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靼大營。
看著手中的戰報,呼格吉勒臉都氣綠了。
殲敵數萬,自損九千,看似戰績不錯。
問題是韃靼一族才多少人,這樣的勝利多來幾次,他們就可以退出歷史舞臺。
何況這種靈活運用春秋筆法的戰報,一看就知道水份有多重。
真要是大獲全勝,此刻草原聯軍應該拿下了濟南城,而不是轉道去兗州。
“來人啦!
去把額爾敦那混小子,給老子綁回來。”
呼格吉勒惱羞成怒的下令道。
自他擔任大單于以來,奮斗了二十余年,才湊齊了十個萬戶。
結果濟南城外一戰,直接干廢了一個萬戶。
沒有兩三年的時間,根本恢復不過來。
此時正處于韃靼一族蛻變的關鍵時期,任何大的波折,都有可能打斷他們的成長。
難得遇上了中原王朝的衰落期,現在不抓緊時間發展,等對方緩過來就該他們倒霉了。
縱觀過去二十年,他們在遼東干的那些破事,滅族套餐早就預定了。
“大單于,息怒!”
“臨陣換帥是兵家大忌,額爾敦萬戶正在討伐兗州,不如等大戰結束之后再行處置。
反倒是出現在濟南府那支勤王大軍,必須盡快解決掉。
虞軍對我們畏之如虎,那是汗國過去幾十年,在戰場上打出來的。
現在突然有一支虞軍,打破了我們的不敗神話,勢必會刺激其他大虞軍隊。
為了汗國的安危,我們必須盡快全殲舞陽侯所部,及時扼殺住這股風潮!”
薩日娜開口勸說道。
相較于大虞官員,韃靼一族內部對收禮辦事,踐行的更加徹底。
既然收了額爾敦的錢,那就要救他一命。
現在這種時候,額爾敦一旦被押解回來,肯定是死路一條。
無論是呼格吉勒單于,還是族中的其他高層,都不能接受這種大敗。
直接求情不行,那就運用拖字訣。
韃靼一族是現實的,只要戰利品足夠多,損失大點兒也能夠接受。
大不了丟官去職,總能保住小命。
大家都是自己人,等過上幾年事情淡忘的差不多了,還可以重新出山。
“額爾德,情報是怎么搜集的?
關于舞陽侯的情報,同勤王大軍在戰場上的表現,可是嚴重不符!”
呼格吉勒厲聲質問道。
相比追究責任,明顯是清除汗國的威脅,更加重要。
為了知己知彼,韃靼一族非常重視情報搜集。
大虞朝三品以上官員,全部建立了獨自的檔案。
雖然大部分訊息不全,有些甚至僅僅只有名字、籍貫,但重要官員的資料都有詳細記錄。
對大虞官員的了解,呼格吉勒比永寧帝深多了。
問題恰恰發生在這里,情報上對舞陽侯的軍事能力評價并不高。
搜集到的訊息,大都是中規中矩。
“大單于,這是我們的失誤。
舞陽侯藏的太深了。
在京中的時候,表現平平無奇,一直到去兩廣任職后才異軍突起。
我們我的情報網有限,無力覆蓋到大虞南方。
加上同他對戰的,還是一群剛放下鋤頭的叛軍,也就沒有特別關注。”
額爾德急忙解釋道。
情報網絡不是好組建的。
他們要搜集大虞官員的情報,主要訊息提供者,就是合作的晉商。
自己組建的情報網,僅僅能收集一些明面上的訊息,并且輻射范圍僅限于遼東和大虞京師。
沒有官方提供背書,這種暗地里的情報組織,想要覆蓋整個大虞是不可能的。
廠衛和地方衙門,也不全是傻子。
大虞朝那么多官員,總還是有幾個干活的。
稍不留神暴露出來,等待他們的就是滅頂之災。
“哼!”
“稍后,你自己下去領二十軍棍。
類似的教訓,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呼格吉勒冷漠的下令道。
連續的勝利,族中很多人都飄了,需要適當的進行敲打。
不然一直驕橫下去,早晚都會出大事。
“微臣領命!”
嘴上答應的爽快,內心深處額爾德,卻忍不住罵娘。
大虞那么廣闊,他怎么監察的過來。
光汗國劃撥的那點兒經費,能夠做好京師的情報搜集,都算是幸運的。
幸好大虞朝堂從來沒有秘密,不然他的工作,還會更加難辦。
“大單于,虞朝京師城墻高大,城中火炮眾多。
我們進攻了這么長時間,都沒有逼近城墻。
就算不惜代價發起進攻,攻破他們京師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注定失敗的仗,沒必要在這上面浪費時間。
不如調轉進攻方向,先吃掉他們的各路勤王大軍。
尤其是舞陽侯所部和遼鎮,都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薩日娜順勢獻策道。
在濟南城外吃了那么大的虧,肯定要想辦法進行報復。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大虞雖然兵多將廣,可真對他們有威脅的卻不多。
“嗯!”
