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將,我們這么一路詢問,也不是辦法啊!
衍圣公就算逃出曲阜,也不可能這么快進入濟南,還是進入兗州地界再尋找吧!”
青年百戶一臉郁悶的提議道。
作為接應部隊,剛出濟南城,就開啟了尋人模式。
短短兩天時間,就搞得人盡皆知。
不用敵軍派出探子,就知道朝廷派出一支騎兵,專門接應衍圣公。
一旦被敵人利用,很有可能會吃大虧。
“笨蛋!
讓你派人去詢問,就老老實實的執行。
這些問題,你都能夠想到,難道本參將就想不到么?”
舒忠義沒好氣的訓斥道。
這次接應行動,政治意義大于實際意義。
能不能找到衍圣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所有都知道,他們派兵出來接應了。
官場上很多形式主義,看似沒有任何意義,可到了關鍵時刻卻能推卸責任。
搜救衍圣公,對勤王大軍來說,重要性只能算一般。
可對山東巡撫衙門來說,卻是政治意義重大。
下面的各路地方軍,一個個都被北虜嚇破了膽。
前面的救援任務,大家都敷衍了事,接應衍圣公更是扯淡。
就算一線將領,愿意執行命令,地方上的官員士紳,也會想辦法把部隊留下。
北虜來勢洶洶,戰爭會打到哪一步,誰也說不清楚。
為了自家的安全著想,肯定是優先自保。
至于得罪巡撫衙門,那是次要的。
封建體制發展到現在,制度上已經幾近完善。
權力制衡,更是發展到了巔峰。
地方知府衙門雖然受巡撫布政使節制,可同樣擁有很大的自主權。
上層衙門官員,對下層衙門官員,早就沒有了生殺大權。
巡撫想要搞掉一名縣令,都要按照政治游戲規則來,而不是影視劇中隨便下令就能拿人。
對一些不符合規則的政令,下級官府有權力拒絕執行。
當然,這么干也是存在政治風險的。
否決上面的政令,必須要有充足的理由,應對朝廷的追責。
即便是一切順利,也會被打上“不懂規矩”的標簽,影響未來的仕途。
正常情況下,面對巡撫衙門的命令,各級官府都會執行。
可一旦涉及到了身家性命,那就情況不一樣了。
前面巡撫衙門下令,讓青州、萊州、登州等地官員馳援兗州,地方衙門就選擇了敷衍。
多地一起不聽命令,這種事情在大虞歷史上,都非常的少見。
按照慣例,只要發生了這種變故,官場就要進行大換血。
巡撫肯定會丟官去職,無法管好下面的人,那就是妥妥的丟分。
拒絕執行命令的一眾知府,集體調整崗位。
同知、通判,也會陸續遭到調整。
人事調整完成后,才是秋后算賬,慢慢追究責任。
只不過現在是戰爭時期,大家都忙著應付北虜,暫時沒有精力搞這些。
山東巡撫注定倒臺,現在已經進入養病狀態,布政使及其他省里高官,卻在進行最后的掙扎。
花大代價請勤王大軍出動,就是他們的一次自救行動。
作為演員,收了人家的錢,肯定要辦事。
能不能救回衍圣公是其次,最少要讓大家都知道,山東省為了拯救衍圣公,做出的努力。
小插曲結束,大軍繼續前行,很快就進入了兗州地界。
“參將大人,前方五十里發現北虜騎兵,他們似乎在追捕著什么人。”
收到探馬傳回來的消息,舒忠義暗罵自己倒霉。
內心深處,他在不斷祈禱,千萬別遇上衍圣公。
名義上過來接應衍圣公的,架不住自己大人,不想看到活著的衍圣公。
遇上這種臟活,只能算他倒霉。
沒有李牧的支持,他還是一名備受排擠的小千戶,根本不可能這么快爬上參將的位置。
未來的前途,也同李牧緊密綁定。
不執行命令,現在擁有的一切,很快就會被打回原形。
執行命令,又存在著巨大的風險。
稍微走漏一絲風聲出去,他這個執行者就死定了。
文官集團的集體反撲,沒有誰能夠扛得住。
“繼續再探,先搞清楚敵軍的兵力再說。
我們的蹤跡已經暴露,很有可能是敵人故意設下的陷阱,必須要小心謹慎。
傳令下去,大軍下馬休息半個時辰。”
舒忠義當即下令道。
以往的時候,他都希望敵人越弱越好,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他希望北虜更強一些。
最好能夠干脆利落的把衍圣公斬殺,然后他再帶著隊伍,搶回幾名圣人后裔回去交差。
甚至不需要圣人嫡系后裔,只要能扯上關系,甭管血脈有多遠都無所謂。
一路的逃亡,原本的大隊人馬,早就所剩無幾。
攜帶大量財寶的車輛,更是早早淪為敵人的戰利品。
就連乘坐的馬匹,也在高強度的逃亡中倒下了。
“不行了,本公實在是走不動了。
先找個村莊暫避,北虜未必能夠找到我們。”
孔植氣喘吁吁的說道。
想想他就覺得悲催,自家花費重金養活的家丁,居然是一群樣子貨。
看上去一個個人高馬大的,遇到北虜騎兵之后,就成了紙糊的。
除了略微拖延一下追兵外,沒有發揮任何實質性作用。
如果不是他反應快,果斷舍棄了攜帶的財寶,恐怕早就落入敵軍之手。
“衍圣公,不行啊!
