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出了應對之策,勤王大軍就沉寂下來。
除了派人督促濟南府,堅壁清野之外,平常時期李牧都懶得和地方衙門打交道。
前面吃了那么大的虧,北虜肯定會報復回去。
搞不好現在這種時候,人家已經采取了行動。
從戰略上來說,這肯定是一件好事。
北虜主力一旦南下,京師之圍就迎刃而解。
解除京師之圍,政治意義巨大。
原本觀望的各路勤王大軍,勢必會向京師匯聚。
南下的北虜大軍,隨時可能被官軍抄后路,不可能在濟南府長待。
只要撐過敵人的第一波攻勢,勤王大軍就安全了。
戰略方向確定下來,李牧沒心思和山東地方官員扯皮。
救援兗州可以,那就放棄濟南,兩者只能二選一。
勤王大軍“損失慘重”,無力分兵兩線作戰。
事實上,此刻立即趕赴兗州,也是一場遭遇戰。
草原聯軍,已經攻占多座縣城,并且對府城完成了圍困。
援軍想要進入城中固守,根本無法做到。
山東巡撫下令各地州府增援兗州,本質上就是政治意義大于軍事意義。
無法依仗城池之利,一群烏合之眾過去,就是給人家送戰績。
下面的將領,只要腦子沒有進水,都知道該怎么應對。
曲阜,孔府。
“各路援軍,到了什么地方?”
孔植關心的問道。
大虞尚未到崩潰的時候,作為當代衍圣公,他暫時也沒有跳槽的打算。
同忠誠無關,主要是換個打工對象,很難有現在的待遇。
早先宋時期,他們享受的官爵才八品,現在可是正一品待遇,位列文官之首。
擁有的諸多特權,更是遠超歷代王朝。
不過北虜一路打到山東地界,對他造成的沖擊,依舊是巨大的。
內有白蓮教作亂,外有北虜肆虐。
縱觀整個歷史,這都是王朝走向衰落的表現。
如果無法反推回去,大虞朝就危險了。
好在舞陽侯率領的勤王大軍爭氣,打出了濟南大捷,鼓舞了大家的抵抗決心。
“公爺,因為糧餉欠缺的緣故,各路援軍尚未有所動作。
不過各府官員都在賣力籌款,想來應該不日就可湊齊開拔銀兩……”
不等曲阜縣令把話說完,孔植就怒了。
簡直是欺人太甚,救援儒家圣地,都敢這么敷衍了事。
缺乏錢糧,那都是糊弄普通人的。
據他所知,為了應對北虜入侵,山東各地衙門從去歲年末開始,就在籌集軍費。
民間加征了不只一兩次,籌集起來的錢糧,尚未有過大筆開銷,怎么可能連開拔銀都拿不出來。
“舞陽侯所部呢?”
孔植強忍著怒氣問道。
地方官員貪腐,這是歷史頑疾。
作為官僚系統中的既得利益者,他沒法去掀這個蓋子。
如果沒有地方官的貪婪,他們孔家也積攢不了現在的家業。
別的援軍可以不來,但是最能打的勤王大軍,必須要過來。
這支軍隊可是經過北虜驗證,確實是一等一的精銳。
何況舞陽侯所部能留在山東,他也是出了大力的。
沒有碼頭上死皮賴臉的表現,人家早就直奔京師而去,根本不會留在山東。
“公爺,巡撫衙門告知的援兵中,沒有舞陽侯所部。
或許是他們在此前的戰斗中損失慘重,現在正處于休整中。”
曲阜縣令忐忑的說道。
在孔府門前當差,完全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整個曲阜的土地,八成以上掌握在孔家手中,每年征稅都是老大難。
衍圣公肯定不會交稅的,他也不敢上門催收。
為了自己的考評,只能把原本屬于孔家的賦稅,轉嫁到普通民眾身上。
以至于他在曲阜發風評,迎風都能臭十里。
稅收盤剝是其次,孔府的各種不法勾搭,他也只能充當睜眼瞎。
不光不能管,還必須幫忙善后。
一旦鬧出亂子,衍圣公是否倒霉不知道,反正他這個縣令肯定人頭落地。
稍微有點兒關系,都會主動避開曲阜縣令,這燙手的差事。
如果有的選擇,他寧愿去窮鄉僻壤任職,也不到曲阜擔任縣令。
事實上,在大多數時間,曲阜縣令這個官職都是孔家世襲。
因為不法之事太多,時常搞的民怨沸騰,才被廢除的。
除了開國初年,皇權鼎盛的時候,能夠行使職權外。
后面的時間里,曲阜縣令都要看孔家的臉色。
“廢物!”