“這兩顆釘子,都要想辦法拔掉。
傳令各部,讓他們提高警惕,不要給敵人留下可趁之機。
尤其是靠近遼鎮、舞陽侯所部的軍隊,遇上敵人不要冒然發起進攻。
京師這邊做做樣子,糊弄住城中的守軍,主力隨我南下。
本單于要拿下舞陽侯的人頭,祭奠死去的陣亡將士!”
呼格吉勒一臉嚴肅的下令道。
濟南府。
一場盛大的慶功宴,在城中最大的酒樓舉行。
大家都是在官場上混的,甭管私底下有什么矛盾,宴會上大家還是和和氣氣。
看在禮物的份兒上,舞陽侯非常給面子。
對官員、士紳們敬的酒,那是來者不拒。
唯一遺憾的是每次都淺嘗即止,一杯酒直接打了一輪,杯中還有剩余。
這些細節,眾人仿佛沒有看到,依舊熱情的上前敬酒。
反倒是下面的將領,招架不住城中官員士紳的熱情,一個個喝的爛醉如泥。
見到這一幕,讓李牧很是無奈。
文貴武賤,不是短時間能夠打破的。
哪怕他這種強勢武將麾下的部將,面對文官的時候,還是情不自禁的低了一頭。
遇到文官、士紳敬酒,一個個都表現的格外豪爽。
哪怕一眾勛貴子弟的表現,也只是略好一丟丟。
全場敷衍應付的,只有李牧和舞陽侯。
換個場合,他們這么敷衍,文官們早就掀了桌子。
今天的情況不一樣,他們是參加慶功宴的客軍,后面還指望著他們繼續賣命。
稍微有點兒腦子的都知道,濟南大捷只是一個開始。
北虜高層精心策劃的入關劫掠,絕不可能這么輕松的被破壞掉。
吃了這么大的虧,敵人肯定要揮師報復。
作為客軍,勤王大軍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他們這些本地官員士紳可沒地方跑。
為了身家性命,也要想辦法留下勤王大軍。
恰好打完這一仗之后,李牧也不想和北虜硬碰,固守濟南成了最佳選擇。
大方向上,雙方一拍即合,細節上就沒那么重要。
“巡撫大人,大事不好!”
“北虜入寇兗州,現在……”
突如其來的求援,打破了慶功宴上的和諧氣氛。
魯王的封地在兗州,曲阜同樣在兗州府。
無論宗室,還是圣人宗廟,都不能允許落入異族之手。
求援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事情擺到了臺面上,想不去救都不行。
“侯爺,兗州危急,還請您……”
山東巡撫賈蕭塵的話尚未說完,舞陽侯就醉倒在了酒桌上。
見眾人的目光投了過來,沒有絲毫猶豫,李牧也跟著醉了過去。
“諸位大人,多謝大家的盛情款待。
總督大人和提督大人今天喝多了,我們先帶他們下去休息,其他事后面再聊!”
原本被灌倒的一眾將領,突然之間一下子醒了酒。
當著眾人的面,把李牧和舞陽侯攙扶著離開了宴會。
如此明顯的逆轉,任誰一看都知道,這是在和他們演戲。
士紳們還好,反正只要守住濟南,能夠保障他們人身財產安全就夠了。
兗州就算丟了,朝廷追究責任,也不會問罪到他們頭上。
一眾官員的臉色,瞬間就難看起來。
舞陽侯和李牧同時裝醉,勤王大軍一下子群龍無首。
其他將領就算答應出兵,也無權調動兵馬。
勤王大軍不出動,光靠山東地方軍,救援就是給敵人送戰績。
偏偏救援是政治正確,甭管能不能成功,他們都必須干。
正準備上前攔截,強行給兩人醒酒。
結果人剛起身,賈蕭塵就被幾名將領充滿殺氣的眼神,給瞪了回來。
參與了抉擇,就要承擔責任。
救援成功了還好,一旦救援失敗,那就是重大政治事故。
似乎受到了啟發,參加宴會的一眾官員,紛紛醉倒在地。
一些人為了演的更像一些,還當場發起了酒瘋。
眨眼的功夫,官員就倒下了一大片,氣得賈蕭塵火冒三丈。
其他人可以玩兒酒遁,他這個巡撫,沒有辦法躲。
甭管是否出兵救援,只要兗州發生意外,他都是第一責任人。
“傳令下去,勒令青州府、萊州府、登州府、安東衛、寧山衛的官兵,立即趕赴兗州進行救援。
告訴他們,務必要守住曲阜和兗州城!”
