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城。
自從接應武昌援兵失敗后,城內就被恐慌情緒所籠罩。
“援兵指望不上了。
城外有三千官軍堵門,附近幾個州府的駐軍都不多,根本不敢過來。
城中糧草充足,加上收攏的潰兵,城內守軍已經超過一萬。
只要我們一起努力,定能夠堅持到援兵抵達。”
肖老四底氣不足的說道。
接應武昌援軍,他們的折損的兵力并不多。
因為收攏殘兵的緣故,城中的守軍數量不降反升。
遺憾的是只是增加了人數,卻沒有增加戰斗力。
坐擁一萬大軍,被三千官軍堵在城內,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官軍奪取永州、衡陽、長沙,對他們來說都只是一個傳聞,同親眼目睹是完全不一樣的。
岳州守軍沒有和第三鎮交手,但他收攏的武昌潰兵,卻親眼目睹了敵軍的強大。
接收了三千多名潰兵,成功把恐慌情緒,傳遞給了每一個守軍士兵。
作為草根將領,肖老四根本不清楚,恐慌情緒傳遞有多可怕。
從頭到尾,都沒有采取任何措施。
等到恐慌情緒傳遞開后,他這個守將也一并受到了影響。
“肖將軍,城中還有兩萬民壯,也一并交給你訓練。
趁著官軍還沒有攻城,抓緊最后的時間,恢復軍心士氣。
三萬大軍堅守一個月,應該不成問題。
城外的官軍太過囂張,區區三千人都敢來堵門。
我們的兵力是他們十倍,不如先把他們殲滅掉,挫一挫敵軍的銳氣!”
丁知府的建議,把肖老四氣了一個半死。
狗屁的三萬大軍,明明就一萬人,另外兩萬民壯都還沒訓練呢!
即便是進行了軍事訓練,城內也沒有那么多武器,給他們使用。
哪怕是簡單的人手配一支竹槍,守軍現在都做不到。
赤手空拳的兵,那和白給有什么區別。
帶著一支士氣全無,大部分人連武器都沒有的部隊,跑出城去和官軍交戰。
哪里是挫敵銳氣,分明就是給人家送戰績。
城外敵軍是他遇到官軍中,戰斗力最彪悍的部隊。
那股子殺氣,遠遠都能夠感受到。
懸掛的李字旗,更是被無數義軍視為催命符。
一旦沒了城墻保護,他毫不懷疑敵軍只需一個沖鋒,就能擊潰自己麾下的部隊。
事實證明,用兵打仗儒生是靠不住的。
越是熟讀兵書的儒生,越容易被理論帶偏,往往會忽視掉雙方的實際情況。
“丁知府,打仗的事情,你就甭操心了。
只要穩定好城中人心,就是大功一件,王爺那邊本將會替你美言的。”
肖老四沒好氣的說道。
本來就心煩,這一商議之后,他變得越發煩躁。
岳州府不光是武昌的屏障,還是連接西部州府的最后通道。
丟了岳州城,大楚就被官軍一分二,到時候楚王肯定饒不了他。
長沙城怎么淪陷的他不知道,但既然陷落的那么快,肯定少不了內應的功勞。
一瞬間,他看在場幾名文官的眼神,都發生了變化。
這些人都是最近幾個月,陸續投奔過來的。
在投奔義軍前,都是湖廣的士紳,部分人還在大虞做過官。
當了大半輩子大虞忠臣,才跟著楚王混了幾個月。
沒有和大楚共過患難,忠誠度幾何,誰也不知道。
倘若官軍在城中安插奸細,這些人都是嫌疑犯。
“將軍放心,下官定當安撫好民心!”
覺察到肖老四臉色不對,丁知府當即保證道。
其余幾名文官,更是被嚇的瑟瑟發抖。
楚國武夫當政,在這里做官,實在是太難了。
一點兒事情沒辦好,就要被武夫們訓斥。
爭辯幾句,搞不好還會挨揍。
向上面告狀,沒有任何作用。
敢對他們出手的,都是楚王的親信。
哪怕官職不高,在楚王那邊的面子,也不是他們這些“貳臣”能比的。
投奔楚王后,在獲得高官厚祿的同時,也遭到了提防。
即便納了投名狀,依舊還是低人一等。
“報!”