“人家說什么,就信什么,你的腦子呢?
連援兵都請不來,要你何用!”
孔植當即訓斥道。
挨罵的曲阜縣令,只能低下頭顱。
無論是巡撫衙門,還是眼前的衍圣公,都不是他能夠得罪的。
舞陽侯所部不肯過來,要么是真元氣大傷,要么是高層博弈。
無論哪種情況,都不是一名小縣令,能夠摻和的。
估摸著就連山東巡撫,在里面的話語權,都非常有限。
“下官無能,實在是難當大任。
公爺德高望重,實乃力挽狂瀾的不二人選。
為了曲阜的數十萬百姓,還請公爺出山主持大局,拯救……”
不等曲阜縣令把話說完,孔植就一腳踹了過去。
從來都只有他甩鍋給別人,現在居然有人甩鍋給他,簡直就是倒反天罡。
北虜來勢洶洶,援兵又遲遲不過來。
光靠城中那點兒守軍,都不夠一只。
誰牽頭組織城中防務,誰就要為曲阜的安全負責。
朝中看孔家不順眼的官員,同樣不在少數。
只是迫于利益需要,大家把孔子推向了神壇,連帶孔家跟著發達。
衍圣公是唯一的,但擔任衍圣公的人選,卻是不唯一。
一旦捅出了大簍子,朝廷一樣會換人。
真到了那一步,不光他要倒霉,連帶著自己這一脈都要跟著完蛋。
傳承到現在,孔氏一族早就墮落。
內部的斗爭,同樣非常激烈。
族中眼饞他衍圣公位置,想取而代之的人,不是一個兩個。
京師。
濟南大捷的消息,依舊在不斷發酵中。
自永寧帝繼位后,大虞朝公信力下降的厲害。
民眾對官方的宣傳,并不完全相信。
許多人都認為,濟南大捷是朝廷為了安撫人心,故意炮制出來的。
沒有辦法,這是朝廷吹牛逼的后遺癥。
戰報上斬殺九千北虜,基本上和戰績吻合,到了朝廷發布消息的時候直接增加到了三萬。
別看草原聯軍來勢洶洶,真正的韃靼騎兵,一共也就那么六七萬。
畢竟,搶劫也是需要留人看家的。
倘若一戰斬殺了半數的敵軍,后續的仗也不用打了。
剩下的韃靼騎兵,無力壓制鬼方大軍。
草原聯軍內部出現問題,不趕緊往后撤,那就走不了啦。
從宣大入寇,本質上就是從鬼方人的地盤借道。
在韃靼一族強勢的時候沒關系,倘若陷入衰落,那么大量的戰利品就是他們的催命符。
只要利益到位,背叛盟友,在草原上是常態。
“陛下,好消息!”
“城外的敵軍開始撤了!
營帳數量,比昨天減少了一半。
景國良欣喜的匯報道。
作為京師防務的總指揮,最近這些日子,他承受了太多的壓力。
軍事上的問題,其實不算什么。
真正棘手的,還是虧空的府庫,空曠的糧倉。
光從賬面上看,朝廷在京師囤積了大量的戰略物資。
足夠守軍三年之用,隨便北虜怎么圍困,大虞都能夠堅持住。
可惜現實是殘酷的,京中一應官倉,十室九空。
裝有貨的倉庫,多半也租賃給了商賈。
一個巨大的天坑,擺在他面前。
為了穩定人心,還必須揣著明白裝糊涂,不能捅破。
賬面上弄虛作假容易,但每天需要發放的錢糧,卻是要動真格的。
苦苦堅持到現在,終于見到了曙光。
“北虜,可是撤回了關外?”
永寧帝關心的問道。
對把敵軍留在境內,他已經不抱有希望。
各路勤王大軍中,除了遼鎮以騎兵為主,其他援軍都是步兵。
北虜如果想要撤離,大家根本攔不住。
“沒有!”
“從北虜大軍移動的方向來看,他們似乎是奔著山東方向去的。
前面北虜在濟南府吃了大虧,敵人現在多半是想要報復。”
景國良坦誠的回答道。
涉及到軍國大事,容不得一絲作假。
隨著濟南大捷的出爐,舞陽侯加入勛貴陣營,幾乎成了定局。
文官做大之后,武將就很少能憑軍功封爵。
一個封閉,沒新鮮血液注入的群體,衰落是不可避免的。
哪怕他們現在手握大權,實際上也只是回光返照。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們也不會花大代價培養年輕一代。
即便是勛貴們下了血本,培養起來的人才,也多是旁系子弟。
勛貴嫡系子弟,養尊處優慣了,很難再去吃軍中的苦。
肉爛在鍋里,確實比丟到外面強。
可這些旁系子弟,身上沒有爵位加持,面對文官的時候天然矮上一籌。
發展上限,也相對更低一些。
在地方上的時候,問題不算太大。
一旦進入中央朝廷,能否和文官集團對抗,誰也無法確定。
有身份特殊的舞陽侯加入,對勛貴集團整體來說,肯定是利大于弊。
當然,對個人而言,則是利弊皆有。
舞陽侯未來重回朝堂,固然能夠增加勛貴系的話語權,但也會分走他手中的部分權力。
不過這是次要的。
榮華富貴都到了頂,現在謀劃的不是一時,而是長遠未來。
“敵人要山東,諸位愛卿可有對策?”
