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
看過錦衣衛送上來的案卷后,一眾大員臉色都陰沉了下來。
按照使臣的交代,安南王對內自稱大越皇帝,已經持續了數十年。
最近幾年更厲害,對外征討的時候,也打出了大越帝國的旗號。
先后吞并了真臘、萬象等十幾個國家,其中不乏大虞的屬國,現在又開始向八緬地區用兵。
相比這些實質性的不軌行動,國書起草失誤,反而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陛下,安南人野心勃勃,最近幾十年一直在對外擴張。
繼續放任下去的話,怕是會成為第二個北虜。”
工部尚書沈啟元率先表明了立場。
一個北虜就搞的大虞雞犬不寧,再來一個的話,那么大家的日子就不用過了。
大虞最近幾年也是多災多難,內憂外患一起爆發,讓這個老牌帝國疲于奔命。
“遏制安南人繼續擴張是必須的,可朝廷目前的狀況,著實不適合在南方用兵。
哪怕出兵震懾,條件都不允許。
安南人應該看到了我們的虛弱,才選擇在這種時候進行試探。
越是這種關鍵時刻,越要慎重對待。
從錦衣衛提供的審訊結果上來看,安南國在上一次擴軍之后,總兵力就逼近了四十萬。
一旦南疆爆發戰爭,兩廣云貴都會淪為戰場。
偏偏這四省之地中,僅有廣東財政收支能夠自足,后勤支出必須依賴后方。
白蓮教叛軍尚未剿滅,朝廷無力多線開戰。
微臣建議,慎重處理使團案。”
龐承杰一臉為難的說道。
在奉行“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的時代,安南人的行為,無疑是在挑戰封建士大夫的底線。
以往的時候,大家只知道安南人不安分,但不知道他們有這么大的野心。
現在窗戶紙被捅破,大家再也沒法假裝看不見。
按照老祖宗的傳統,早該出兵收拾安南人了。
可惜迫于財政壓力,他這個戶部尚書,必須呼吁大家保持克制。
“龐大人說的不錯,使團案必須慎重處理。
為了降低影響,錦衣衛調查出來的這些訊息,不適合廣為流傳,暫時壓下來吧!
邊界地區,也要先保持克制。
只要安南人不挑起大戰,其他小問題,暫時先隱忍一二。
等到局勢好轉之后,再找機會和安南人進行清算。”
萬俊輝當即開口表示支持。
現在的局勢下,最佳選擇就是把使團案定性為書寫錯誤。
其他的證據,大家裝作沒看見。
至于使團案的背后,可能存在疑云,現在也沒法深挖。
光審問使團成員,就爆出了這么多猛料,再查下去只會讓朝廷越發尷尬。
“首輔老成持重,就這么辦吧!
錦衣衛負責監督,讓所有知情人閉嘴,朕不希望此事鬧的沸沸揚揚。”
永寧帝強忍著不爽說道。
內心深處,他已經給安南人狠狠記上了一筆。
有朝一日大虞完成中興,他第二個要覆滅的就是安南。
“臣等遵旨!”
群臣齊聲回答道。
作為鴻臚寺卿的溫思遠,額頭上卻冒出了冷汗。
前面為了推卸責任,第一時間選擇上報,忘了下達封口令。
估摸著此刻使團案,都已經傳遍了京城。
此時才想保密,黃花菜都涼了。
知道歸知道,他卻不敢告訴皇帝。
本來使團案,就讓永寧帝對鴻臚寺不爽,再給皇帝找不痛快,就該他這個鴻臚寺卿不痛快了。
短暫慌亂之后,他迅速鎮定下來。
能不能對外保密不重要,只要讓皇帝覺得此事被壓了下來,那么這丟臉的事就相當于沒有發生。
武昌城。
距離湖廣會戰,已經結束了一個多月,從除了少量零星戰斗,湖廣地區基本上穩定了下來。
浙江和江西的爭奪,統一暫時告一段路。
官軍收復了兩省大部分州府,其余州府則落入了吳國手中。
考慮到后勤壓力,官軍不得不停止行動。
撿了便宜的吳國,同樣遇到了麻煩。
吳國一共才三十多萬軍隊,楚國殘部的兵力,同他們相差無幾。
這么多部隊,如果不完成整編,吳國根本無力對外發起大戰。
雙方都有停戰的理由,長江以南地區的戰火,奇跡般的停了下來。
“京中的結果出來了,一切如我們預料中的一樣,朝廷選擇了冷處理。
沒有深入調查,就把使團案給定了性。
種子埋了下去,接下來等生根發芽即可。
收復南京之后,就可以啟動交趾攻略。
不過你要考慮清楚,朝廷那邊能夠提供的助力有限。
連平叛大軍的軍費,朝廷也只是給了一堆官職,讓我們自己想辦法賣。”
聽了李原帶來的消息,李牧有些哭笑不得。
在穩定壓倒一切的背景下,沒人關心使團案的始末,大家只想盡快把事情壓下來。
他都做好了事情穿幫,出面善后的準備。
結果前面的精心布局,全部做了無用功。
“朝廷把實缺都拿了出來,難道不怕地方勢力做大么?”
