都給予了積極反饋。
不過其中有兩家,沒有回訊。”
聽到副將帶來的消息,秦天瑞眉頭一皺。
沒有得到回信,要么是城中局勢緊張,他們恰好被盯上了,無法及時把消息傳遞出來。
要么就是覺得跟著叛軍混也挺好,不準備趟這潭渾水。
或者說自認為后臺夠硬,不擔心朝廷秋后算賬。
幸好事先防了一手,給各家約定的行動時間,均不一樣。
萬一中間有人變節,真投奔了叛軍,也只能泄露自己的行動時間。
相較于江南的一眾世家,江北一眾文人世家是幸運的。
傅皓軒奪取揚州時,已經建立了大吳政權的雛形。
為了爭取讀書人的支持,一改往日的大肆屠戮,轉為政治拉攏。
只要肯投奔義軍,都沒有遭到屠戮。
不過文人世家的幸運,往往也代表著有人要悲劇。
無論怎么拉攏,都只有在實力強大的時候,能夠發揮作用。
官軍兵臨城下,無聲的宣告了眾人,吳國的統治并不穩固。
涉及到家族存亡,大家只能選擇支持勝利者。
原本的孤軍深入,因為訊息不對等,直接被大家誤以為主力大軍打了回來。
畢竟,此時的戰火不光在揚州燃燒,隔壁的蘇州府、徐州府均打的很激烈。
“按照原定計劃行事,今夜奪取揚州城。”
秦天瑞當機立斷下達了命令。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除了聯絡城中大族,揚州營還有不少布置。
可惜這些暗手,并沒有交到他手中。
奔襲揚州府,這是他臨時起意,事先并未向李牧匯報。
雙方來不及溝通,這些隱匿的手段,通通都無法利用。
好在揚州遠離前線,叛軍對這里重視,主要是眼饞財稅。
主力都在前線作戰,城中的守軍,大都是二三流部隊和民夫。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看著城外的虞軍大營,一眾吳國官員的臉色都不好看。
“偽朝大舉來襲,看樣子是想一舉奪取揚州府。
諸位,有什么對策,盡快拿出來吧!
拖的時間長了,再采取行動就晚了。”
鎮守將軍劉老旭的話剛說完,現場一下子變得喧囂起來。
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自古討論了起來。
“大哥,敵軍來的太快,我們根本來不及堅壁清野。
城外的青壯,也來不及進行征召。
這些人落入敵軍手中,也是不小的危險。
為今之計,怕是只能一面從城內征召民壯守城,一面上奏朝廷求援。”
劉老明神色凝重的說道。
官軍怎么殺到城下的,他們一無所知。
在今天之前,他們收到的消息,還是局勢一片大好。
大好局勢之下,官軍就突然殺上了門,擱誰身上都受不了。
如果不是他們反應快,及時關閉了城門,搞不好此時揚州就易了主。
嘴上沒有說,內心深處,眾人都有了不詳的預感。
朝廷宣揚的吳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現在看起來,就是一個笑話。
真要是那么厲害,豈能讓官軍殺進腹心之地。
“嗯!”
“傳令下去,全城加強戒備,切勿給敵軍可趁之機。
同時向朝廷求援,說明我們遇到的困境。
知府衙門,負責征召青壯,以及安撫城內民心。”
聽了劉老旭的命令,一旁揚州知府,被氣得想罵娘。
征召青壯和安撫民心,看似十分簡單,實則非常考驗執行力。
稍有不慎,上面的命令,到了下面就變了味道。
讓差役們去落實,別說安撫民心,不搞得民怨沸騰,都算是優秀的。
午夜時分。
秦天瑞舉起了壯行酒,正忙著進行最后的士氣動員。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自古我輩男兒,功名都是在馬上取。
現在機會來啦!
揚州城內兵力空虛,正是我們收復失地的最佳時機。
干了這碗酒,我等揚州城內再相會!”
煽情的演講,讓現場的氣氛,得到了升華。
無數士卒眼中,充滿了對軍功的渴望。
在大虞體系下,這是普通人翻身,最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