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
“今年秋稅有多少糧食入庫?”
衛嘉瑞關心的問道。
作為一支橫跨三省之地的義軍,治下全是富庶之地,錢他是不缺的。
不過戰爭時期,比錢更重要的是糧。
各大勢力都加強了對糧食的管控,禁止境內糧食外流。
現在這種時候,就算是有錢,也很難從外面買到糧食。
在這種背景下,秋收顯得十分重要。
入庫的秋糧數量,直接決定了接下來的戰爭強度。
“王爺,在諸位臣公的共同努力下,清查了各地的農田土地。
真實田畝數量,普遍比再冊田畝高出了一倍。
各府縣的實際人口數,也超過了偽朝的在冊人口。
經過整合之后,今年的秋稅,有望超過大虞統治時期。
預計秋糧入庫,約一千八百萬石。
主要是受戰爭影響,各地的生產尚未完全恢復。
一旦恢復過來,這個數字還會大幅度增加。”
戶部尚書蕭語山一臉自豪的說道。
稅糧數量高,除了地方富裕外,還和他們的征稅制度有關。
相較于大虞朝各種雜七雜八的稅收,白蓮圣國的稅收制度,就要簡單粗暴的多。
全部攤派到田畝中,直接按照土地數量,一次性實物征收。
最簡單的征稅模式,往往也是最有效的。
細分的稅種越多,征稅成本就越高,執法難度也會越大。
都是一群大老粗,許多高層官員都不一定能捋順,更不用說普通百姓。
大部分的貪腐,都發生在信息不透明的過程中。
大虞朝如果能夠從這些地方,收走這么的稅糧,也不至于連軍糧都拖欠。
“一千八百萬石稅糧,扣除官員的俸祿之后,還有多少可以用做軍糧?”
衛嘉瑞隨即詢問道。
亂世之中糧價高漲,想要官員安心賣命,發放祿米是必須的。
不光官員俸祿要支出,下面的各級吏員,也要領取祿米。
通常這些支出,在征收過程中,就被各地衙門提前給扣除了。
上報的一千八百萬石,那是賬面上的數據。
糧食運輸途中的消耗,人員的薪酬發放,都是付出成本的。
“如果節省一點兒,大概能夠擠出一千萬石。”
蕭語山想了想說道。
行政開銷大,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從征收實物稅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火耗不會小。
“數量不夠啊!
想要平定兩廣,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
百萬大軍南下,每一天消耗的錢糧,都不是一個小數字。
一千萬石軍糧看似不少,可是放在百萬大軍中,還真消耗不了多久。”
衛嘉瑞皺著眉頭說道。
百萬大軍是一個虛數,但是加上運輸物資的民夫,張嘴吃飯的人只多不少。
何況戰爭時期,糧草在運輸途中,還會發生各種意外損耗。
一千萬石運到前線士兵手中,能夠剩下一半,都算是組織能力強。
“王爺,省著點兒用,支撐到明年不成問題。
相較于偽朝,我們怎么都算是富裕的。
兩廣福建都不是產糧地,舞陽侯和李牧兩個賊子再怎么厲害,也變不出糧食來。
前面的幾次大戰,官軍明明占據了優勢,最后都虎頭蛇尾,還不就是糧食給鬧的。
要奪取兩廣,不一定要全殲官軍,耗死他們一樣能夠達到目的。
只要我掀起大戰,偽朝官員就會召集民夫守城。
把戰線拉長,讓戰火燃燒的范圍更大,盡可能消耗偽朝的軍糧。
頂多堅持半年,他們就會陷入困境。
畢竟,兩廣落入偽朝手中不久,地方上也沒存糧!”
丞相昌君逸當即獻策道。
戰場上為了贏得勝利,采取一些小手段不丟臉。
何況消耗戰法,本身就是一個常規性陽謀,并沒有拉低道德底線。
“丞相言之有理,這是本王鉆牛角尖了。
傳令各部,做好大戰準備,七天之后兵發兩廣!”
衛嘉瑞當即下令道。
作為一方諸侯,他最大的優點就是能虛心納諫,肯承認自己的錯誤。
哪怕軍事才能,并不算太強,但在人格魅力加持下,還是收攏一大幫支撐者。
“遵命!”
