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下。
“距離朝廷發布人事任命,都過了半年時間,才過來赴任。
我這位總督不稱職啊!”
聽到李原的感慨,一眾湖廣官員直接上演了川劇變臉。
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收復武昌,無論怎么看,都是國之棟梁。
雖然仗不是李原指揮打的,但在外界眼中,叔侄誰指揮的戰爭沒有任何區別。
總督自嘲不稱職,這讓大家很受傷。
叛軍肆虐湖廣的時候,他們為了小命著想,選擇了暫避鋒芒。
在儒家道德體系中,這種逃避責任的做法,最是令人不齒。
按照大虞律,在場的大部分官員,都要被下獄問罪。
沒有立即遭到清算,主要是牽連的官員數量太多,一下子全給處理掉,那就沒人干活了。
受戰爭的影響,現在的湖廣,已經不是官員們心中的香餑餑。
指望朝廷派人過來接任,沒有一兩年時間,都補不齊缺額。
要知道目前廣西的文官系統,尚且有一半的缺額。
湖廣兩度淪陷,在官員們心目中,這里就和墳墓差不多。
在局勢明朗前,這里就是官員們的龍潭虎穴。
對李原這個總督來說,眼下的湖廣最需要的是穩定。
大虞的官僚都是一路貨色,朝廷新任命的官員,未必有這些人好用。
強行攤派一筆湖廣公債后,就給了眾人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眼下這只是任用前的一次例行敲打,可在場眾人卻不敢掉以輕心。
有把柄在上司手中握著,大家心里著實沒有底氣。
“叔父,先進城吧!
成功收復了武昌,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沒必要吹毛求疵。
陛下英明神武,湖廣的情況特殊,想來能夠理解諸位大人的苦。”
李牧的解圍,讓眾人越發的忐忑。
永寧帝給大家留下的,可不是好印象。
看過去幾年,朝廷罷免、問罪的官員,被苛責的可不在少數。
尤其是永寧元年,皇帝和輔臣之間的斗法,最是受人非議。
他們干的這些破事,一旦捅到了皇帝面前,詔獄套餐是少不了的。
“諸位大人,我們一起進城吧!”
李原笑著對眾人說道。
打一棍子,給個甜棗。
這是最傳統的御下手段,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警告的效果達到了,就沒必要一直冷著臉。
過去的事情,他這個總督沒功夫追究,但未來的事情必須給他辦好。
“總督大人,您先請!”
眾人急忙回應道。
難得看到了自家總督的笑臉,他們可不敢蹭鼻子上臉。
相比徐文岳那種文人總督,從軍中走出來的李原,明顯更加殺伐果決。
惹惱了徐總督,大不了丟官去職。
可若是得罪眼前這位,那可是連小命都保不住。
大家不是一個圈子的,文官內部流行的師生關系那一套,在這里沒有任何作用。
沒有繼續客氣,李原當仁不讓的走在了隊伍最前方。
官軍收復武昌,對他這個湖廣總督來說,也是人生中的高光時刻。
倘若大虞能夠中興,憑借眼下的功績,少不了一個中興名臣的歷史評價。
捷報,早在武昌城破的一瞬間,就安排人火速送往了京師。
戰績還是一如既往的亮眼,叛軍的首級不值錢,虛報一些戰績是必然的。
有收復失地的功勞在,無需擔心兵部核驗。
問就是:尸體被江水給沖走了。
朝廷需要勝利,這種確定的大勝,肯定要大力宣傳。
沒人會和朝廷對著干,跑去糾結細節。
不過朝廷的封賞,大概率是指望不上。
戶部窮的叮當響,北方幾個省提供的財稅,能夠養活邊軍和中央朝廷都算不錯了。
這不是朝廷刻意區別對待,主要是南方各省經濟條件更好,還能想辦法自籌軍餉。
九邊之地都是窮鄉僻壤,地方上的士紳大族,早在無數年前就跑了。
剩下的邊民,都是一群窮鬼。
常年遭受北虜的禍害,養活自己都難。
放權給邊軍籌餉,那就相當于放開物資禁運,鼓勵大家搞走私。
物資禁運政策,沒有能夠封鎖住北虜,卻抬高了草原上的物價。
北虜從大虞搶走的財富,要不了多久,又會被動回流過來。
一旦解除了限購,北虜手中的財富購買力大增。
獲得了充足的物資,敵人的實力將在短時間內,大幅度提升。
最糟糕的是在資敵的同時,邊軍能從中獲得的那點兒收益,遠不能覆蓋軍餉支出。
本質上,晉商能夠發財,都是靠壟斷帶來的暴利。
一旦喪失了壟斷,那么巨額利潤也就沒了。
草原上的財富,主要靠劫掠大虞。
牧民們自己放牧產生的收益,填飽肚子都難,沒辦法貢獻多少購買力。