北虜殘暴,屠村是常態。
這一路上,我們遇上的無人村,已經不是一個兩個。
萬一他們一上來就屠村,豈不是自投羅網!”
護衛統領蔣義峰,急忙勸說道。
不同于其他家丁,蔣義峰是天元年間的武進士。
按照正常的發展軌跡,他應該進入軍中服役,為國效力。
怎奈命運和他開了一個玩笑,高中進士不久,就被錦衣衛盯上了。
對一名草根武進士來說,能進入錦衣衛發展,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雖然名聲不怎么好聽,但天元年間的錦衣衛,那是真有實權。
身份地位,并不比文官低。
可惜錦衣衛招攬他,只是作為秘諜使用,沒過多長時間就被朝廷派到了孔家,保護衍圣公的安全。
名義上是為了體現朝廷的重視,實際上就是天元帝,對衍圣公不放心。
圣人后裔的特殊身份,如果想要搞事情,那就是大事件。
沒有哪位強勢的皇帝,能夠容忍這種影響力巨大的人,行為上不受控制。
在保護監視衍圣公的同時,他肩負著隨時送走衍圣公的重任。
倘若哪天皇帝覺得衍圣公威脅太大,他就有義務制造一起意外,替皇帝解決心腹大患。
廢立錦衣衛的風波中,錦衣衛不少高層遭到清算,他這枚隱藏的暗子,就同上面失去了聯系。
作為皇帝指派給衍圣公的保鏢,自然不是普通的保鏢,除了朝廷發放的俸祿外,孔家也給準備了一份。
日常生活中的待遇,更是給予了足夠的禮遇。
舒服的小日子過著,又能夠擺脫錦衣衛,本該是一件欣喜的事。
可惜北虜突然殺了過來,尚未反應過來,敵軍就攻破了曲阜。
作為護衛統領,蔣義峰不得不發揮作用,帶著衍圣公逃亡。
哪怕在逃命,孔家人的傲氣,也絲毫不見減少。
一路上,就沒少鬧出幺蛾子。
皇帝指派的身份,在關鍵時刻發揮了作用。
蔣義峰果斷舍棄了眾多累贅,只帶著少數孔家嫡系,一路逃亡到現在。
“要不然我們山中暫避,躲過敵人的追兵后再出來。
馬匹昨天都死光了,兩條腿是跑不過四條腿的。
繼續這么跑,不等逃到安全地區,本公就先累死了。”
孔植再次提議道。
他真心是不想跑了。
以他的身份,就算落入北虜手中,大概率也會受到優待。
“公爺,您就甭開玩笑了。
附近的山,全都是光禿禿的一片。
就算敵人不追過來,我們也會因為缺乏食物、水源,困死餓死在上面。
您出逃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朝廷肯定派來了接應人馬。
沒準明天,我們就和他們遇上了。”
蔣義峰一臉無語的說道。
如果可以進山,在出城后的第一時間,他們就逃入了山中。
怎奈兗州被開發的時間早,到了永寧年間,附近的山頭都被砍伐一空。
現在這個時節,放眼望去除了能看到小麥的綠色外,四周都是光禿禿的一片。
就連孔家蓋房子,所需要的木材,都只能從外界采購。
山東地界上,也就幾座大山里面,還有少量的大樹。
這種狀況,要一直持續到工業時代,煤炭被大量啟用后。
且不說距離問題,即便是真能進山,蔣義峰也不認為自己這一行人能夠在里面生存。
隨便一個感冒,都能帶走這群養尊處優的老爺們。
在兩人對話的同時,北虜騎兵也殺了過來。
“嗖、嗖、嗖……”
一陣箭雨飛來,尚未反應過來的眾人,瞬間死傷一片。
倒霉的孔植,大腿上不幸中了一箭,當即發出一聲慘叫。
“快住手,這是衍圣公!”
