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國事多艱,你們就知道吵吵吵。
如果吵架能解決問題,北虜早就被你們殺干凈了!”
永寧帝當即怒斥道。
嘴上罵的兇,內心深處他卻沒有當成一回事。
朝堂上文武對立,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倘若下面人,真要是和和氣氣,他反而睡不著覺。
選擇在此時打斷,主要還是被揭了短。
在先帝朝時期,遼鎮還是聽話的乖孩子,規模遠不及現在。
自從換了遼東督師之后,情況就發生了變化。
為了穩定遼東局勢,把大量的資源投入到遼東鎮身上,遼東鎮迅速發展壯大。
駐守遼東的其他軍隊,因為黨爭的緣故,紛紛遭到排斥暗算。
一不留神的功夫,遼東前線就一家獨大。
以往的時候,為了朝廷的面子,大家都刻意捂著蓋子。
永寧帝只知道遼東鎮桀驁不馴,卻沒有想到這支軍隊,連勤王救駕都敢敷衍了事。
現在兵部和都督府發生爭執,一下子把問題暴露在了臺面上,搞的他這皇帝非常沒面子。
偏偏遼東鎮,現在朝廷又碰不得。
甭管這支軍隊多么跋扈,依舊是大虞朝最精銳的軍團。
這支軍隊只要存在,就能夠讓北虜忌憚。
為了江山社稷,哪怕心里再怎么不爽,永寧帝也只能花錢養著這支軍隊。
兩廣軍鎮的崛起,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遼東鎮的一家獨大。
不過這也僅僅只是遏制,雙方的規模,依舊不是一個檔次。
李牧在改編重組前,就綜合考慮了多方面因素,特意把輔助兵種放在編制外。
四萬多人的軍隊編制,一下子縮小到了兩萬五千多人。
對比七萬多人編制的遼東鎮,僅僅只有對方的三分之一。
一系列的操作下來,讓朝廷原本投向廣西的目光,一下子轉移到了遼東鎮身上。
包括文官集團內部,對自己扶持起來的遼東鎮,同樣沒有好感。
在很多文官看來,遼東鎮就是他們養了一條不聽指揮的狗,需要好好調教。
可惜訓犬師,難得一遇。
派去擔任遼東督師的文官,根本鎮不住下面那幫驕兵悍將。
連這次勤王救駕,都要哄著他們,才肯出兵的。
為了前車之鑒,他們自然不允許出現第二支失去控制的軍隊。
舞陽侯所部,現在就有明顯的失控跡象,對兵部的命令時常陽奉陰違。
盡管這支部隊,嚴格執行了督都府的命令,但在文官看來兩者沒有本質區別。
凡是不聽他們指揮的部隊,都是需要敲打的。
一定程度上來說,舞陽侯所部的存在,比遼東鎮更難令他們接受。
遼東鎮固然對他們陽奉陰違,可兩廣軍鎮卻聽從皇帝和勛貴的調遣。
有了爭奪更大話語權,兵部才會不顧舞陽侯所部“損失慘重”,故意給他們安排更棘手的作戰任務。
可惜大家都不傻,這種明顯的針對,一眼都能看出來。
勛貴集團看似掌握的軍隊不少,可大部分都是荒廢的衛所軍隊,真正能打的部隊卻沒幾支。
不可能放任文官禍禍,他們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家底。
作為皇帝,永寧帝同樣不想在內憂外患的時候,折損麾下的軍事力量。
“轟隆隆……”
聽到劇烈的爆炸聲,孔植手中的茶杯,直接摔在了地上。
自從得知援兵,不會及時抵達的消息,他的內心就陷入煎熬中。
想要帶著家眷跑路,又顧忌政治影響。
因為身份特殊的緣故,孔家一般的違法亂紀,百官都會假裝看不見。
可棄城跑路,丟下祖宗基業不顧,涉及了“不忠不孝”。
對標榜道德圣人的衍圣公來說,德行上的污點,比殺人放火都嚴重一百倍。
倘若大虞衰落,各地都在丟城失地,那么跟著跑也就跑了。
為了安撫人心,朝廷多半不會追究。
可現在不一樣。
朝廷剛取得濟南大捷,正是人心士氣最高的時候。
不戰而逃,那就是重大政治污點。
滿門抄斬不至于,但換個衍圣公是大概率事件。
因為觸犯法度,被撤換的衍圣公,歷史也不是一個兩個。
至于投奔北虜,暫時不是選項。
光從目前的局勢來看,北虜還不具備爭奪天下的實力。
能夠入寇成功,主要還是大虞內斗嚴重,各路勤王大軍無法精誠團結。
拋開小股援兵不提,只要舞陽侯所部和遼東鎮合作,就具備和北虜決戰的實力。
如果配合的好,沒準能夠將草原聯軍留下大半。
毫無疑問,兩家聯合是不可能的。
雖然大家都是大虞的軍隊,雙方的利益,卻是背道而馳。
且不說政治站隊,光軍費資源爭奪,就注定了雙方無法和睦相處。
兩廣軍鎮的軍費,現在是地方自籌,不等于未來也是地方自籌。
一旦戰爭結束,中央政府勢必要進行集權,不可能長期放任總督執掌大權。
權力回歸中央政府,其中就包括對軍中錢糧的控制。
到時候一南一北兩支精銳,為了軍費分配,少不了鬧矛盾。
“外面發生了什么?”