群臣齊聲回答道。
注定要打的戰爭,誰都沒有心思阻攔。
即便是他們不動,官軍也會主動挑起戰爭。
與其被動應戰,不如主動出擊,盡可能把控戰爭主導權。
廣州城,總督衙門。
“錦衣衛傳來消息,衛逆所部正在向邊界地區移動,疑似要向我們發起進攻。
此前我們確定了多線作戰,同敵人進行主力決戰的計劃。
現在需要做出選擇了,究竟是坐等敵軍上門,還是主動出擊。”
作為東道主,舞陽侯率先開口說道。
兩廣福建和衛逆接壤的地盤不小,戰線足有上千里。
受限于地形,福建基本上是安全的。
連綿不絕的山脈,足以打消敵軍進兵的念頭。
福建在朝廷手中,還可以打海上貿易的主意,從里面進行征稅。
落入叛軍手中那就妥妥的爛地,當地士紳跑的快一點,戰爭成本都很難收回來。
這是叛軍羨慕不來的。
海外貿易的門檻,那是相當的高。
連李牧這種勛貴子弟,想要插手海外貿易,都是有能力把刀架在海商脖子上的時候。
即便是如此,參與海外貿易過程中,還是吃了不小的虧。
白蓮教叛軍一通殺戮下來,士紳和海商都被干掉了,生意自然做不下去。
沒有海外貿易的福建,那就是妥妥的窮山惡水。
拿到手中,也是一個負擔。
“其他戰場,都可以自由選擇,松江府那邊不能緩。
朝廷催的緊,我們幾個必須盡快做出成績。
收復南京的政治旗號,必須盡快打起來!”
景國良當即表明了立場。
具體怎么打不重要,關鍵是政治口號,必須第一時間喊出來。
沒有出兵收復南京,那是政治立場問題。
遼東鎮開的壞頭,搞得朝中百官看誰都像壞人。
出了兵沒有打下南京,那是能力問題。
叛軍勢大,沒有第一時間收復南京,完全說的過去。
“謹慎一點,除了松江府之外的地方,還是先防守。
叛軍南下,可供選擇的進軍路線,其實并不多。
要么從湖北一線出兵,要么從江西出兵,
永州和梅嶺,接下來需要重點關注。
必要的時候,可以發起永州之戰,先挫敗敵人的銳氣。”
李原跟著補充道。
看得出來,這是老行伍了。
永州。
南接交廣,北達荊湘,兼有湘江、瀟水舟楫之利。
梅嶺,居五嶺之道,地跨贛粵兩省。
南扼交廣,西拒湖湘,處江西上游,拊嶺南之項背。
唯一的通道梅關,被譽為嶺南第一關。
掌握了永州,就相當于拿到了進入湖廣的門票。
掌控了梅嶺,就相當于打開了江西門戶。
當然,對叛軍來說,也是如此。
拿到了這兩個地方,就掌握了進入兩廣的鑰匙。
與其說是爭奪兩地,不如說雙方在爭奪戰爭主動權。
“戰略上沒有問題,永州和梅關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叛軍只要不傻,就會優先拿下兩地。
現在永州已經落入叛軍之手,我們必須盡快收回,以保障戰略主動權。
兩地相隔不算遠,與其說是兩路戰場,不如說是一路戰場。
干脆這次大戰,我親自率領十二萬大軍過去,爭取把叛軍予以重創。”
李牧的話說完,室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參加會議的將領雖然不少,可是有資格發言的,卻只有他們四人。
一公三侯的組合,放在任何地方,都是非常強勢的政治團體。
何況他們手握大軍,主宰著南方大地的命運,也影響著大虞朝的決策。
見李牧這個老上司,跳出來搶戰爭主動權,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接下話題。
從個人感情角度,大家是支持李牧的。
沒有別的原因,打出來的戰績,最能令人信服。
可另外三位也不好惹,都是勛貴系自己人,支持誰都不合適。
“本督沒有意見,李提督的建議非常不錯,爭取盡快落實下去。”
舞陽侯笑著說道。
外界看來一山不容二虎,小小的廣州城聚集了三位總督,肯定少不了發生摩擦。
可惜這些人看到的訊息,都是他們想要大家看到的。
三位手握重兵的總督和和睦睦,整天串通一氣撈錢,這讓皇帝怎么想?