永寧帝關心的問道。
對舞陽侯這位舅舅,他的內心很是復雜。
不過總體上,還是信賴的。
尤其是對方解了京師之圍,更是讓永寧帝倍感欣慰。
盡管展開的方式,同預想中不一樣,但最終結果總是好的。
北虜大舉南下報復,他的內心同樣沒底。
上一次大勝,勤王大軍可就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再次和敵人交戰,能否擊敗敵人,誰也說不準。
萬一舞陽侯所部大敗,他都不知道,接下來還能指望誰。
“陛下,當務之急是召集各路勤王大軍齊聚京師,組建一支反攻大軍,對敵人形成戰略威懾。
至于山東方面,朝廷把消息通報給他們,授予舞陽侯臨機專斷之權。
務必要保障……”
不等兵部尚書說完,一旁的鎮遠侯李原就開口打斷道。
“萬大人,舞陽侯所部在前面的大戰中損失慘重,現在正處于休整期。
北虜大軍又是沖著他們去的,暫時就不用給他們布置任務了,免得被敵人利用。”
舞陽侯率領的勤王大軍,既是舞陽侯的嫡系力量,也是他李家的嫡系力量。
以往鎮遠侯一系,在軍中的影響力,主要集中在關中地區。
借助平叛戰爭,好不容易才滲透到了兩廣,并且占據了主導地位,可不能給折騰沒了。
站在自家立場上,寧可勤王大軍寸功不立,也不能損兵折將。
去年秋天,家中夫人又給他添了一個小兒子。
內心深處,他都盤算著,要把自己的三個庶子丟過去歷練。
畢竟,自家侄子不光會帶兵,更會帶人。
最近一兩年崛起的勛貴將領,全是從李牧麾下走出來的。
調任新的崗位之后,也能迅速勝任工作,沒有鬧出過幺蛾子。
能夠培養出帶兵能力,這比單純安排下去鍍金,重要多了。
“侯爺,此言差矣!”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舞陽侯所部,乃是我朝精銳。
現在這種國難時刻,更要肩負起重任來,為天下做出表率來!”
萬宇軒當即反駁道。
大虞軍隊接受督軍府和兵部的雙重領導,現在文官強勢,主要權力大都集中在兵部。
舞陽侯所部,軍中將領多是勛貴子弟。
在兵部和督軍府命令相違背的時候,都是按都督府的命令執行,這讓兵部非常惱火。
想要穿小鞋都不行,現在人家的軍費,主要是地方衙門自籌。
盡管他們還有人事權,可以制約下面的將領,可架不住權力重疊嚴重。
很多時候,就算他們不同意,都督府一樣能把名單往皇帝跟前遞。
“如果這么說的話,那么萬大人就趕緊讓遼鎮動起來吧!
作為我大虞最精銳的軍鎮,每年都要消耗最多的糧餉,可不能一直這么看著。”
成國公景國良跟著補了一刀。
如果說舞陽侯所部,是勛貴陣營的嫡系武裝,那么遼東將門集團就是文官陣營扶持起來的嫡系。
只不過受文貴武賤的思想影響,文官雖然扶持了這支軍隊,實際控制權卻不強。
皇帝的圣旨,都要選擇性執行。
兵部的公文,更是經常討價還價。
平常時期距離遠,大家感受不到這種桀驁不馴。
北虜圍困京師,皇帝下令勤王的時候,各種問題都暴露在了陽光下。
兩廣的大軍都趕了過來,遼東鎮的援軍還在半路上墨跡。
一直到濟南大捷之后,才略微加快了行軍速度。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支部隊依舊是最早趕赴京師的。
不過是過來勤王,還是湊數混日子,那就沒人知道了。
反正遼東鎮出兵到現在,都沒有和北虜大軍交過一次手。
哪怕兩軍在野外遇上了,也是以遼鎮的退讓而收場。
這樣的做法,早就令各方不滿了。
其他地區的勤王大軍,甭管戰斗力怎么樣,遇上北虜人家都會上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