孔植關心的詢問道。
為了守衛曲阜,他也下了不小的功夫。
雖然沒舍得出錢出糧,可他也多次過問城中防務,算得上勞心勞力。
“老爺,北虜大軍攻城了。
城中官軍用火炮進行反擊,或許是因為火炮年久失修,不小心炸了膛。
一共就炸死了三名炮兵,不礙事的!”
中年管家淡定的說道。
能在孔府當管家,自然是見過大場面的。
戰場上刀槍無眼,火炮炸膛帶走了三名士兵,根本不算大事。
在他們這些大人物眼中,士兵就是消耗品,陣亡只是名單上的冰冷數字。
“為何會年久失修,本公之前不是下令,要整軍備戰么?”
孔植不爽的問道。
平常時期不重視軍備,戰火燒到家門口,還是要抓一下軍備的。
北虜可不是什么文明人,人家過來就是想要搶上一筆。
衍圣公的名頭,能夠震懾住天下大多數人,卻未必能震懾住這群草原蠻子。
從敵軍圍攻曲阜,就可以看出來,這是一群膽大包天的主。
參考歷史經驗,在王朝崩潰時期,曲阜很少有被人攻破的案例。
更多的時候,都是他們喜迎王師。
亂世之中,誰的拳頭大,他們就支持誰。
下錯了注沒有關系,只要及時糾正過來,就不是問題。
爭奪天下的諸侯,沒有幾個能拒絕圣人后裔的錦上添花。
在這方面,他們擁有豐富的經驗。
只要投降的足夠快,就無需擔心被清算。
“老爺,應該是下面的人瀆職。
曲阜太平了兩百多年,城中就一群衙役民壯。
附近的幾支衛所部隊,同樣是馬放南山多年,世襲的炮兵根本沒有實戰經驗。
剛上手的時候,發生點兒意外,實屬正常。”
中年管家隨即解釋道。
年久失修的火炮,本身就是該退役的。
靠臨時檢修,想要恢復過來,明顯是癡人說夢。
沒有選擇淘汰不合格的火炮,那是曲阜城上的火炮,全部都有百年以上歷史。
真要按標準執行,守軍就沒火炮可用了。
“不用為他們解釋,本來就是一群飯桶,根本指望不上。
通知府中家丁做好準備,一旦曲阜被攻破,我們立即突圍離開。”
孔植想了想下令道。
與城池共存亡,搏一個千古忠孝之名,他也曾想過。
怎奈求生欲望太強烈,實在舍不得拿命去賭。
沒有收到消息就跑路,就對得起大虞朝的厚待了。
“老爺,府中家丁全部就位,隨時可以突圍。
不過北虜來勢洶洶,倘若在戰場上遭遇,怕不是對手。
我等身死是小,影響府中主子的安危,可就……”
中年管家忐忑的勸說道。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作為山東一霸,孔府的家丁也是遠近聞名。
不過僅限于欺負百姓,上戰場還差的遠。
同那幫武將的家丁,完全是兩個概念。
理論上來說,孔府各房在冊家丁,總人數有數千之多。
實際上,里面充斥著大量的關系戶。
上到八旬老翁,下到尚未斷奶的孩子。
很多人在里面,純粹就是為了占一個名額,混點兒月錢。
關系到位的,還能夠跟著管事下去收收租,再順勢撈上一筆。
反正孔府家大業大,能夠養得起他們。
覺得財力吃緊,那就挑幾個倒霉蛋,吞了他們的家業。
長期以來,都是這么玩兒的。
指望這些人上戰場,他著實沒有底氣。
“不必多說!