賈蕭塵果斷下令道。
勤王大軍濟南大捷,不光保住了濟南府,也讓身后的幾個州府安全有了保障。
為了保住兗州府,賈蕭塵也是拼了。
不惜將大半個山東的兵力,都給派了過去。
即便是如此,對保住兗州府,他的心里還是沒底。
如果不是顧忌影響,他真的很想下令,讓下面的人帶著魯王和衍圣公撤離。
只要保住了這兩位的安全,那么丟城失地的政治責任,就減少了一半。
毫無疑問,這是不可能的。
魯王若是敢跑路,永寧帝第一個饒不了他。
按照祖宗規矩,藩王守土有責。
雖然現在的藩王,早就沒有開國初年的權力,但義務還是要承擔的。
宗室帶頭跑路,政治影響太過惡劣,朝廷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白蓮教叛軍,在南方攻城略地,也沒見哪個藩王敢跑路。
即便是不想死,也必須堅持到城破,才能夠突圍。
一般來說,都是安排王府世子離開,自己留下殉國。
既給了朝廷一個交代,又保住了王府傳承。
藩王有限制,衍圣公同樣有限制。
不過他們不是受限于祖制,而是被聲名拖累。
本來黑歷史就多,再上演一出,丟下祖宗跑路的大戲。
朝廷或許不會清算整個孔氏一族,但趁機換個衍圣公,還是非常簡單的。
何況他們有自己的依仗,哪怕是在亂世之中,諸侯王們也會給他們禮遇。
北虜打了過來,大不了就是破財,還要不了命。
倘若北虜有意天下,甚至連財都不用破。
祖宗的遺澤,給了他們留下的底氣。
離開宴會現場,李牧和舞陽侯的酒,一下子醒了過來。
沒有絲毫耽擱,兩人直接返回了軍營。
“兗州府可不好守,山東巡撫要倒霉了!”
舞陽侯幸災樂禍的說道。
對算計他的山東官員,他沒有任何好感。
按照原計劃,在天津府登陸后,直接在碼頭附近扎營。
對圍困京師的北虜,形成戰略威懾,就是大功一件。
根本無需冒險,同敵人進行決戰。
濟南大捷,那是意外之喜。
全場戰役都是勤王大軍打的,山東地區的官兵,就是一個旁觀者。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沒理由念山東巡撫的好。
“侯爺,其實兗州城,還是有希望守住的。
北虜多是騎兵,攻城能力并不強。
不過孔府那邊,就危險了。
常言說的好:不到山東,不知孔家之富。
同我們的衍圣公相比,兩淮鹽商都不值一提。
如此巨大的財富,放在一群強盜面前,他們是很難忍住的。”
李牧笑著接話道。
北虜太過配合,以至于事先制定的計劃,都沒有了用武之地。
對兩人來說,這肯定是一件好事。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哪怕在幕后推動,也難免留下蛛絲馬跡。
北虜自己打過去的,甭管接下來發生什么,都扯不到他們頭上。
“事情怕是要糟!
北虜只是搶劫一些財貨,朝廷還承受的住。
若是他們帶走了衍圣公,那可就麻煩大了。
到時候天下讀書人鬧了起來,你我怕是也躲不開。”
說話間,舞陽侯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在大虞讀書人群體中,圣人后裔的影響力非常大。
一旦衍圣公帶頭投降了北虜,勢必引發連鎖反應。
如果有衍圣公親自勸降,那些被俘的官員、讀書人,很有可能直接投降北虜。
引發投降潮是其次,關鍵是大虞的統治合法性,也會受到不小的沖擊。
那些隱藏在朝野的野心家,都會忍不住興風作浪。
一旦處理不慎,很容易引出大亂子。
萬一天下人認為,大虞朝天命已盡,可就徹底完犢子了。
作為既得利益者,舞陽侯和大虞深度綁定,兩者是一損俱損。
“侯爺,事情沒有那么糟糕。
衍圣公可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豈會自甘墮落,和北虜同流合污。
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下官相信衍圣公是會果斷殉國,給天下人做出一個表率的。
不過北虜最是無恥,也不能不防。
保不準他們搞出一個假的衍圣公,打著衍圣公的旗號興風作浪。
好在這些事,朝廷可以提前預防,只要及時對外發布公告即可。”
李牧面不改色的獻上了一道損主意。
投了降的衍圣公,通通都是冒牌貨,正牌的衍圣公只會殉國。
甭管外界是否相信,只要朝廷一口咬定,天下讀書人就會認。
大家維護圣人道統,那是為了維護自身利益。
衍圣公只是一面旗幟,誰扛都是扛。
孔家子孫多得去了,換個人擔任衍圣公,一樣不影響什么。
唯獨儒家那套道德體系,不容許崩塌。
對天下官員士紳來說,大虞朝依舊是最能代表他們利益的團體,大家暫時還沒想著改朝換代。
在這種背景下,誰也不想看到,一個逆臣衍圣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