“將軍,大事不好,城外又新來了許多官軍。
敵軍還推出了火炮,看樣子是準備攻城啦!”
親兵隊長帶來的噩耗,打破了室內的尷尬。
敵軍兵臨城下,現在可不是勾心斗角的時候。
一旦官軍攻破城池,最慘的不是義軍將領,而是他們這些背叛大虞的文官。
一些世家子弟已經暗自籌謀退路,官軍迅速收復失地,證明大虞的江山還沒有到壽終正寢的時候。
參考歷史經驗,大統一王朝衰落之后,不是一下子就能夠立即死掉的。
在王朝覆滅前,從不缺乏忠義之士逆流而上,妄圖力挽狂瀾延續國運。
或許書信上的內容,需要重新考慮。
可惜李牧那混蛋太能打,讓朝廷熄了招安的心思,他們連談判的本錢都沒有。
現在重回大虞陣營,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新任湖廣總督就是吸血鬼,開出來的戴罪立功條件,完全是想把人榨干。
這筆錢巨額買命錢,他們自己肯定出不起,只能由身后的家族想辦法解決。
畢竟,造反是株連九族的罪名。
一旦深入追查,那就是全族一起完蛋。
不過這些人本就是族中遠支旁系,讓家族掏出了巨款,回去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猶豫、彷徨、忐忑、恐懼,一系列復雜的情緒,不斷在眾人心中上演。
“傳令下去,全城戒嚴。
從現在開始,禁止任何人在街上走動,違者殺無赦!”
肖老四果斷下達了命令。
顧不上理會眾人的思緒,他只知道岳州府不能丟。
不然楚王這邊,肯定混不下去,只能去投奔其他義軍。
跳槽可不是什么好活,換個主子再想獲得信任,要比現在難上十倍。
“肖將軍,直接全城戒嚴,城中百姓生計怎么辦?
百姓家中一旦斷了糧,那是會出大亂子的!”
一旁張同知急忙勸說道。
真要是全城戒嚴,他們想要搞點兒小動作都難,相當于斷了后路。
不過這種理由,沒法拿出來討論,只能拿百姓當借口。
“那就按戶頭發放糧食和柴火,保障……”
話說到一半,肖老四立即意識到問題所在。
他自己就是從最底層走出來的,非常清楚官府的作風。
楚國或許比大虞略好一些,但這個好,也相當的有限。
采取配給制度,具體負責執行的官吏,少不了從中撈取好處。
到時候很有可能出現,有些人家中糧食、柴薪堆積如山,更多真正需要的百姓,卻在家中餓肚子。
對楚王那點兒忠誠,顯然不足以讓百姓餓死以報之。
家人都在挨餓,被征召的青壯,也成了不穩定份子。
官軍細作只要一蠱惑,城內立即就會爆發大亂。
“你們說怎么辦?”
肖老四轉頭詢問道。
“將軍,城中青壯都被我們征召了起來,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弱,根本折騰不起來亂子。
百姓生計受到影響,那就給被征召的青壯,發放一些錢糧養活妻兒老小,以穩定人心。
城中的商業,讓他們正常運轉,保障百姓的日常生活。
平常只要加強巡邏,就不會出問題。”
張同知開口之后,一眾世家官員紛紛開口附和。
大難臨頭,總得要為自己考慮。
“好,城中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不過本將會派人盯著,誰敢搞小動作,休要怪我狠辣無情!”
在接受建議的同時,肖老四也發出了警告。
顯然,他對這些官員,并沒有那么信任。
怎奈楚國建立時間太短,沒有自己的人才培養體系,必須依仗這些舊官僚。
長沙城。
隨著手中兵力的增加,李牧開始逐漸放權。
除了大的戰略布局,要親力親為外,具體的戰場指揮他已經很少親自插手。
前線官軍包圍岳州,殺入武昌府,他的指揮部卻沒有跟著過去。
反正叛軍的兵力,一共就那么點兒,肯定守不住城池,無非是堅守多久的問題。
注定的勝利,沒必要花費太多的精力。
“消息放了出去,你覺得有多少世家,肯接受本督的善意?”