別看晉商干了壟斷買賣,但大虞朝最有錢的,從來都不是晉商。
海洋貿易興起前,最富裕的是鹽商。
海洋貿易興起后,海商集團掌控的財富,才是天下之最。
只不過這些人,平常行事更加低調,沒有晉商和鹽商惹眼。
一行人步入城中,直奔湖廣總督衙門而去,這可苦了那些養尊處優的文官。
平常時期出門,要么坐轎子,要么乘坐馬車,何曾走過這么遠的路。
可惜沒有辦法,總督大人帶頭在前面走著,再苦也只能咬牙跟上。
混跡在人群中,看著一個官員咬牙堅持的樣子,李牧強行忍住了笑意。
毫無疑問,徒步入城也是李原下馬威的一部分。
不帶著他們親身體會一下,很難讓這些五谷不分的官員,知道下面百姓的苦。
倒不是奢望,他們變成圣人。
只要在履任期間,少搞點兒事情出來,盡快穩定新收復土地即可。
自家叔父這番苦心,能不能發揮作用,李牧不清楚。
不過他的思路卻是打開了。
既然這些文官體力不支,那么就要放大這個缺陷。
往后看這些家伙不順眼的時候,就可以把人邀請過來巡視軍營。
圍著營地轉上幾圈,運動強度也不比走眼前這段路小。
最關鍵的是這樣的折騰法,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京師,養心殿。
自從完成人事調整后,前線的捷報就不斷傳來,永寧帝的心情也風云轉晴。
“收復了武昌,好!”
哪怕是軍事小白,他也知道武昌府的戰略意義。
拿下了這交通樞紐,大虞南北各省再次連在了一起,對叛軍完成了戰略包圍。
“恭喜陛下!”
“武昌府回到朝廷手中,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能收復湖廣全境。
衛逆損兵折將,地盤還縮水了一半,已經是秋后的螞蚱。
解決了衛逆,傅逆也就獨木難支。
徐忠恩當即拍起了皇帝的馬屁。
太監,干的就是這種活。
給皇帝提供情緒價值,沒有任何毛病。
“哈哈……”
“你這老貨,就是會說話!
不過朕的這幾位總督,確實都是國之棟梁。
湖廣戰場連克永州、衡陽、長沙、岳州、武昌,南直隸戰場也拿下了松江府。
現在相當于東西兩線,向叛軍進行戰略包抄。
那群逆賊,估摸著也分不清什么是戰略,還不知道死之將近。
可惜遼東鎮那幫混蛋,擊潰了叛軍的北伐部隊后,就窩在河南不動了。
說什么騎兵不擅長水戰,都是在糊弄鬼呢!
朕什么時候,讓他們打水戰。
不奢望他們收復南京,拿下徐州、鳳陽、淮安、揚州等地,總能夠做到吧!
倘若再賣力點了,連安慶府一并給收復,那么這場平叛戰爭,就更加沒有懸念了。”
說到后面,永寧帝的好心情,都散去了一半。
遼東鎮著實讓他又愛又恨。
這些精銳騎兵,確實能打。
可惜就是不怎么聽使喚。
為了讓這些家伙上戰場,朝廷都要“哄著”。
倘若這些部隊,同兩廣六鎮一樣聽話,叛軍早就被趕過了長江。
“陛下,騎兵不光不擅長水戰,同樣也不適合攻城。
攻城略地這種活兒,遼東鎮干不了。
眼下戰場局勢,已經趨于明朗,官軍正在逐步掌控全局。
您就等著聽捷報吧!”
徐忠恩委婉的勸說道。
安撫遼東鎮,朝廷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甭管是否聽話,終歸是大虞朝最重要的武裝力量之一。
倘若因為一時的意氣,再次把雙方的關系搞僵,后患可就嚴重了。
遼東那幫軍頭抱團和朝廷討價還價,主要是虧心事干多了,擔心被秋后算賬。
這屬于缺乏安全感,本質上這幫人,沒有造反的野心。
靠政治手段分化瓦解這個聯盟便是,沒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復雜。
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五年,只要下的功夫深,問題早晚都能夠解決。
“罷了!”
“朕,不和他們這群武夫計較。
讓翰林院把前線發來的捷報,多抄錄幾份,發放給朝中百官。”
永寧帝擺擺手說道。
大虞朝已經掌握了活字印刷術,一般這種需求量大的公文,都是直接進行印刷。
質量雖然比不上手書,但不影響觀看。
不過皇帝既然開了口,那么翰林院的官員們,就要加班干活了。
這是亂說話的代價,噴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當的。
治不了罪,不等于沒辦法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