見到這一幕后,被嚇懵了的孔家人,急忙自爆家門。
或許是圣人的光環發揮作用,追捕他們的鬼方騎兵中,恰好有一人能聽懂大虞語言。
原本的獵殺游戲,一下子變成了抓活的。
眼前這一幕,恰好被遠方的探馬看到,立即將消息傳遞了回去。
“傳令下去,全軍上馬救出衍圣公!”
收到消息后,舒忠義一臉不爽的下令道。
暗地里下黑手無所謂,可明面上,他還是來救援衍圣公的。
不能發現了衍圣公的蹤跡,還沒有任何作為。
在官場上混,他非常清楚衍圣公在讀書人心中的份量。
一旦讓當代衍圣公落入北虜之手,造成的政治影響將極其惡劣。
為了大局考慮,也必須把人控制在自己手中。
眨眼的功夫,大隊騎兵就趕赴現場。
淪為俘虜,正接受北虜士兵救治的孔植,再次悲劇。
兩軍忙著廝殺,直接忽略了他這個傷員。
其他俘虜,一個個被困的和粽子一樣,純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除了在精神上,為他加油打氣外,大家更關注戰場局勢。
能夠留在大虞,沒人想給北虜當俘虜。
他們不是衍圣公,沒有巨大的政治影響力,不值得人家禮遇。
一旦被掠到了草原上,就是為奴為婢的命運。
運氣不好的話,搞不好在半路上,就先一步丟了小命。
官軍騎兵數量更多,又有犀利的火器在手,身上還套著棉甲。
對陣甲胄全無的鬼方騎兵,很快就占據了上風。
眼瞅著大勝在即,眾人臉上紛紛露出喜色,突然一枚流矢再次命中孔植。
“啊!”
劇烈的慘叫聲,為大戰畫上了句號。
“衍圣公在哪里?”
作為主導這一切的舒忠義,故作焦慮的問道。
事實上,抵達戰場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了衍圣公。
沒別的原因,光從不同的待遇上,就可以判斷出來。
正常情況,遇上大虞傷員,北虜都是一刀送走。
如果不是身份特殊,根本不可能進行救治。
“將軍,我……”
疼痛難忍的孔植,急忙自報身份。
“敵軍跑了幾個,追兵馬上就要過來,此地不宜久留。
公爺,您且先忍忍。
軍中沒有郎中,到了安全地方,立即給您治療。”
一邊說著,舒忠義一邊安排人放開俘虜,同時把孔植抬上提前準備好的馬車。
說是馬車,實際上就是套著馬的板車,沒有任何減震設施。
“將軍,你就讓公爺坐這破車?”
一名孔家子弟不爽的說道。
面對北虜騎兵,他不敢開口,可遇上官軍,瞬間就恢復了傲氣。
“這里是戰場,如果不是運氣好,連這種車都沒有。
你要是有意見,就找更好的馬車來。
敵人馬上就要殺過來,公爺正等著救治,你此時跳出來搗亂是何居心?”
舒忠義冷漠的質問道。
說話間,他故意看了一眼孔植,仿佛把主導權送了過去。
“住嘴!
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
想要盼著本公死,好繼承衍圣公爵位,沒這么容易!”
不等青年男子繼續辯解,疼痛難忍的孔植就搶先訓斥道。
利益面前,自家的族人也不可信。
并非他多想,在逃亡路上他的兒子失散,血脈最近的就是眼前這位青年男子。
倘若他的兒子,沒能活著回來。
按照大虞的繼承法,眼前這位侄子,就是衍圣公爵位的第一繼承人。
在這種背景下,青年男子的任何舉動,都有可能讓人多想。
看似在為他爭取待遇,可戰場上條件根本不允許。
事情被挑明了之后,怎么看都像在阻礙大軍帶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