李原徘徊幾步后問道。
作為勛貴,他對文官世家沒有任何好感。
可湖廣飽受戰火傷害,短時間內無力向總督衙門提供稅款。
官軍在戰場上高歌猛進,這些軍事上的勝利,全是用無數錢糧堆出來的。
總督衙門沒錢,那么后續的一系列問題,都沒有辦法解決。
舞陽侯身上兼任著江南總督,接下來的戰略,肯定是優先江南。
等到收復武昌府后,兩廣的部隊就要轉道收復江南。
湖廣剩下的州府,那就要他這個總督,自己想辦法收復。
軍事上的問題好解決。
湖廣本地部隊中還有些可用之人,加上從自家侄子那邊挖過來的人,足以完成后續任務。
棘手的是錢糧。
大家都是自己人,聯合行動的時候,蹭一蹭兩廣方面的物資問題不大。
一旦分開行動,那就要自己想辦法了。
官軍繳獲的戰利品,李牧也給了他這個叔父留了一份,可依舊是杯水車薪。
“叔父,無需為這個問題煩惱,聰明人都會做出正確選擇。
現在主要是時間太短,他們在朝中任職的那些子弟,尚未收到消息。
等過些日子后,他們自然會派人過來聯絡。
尤其是那些身居要職的大員,他們可舍不得現在的富貴。
就算宗族沒錢,他們這些在職官員,也會想辦法籌錢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用其他資源,同您進行交易。
比如說:其他省份向湖廣協餉,又或者是戶部直接給您撥款。
或者是安排某些商人,替他們出這筆錢。
如果您不怕麻煩的話,可以發行不記名的湖廣公債,讓他們拿錢糧過來購買。”
李牧笑著說道。
沒錢的是朝廷,不是官員。
手中大權在握,永遠都不會缺錢。
包括李原這位湖廣總督,如果是自己想撈錢,一樣會有人主動送上門來。
可現在是總督衙門缺錢,那就尷尬了。
大虞朝的風氣,早就被帶壞了。
商賈們寧愿向官員個人送人巨額財富,也不肯掏一個銅幣給衙門。
地方士紳同樣喜歡和官員個人合作,地方官到任后,都會有一份厚禮送上。
衙門想要錢,那是門都沒有。
導致這一切的原因,就是“人情社會”。
向個人行賄,能夠攀上交情,大家成了自己人,可以獲得許多便利。
給衙門掏錢,那就是自找麻煩。
無法獲得好處不說,還要留下痕跡,容易被朝廷當肥羊盯上。
“借錢,可是要還的!”
李原皺著眉頭說道。
他不是腐儒,沒有覺得衙門向民間借錢,有辱斯文。
發行不記名公債,確實更容易讓大家掏錢。
可說好的買命錢,一下子變成了債務,那就成了地方衙門的負擔。
借債容易,還債難。
除非朝廷允許湖廣長期截留稅款,不然還債遙遙無期。
“叔父,您這個湖廣總督,注定當不了多久。
估摸著等平息了白蓮教叛亂,三大總督都得回京任職。
債務的問題,那就留給后面接任的文官操心吧!
如果擔心挨罵,干脆讓京中那位巡撫背鍋。
直接以湖廣巡撫衙門的名義,向外界發行公債。
本質上,就是一塊遮羞布。
您這么一通操作,還照顧了他們的面子,涉案的那些人沒準還要謝謝您。”
李牧面不改色的給出了一個損主意。
多了一層掩護,涉案的士紳們,掏錢沒有了壓力。
可同時也給大虞朝廷,留下了一筆債務。
鎮遠侯在任的時候,手中握有他們的把柄,自然沒人敢來要錢。
一旦朝廷換了人,情況就發生了變化。
其他官員可沒有他們把柄,大家可以放心大膽的過來要債。
倘若繼任官員不履行債務,損害的就是大虞朝廷的公信力。
如果要履行債務,錢從什么地方來,又是一個新的難題。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給下一任埋雷。
偏偏這個雷埋的光明正大,為鎮壓叛亂籌集軍餉,誰也挑不毛病來。
換人之后出現問題,落入永寧帝眼中,只會認為繼任者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