在不耽誤事是情況下,偶爾制造點兒小矛盾,那是為了安皇帝和百官們的心。
到了討論戰略決策的時候,明顯不適用。
“既然這樣的話,那么收復松江的戰役,就由本公負責了。”
景國良當即表態道。
看似戰線有上千里,真正交鋒的戰略要地,卻只有這么幾個地方。
這場戰爭的主力是兩廣兵,自然是以兩廣方面為主。
即便是他們地位更高,有能力爭取統帥的位置,那也沒有意義。
兵不知將將不知兵,就直接上戰場,可是兵家大忌。
萬一吃了敗仗,大半輩子積累下來的聲望,那就一朝喪盡。
對他們而言,寧愿不出征,出征就必須獲勝。
尤其是在大虞朝,武將的任何一次失敗,都會被文官們放大解讀。
哪怕前面立下的功勞再大,他們都會假裝沒看見。
沉沒成本太高,高到無法接受失敗。
“那么剩下的戰場,就交給我了。”
李原平靜的說道。
坦率的說,這樣的任務分配,同他的身份地位嚴重不符合。
正常情況下,收復永州的戰役,應該是他來主持。
怎奈整頓后的湖廣兵,才剛剛形成戰斗力。
想要發起永州戰役,主要還是要依賴兩廣兵。
戰爭要別人來打,他把主帥的位置霸占著,勢必會影響后續的合作。
即便是李牧可以不計較,下面的那幫將領,也不會買賬。
擴軍之后的兩廣六鎮,除了勛貴系將領外,還增加了許多草根將領。
他們在軍中屬于自成體系,因為在政治上缺乏話語權,所以存在感相對較低。
這些人都是李牧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因為出身的緣故,同勛貴系將領的關系,并不是那么和睦。
這是拉山頭,必須付出的代價。
勛貴系將領,到這邊來鍍金,擠占了人家的升遷機會。
無法違逆大事,但內心深處,還是忍不住會窩火。
平常時期,李牧在上面壓著,自然不會鬧出亂子。
要是換個主帥,那就沒法保證了。
高效的結束了軍事會議,讓很多第一次參加會議的將領,非常不適應。
開場就直入主題,連象征性的寒暄都沒有,更不會出現長篇大論引經據典。
這和他們熟悉的文官軍事會議,完全是兩個概念。
整場會議發過言的,也就四位大佬。
名義上是軍事擴大會議,實際上更像是四人會議,換了一個開會地點。
參與決策的人少了,發生矛盾沖突的概率,自然就降低了。
不過這樣的玩法,還是讓一些老派將領不爽。
“公爺,您的身份最為尊貴,這場戰爭理應由您來指揮。
再不濟,也要負責重要的戰場。
從海上出兵收復松江府,頂多蹭了一點收復南京的熱度,實際上這就是一塊雞肋。
只要沒有拿下南京,前面打的再好,都是無用功!”
中年將領的抱怨,讓景國良眉頭一皺。
大戰還沒有開始,爭名奪利的玩法,就先給整出來了。
沒有爭奪主戰場指揮權,并非他不想,純粹是做不到。
獲得不了兩廣兵的全力支持,光靠收攏回來的潰兵,那就是在給敵人送人頭。
“住嘴!”
“軍國大事,豈是你一名參將,就有資格參與的!
其余人當引以為戒,切勿為了一時的嘴賤,說出了不該說的話。”
景國倆當即怒斥道。
哪壺不開提哪壺,擺明是讓他難看。
手中軍事力量有限,真要是被忽悠著上戰場,那可就麻煩大了。
類似的一幕,同樣在鎮遠侯的麾下發生。
沒有任何意外,提出建議之人,都挨了一頓罵。
想要推翻四巨頭的決議,除非永寧帝親自過來干涉,才有機會改改。
什么都沒有,就鼓動著老大爭權,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