北虜都是一群瘋子,本公堂堂圣人后裔,豈能和他們為伍。
告訴族人,盡量幫忙守城。
真到了守不住的時候,那就突圍離開,生死各安天命。”
孔植果斷拒絕道。
如果可能的話,他也想和北虜達成一個默契,不用踏上流亡之路。
可惜北虜的信譽太差,違反承諾,就和吃飯喝水差不多。
萬一留下來,敵人不遵守約定,他們就是案板上的肉。
除了這個理由外,孔植也想借刀殺人。
繁衍到現在,孔家的族人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物以稀為貴。
圣人后裔數量多了,同樣會變得不值錢。
何況里面許多家伙,還不怎么安分,一個個都盯著他的位置。
在外面惹了禍,也要他這個家主負責善后。
一次兩次還好,隔三差五幫人擦屁股,誰都會厭煩。
大家都是同族,許多手段沒法用。
現在北虜入侵,無疑是最佳的機會。
草原騎兵聽不懂山東方言,雙方想要交流都難。
圣人后裔同樣是兩個肩膀扛著一個腦袋,外貌上沒有任何區別。
北虜騎兵殺順了手,肯定不會介意,對這些肥羊下手。
他可以借助突圍的契機,不費吹灰之力,清除族中不滿他的力量。
轟鳴的炮火聲,在不斷持續。
年久失修的曲阜城墻,很快就變得岌岌可危。
缺乏戰斗經驗,趕鴨子上架的守軍,面對敵人的猛烈攻擊,表現的非常無力。
一聲巨響之后,城墻出現了缺口。
本該第一時間堵上去的守軍,承受不住壓力,直接調頭就跑。
戰場上,大軍崩潰,往往就是不經意的一瞬間。
見有士兵跑路,周邊的士卒,很快選擇了跟風。
負責督戰的衙役們,平常事情威風八面,現在卻成了軟腳蝦。
除了嘴上喊著“快回去”外,身體不由自主的后退。
“愣著干什么,督戰隊趕緊斬殺逃兵,給本官穩住戰線!”
觀戰的曲阜縣令慌亂下令道。
本來以為自己的軍事水平,就是菜鳥級別,萬萬沒有想到守軍將領比他還菜。
世襲武將的弊端,在這里體現的淋漓盡致。
除了個別將領,繼承了先輩們的勇武外,更多的都是酒囊飯袋。
本該守軍將領干的活,現在還需要他這個縣令來指揮。
“大人,快走吧!”
“衍圣公帶著大隊人馬,打開了南門跑了。”
收到這個噩耗,原本還在掙扎的曲阜縣令,臉色瞬間慘白。
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本以為敵軍是騎兵,不擅長攻城,守住曲阜是有希望的。
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邊更菜,城防搞的一團糟,攻城大戰才開始不到一天就被敵人撕開缺口。
如果將士用命,這也是小問題。
攻城大戰中被撕開的缺口多了,只要及時把缺口堵上,就不是什么大問題。
怎奈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到了關鍵時刻,豬隊友一個招呼都沒打,就直接打開城門跑路離開了。
“他們瘋了?
敵人可是騎兵,就算突圍出去,我們也跑不過人家四條腿啊!”
曲阜縣令難以置信的問道。
“縣令大人,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衍圣公帶頭跑路,在城中已經傳瘋了,很多人都親眼目睹。
北虜圍三缺一,故意放開了南門,現在很多人都從南門出了城。”
師爺急忙催促道。
遇上這種悲催事,曲阜縣令的仕途肯定完了。
哪怕突圍離開,事后也要被朝廷治罪,對他的價值已然不大。
如果不是背棄恩主逃命,在幕僚界最令人不齒,他早就跑了路。
“周先生,你帶著我兒走吧!
曲阜,乃是圣人廟宇所在,萬萬不能讓北虜破壞。
現在曲阜淪陷,圣人廟宇難以保全。
本官是朝廷任命的曲阜縣令,需要為此事負責,與城池共存亡是最好的選擇。”
曲阜縣令語氣堅定的說道。
注定難逃一死,與其被朝廷問罪,不如直接殉國。
按照大虞官場的傳統,甭管生前有多大的罪過,只要殉國而亡,朝廷都不會繼續追究。
犧牲自己一個,總好過全族受株連的好。
“大人,您多保重。
學生,這就帶著公子去了!”
周師爺略顯傷感的說道。
眼前這一幕,無疑是他最想看到的。
恩主殉國而死,他帶著恩主的血脈遺孤離開,傳出去也是一樁美名。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朝廷大概率還會褒獎。
真要是大家一起離開,事后被朝廷問了罪,那就什么名聲都沒了。
“萬戶,南門突然出現大隊人馬,帶著車隊離開。
車輛的印跡不淺,應該攜帶了不少財物,您看是否派人去追?”
聽到手下人帶來的消息,額爾敦微微一愣。
他見過貪財的,卻沒有見過這么貪財的,逃命都舍不得家業。
“居然有這種蠢貨,還愣著干什么,趕緊派人去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