李牧故作驚訝的問道。
賣官,也是豐富歷史傳承的。
最知名的賣官達人,可以追溯到東漢。
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甚至還開辦了官位交易所。
巔峰時期,就連三公之位,都被皇帝拿出來售賣。
此后的統治者吸取了教訓,或是禁止賣官,或是對賣官做出限制。
隨著歷史變遷,到了蒙元時期,賣官藝術再次蓬勃發展起來。
同這些前輩們比,大虞朝的賣官,還只是小兒科。
定價混亂,沒有統一標準,缺乏品牌效力。
即便是買到了官職,一樣會受人鄙視。
正統文官不看他們一眼,武將也嫌棄他們。
能夠拿到實缺編制,那么也就罷了。
最起碼進入了統治集團,擁有了正式官員待遇。
只買到虛銜的,純粹就是榮譽性質。
獲得的特權僅限于見官不拜,可以穿官服,住相應品級的宅院,不用服徭役。
實際權力約等于零,社會地位有所提高,但增加的不多。
“朝廷給出的實缺,多是偏遠州縣的低層次職位,最高不過七品縣令。
就算能夠掌握地方權力,影響力也非常有限。
何況官員是有任期的,一任期滿就會調動。
以那幫文官的特性,這種花錢買來的官,肯定是吏部重點考察對象。
要挑毛病太簡單了。
其中大部分人,干滿一屆之后,就會被趕回家。
如果吃相再難看點兒,聯合三司衙門一起清查貪腐,還能給一鍋端了。”
李原不屑的說道。
這種低層次的官職,無論文武,都無法入他的眼。
尤其是偏遠地區,沒人愿意干的崗位。一封舉薦信送到吏部,就能夠安排上。
“叔父,這次您可猜錯了。
賣官這種事情,只要開了頭,就停不下來。
科舉這條路不好走,哪怕文官世家,也不是人人都能考中進士。
或許前期階段,大家鄙視這些買來的官,世家子弟覺得丟不起這人,不屑于為之。
花錢買官的都是商人、鄉下老財主,還可以這么操作。
等到時間長了,大家慢慢習慣了下來。
從前那些無緣官場的家族子弟,也會跟著改變觀念。
地方大族為了自家利益,也樂得在衙門中安插自家人。
一旦他們通過捐官入仕,那么局勢就不一樣了。
吏部卡的嚴,那是針對外人。
遇到關系戶,還是會手下留情的。
隨著時間推移,捐官入仕的人不斷增加,他們的仕途天花板也會不斷被突破。”
李牧搖了搖頭說道。
這些可不是他在亂猜,而是前世真實發生過的。
靠捐官入仕,做到六部尚書、軍機大臣的都不在少數。
到了王朝末年,廢除科舉制度后,捐官更是成了入仕主流。
局勢持續惡化,朝廷需要錢糧維系統治,少不了要飲鴆止渴。
發展到后期,擠占科舉入仕的資源,幾乎是必然。
“嗯!”
“這些問題,確實有可能發生,不過概率并不高。
陛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不會信任這些捐官入仕之人。
百官都是一路靠上來的,他們不會允許打破朝廷的人才選拔機制。
多上一些捐官,也成不了氣候。
算了,這些麻煩,都是文官們該犯愁的事。
朝廷現在賣官,實缺僅限于文職,武職都是虛職,同我們關系不大。”
李原笑著說道。
朝廷這么賣官,一方面是文職比武職好賣,另一方面則是不敢。
實缺文官隨便怎么折騰,頂多一地民不聊生,影響不到大虞的根基。
武將則不一樣,實缺那是能帶兵的。
萬一生出不該有的心思,隨時可能引發動亂。
尤其是在出現大亂苗頭的時候,朝廷對兵權的重視,更是遠超以往任何時期。
“叔父,既然塵埃落定,那么小侄就先回兩廣準備了。”
李牧平靜的說道。
為了獲得勛貴集團的支持,后續的平叛軍功,都已經交易了出去。
在這種背景下,他這個常勝將軍,一直留在前線明顯不合適。
不然就算別人打了勝仗,外界也會懷疑是他指揮的。
先入為主的觀念,很難改變。
最佳選擇是坐鎮后方,把前線指揮權讓出來。
局勢發展到現在,官軍已經占據了上風。
后續只需穩扎穩打,逐步壓縮叛軍的活動空間,就可以把敵軍殲滅。
換其他人來指揮,無非是平叛時間周期更長,付出的損失會更大一些。
“你確實該回去了,結婚好幾年都沒有一個孩子,這像什么話。
當務之急是盡快生出繼承人,把你漢水侯府的基業傳承下去。
聽到自家叔父催生,李牧是一臉的委屈。
最近這幾年,他不是在指揮作戰,就是在指揮作戰的路上。
夫妻長時間分居兩地,能夠生出孩子,那才有問題。
“叔父放心,此事我會抓緊的。”
嘴上答應的爽快,心里李牧卻是完全沒底。
這次回去,頂多休息幾個月時間。
如果前線戰事不順,他還是要上戰場。
大虞的醫療條件有限,懷孕需要靠運氣,誰也無法保證在這期間能完成造人任務。
南京城。
“陛下營救計劃失敗,朝廷玩了一出李代桃僵,囚車中的楚王是死囚假扮。
真正的楚王,被秘密押送入京,現在位置不明。”
楊敬仁故作傷心的說道。
營救楚王衛嘉瑞,純粹是一次政治作秀。
吳國吃下了楚國的大量遺產,現在最想要衛嘉瑞命的,就是吳國高層。
只是考慮到楚國降臣們的感受,才故意搗鼓出了一場注定失敗的營救。
“衛兄同我相交莫逆,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從朝廷手中救回來。
聯絡各地白蓮教眾,盡快搞清楚押送隊伍的位置,再派出精兵強將救人。”
傅皓軒當即下令道。
如果不了解兩人之間的關系,搞不好還真會被這份兄弟情感動。
不過明眼人都知道,真要是兩人之間感情這么好,白蓮圣國也不會分裂。
“陛下放心,臣一定竭盡全力營救楚王。”
楊敬仁的回答,充滿了藝術性。
看似答應的爽快,實際上只承諾全力營救,不保證最終結果。
“陛下,這是最新的整編方案,您請過目!”
兵部尚書范修文的話,吸引了楚王舊臣的目光。
軍隊整編,涉及到了他們的切身利益,一個個再也顧不上衛嘉瑞。
關心舊主,那是為了表明自己是忠義之人。
可再怎么展示忠義,現在他們都投奔了吳國。
楚王衛嘉瑞一命嗚呼死在朝廷手中,對大家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真要是把人給救了回來,最尷尬的就是他們這些舊臣。
“嗯!”
“朕覺得方案很不錯,大家一起參謀一下,有不同意見可以提出來。
過了今天之后,那就要按照定下的規矩,在軍中推動整編。”
傅皓軒說的輕松,一眾楚軍將領,卻是緊張萬分。
大家都不是傻子,非常清楚自身的處境,他們現在沒有拒絕的本錢。
看似讓他們提意見,實際上是一次服從性測試。
皇帝都說了方案不錯,再說方案有問題,那就是在打皇帝的臉。
誰敢這么干,那就是不想在吳國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