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神?燈神!”
克里斯蒂娜嘴里蹦出兩個詞,似乎已經忘了只要在意識里有“說話”的想法就能被對方所聽到。
一旁的多蘿西先是疑惑地看了眼蒂娜在挎包上胡亂摸索的手,而后恍然大悟:
“掉在剛才的街上了?”
兩人剛剛被“魔術師”梅林送到這里時,那位在教堂里壓根不敢開口的燈神還扭曲了她們的聽覺、視覺,讓復雜的因蒂斯文變成簡單易懂的魯恩語,可現在卻不見了蹤影。
那只有一個可能,問題出在身后這條建筑風格古老的舊街上。
“不可能,包是完整的,我也沒把‘許愿神燈’拿出來過……”
蒂娜伸手進入挎包仔細摸索著,確認那件封印物不是把自己變小藏在角落,而是真的不見了,但挎包也沒有破損和縫隙,比拳頭還大幾圈的金色燈盞不可能悄無聲息地離開。
“難道是被人偷了……”
她喃喃道,回憶起了之前跟她們有短暫交流的黑發男子,后者匆忙催促她們離開的模樣現在想來有一種心虛的成分在里面,也許現在正捧著看上去很值錢,實際上并不廉價的“005”傻笑呢。
男子所處的“獨自一人”酒吧對面的“與眾不同”歌舞團也非常詭異,那三位從蒂娜面前經過的短西裝、單片眼鏡打扮的顧客之中會不會藏著一個小偷,甚至三個都是?
雖然這四個嫌疑人都沒有和蒂娜有物理意義上的接觸,但她被燈神灌輸了一天的神秘學知識,可是知道有一整條魔藥途徑被稱作“偷盜者”的!
只要燈神抱著某種配合的心態,甚至“放大”、“扭曲”偷盜者的力量,就能讓這個過程變得既簡單又隱秘,畢竟距離祂被解開封印只剩下了最后一步,比起完成承諾就會向祂索要愿望的蒂娜和多蘿西,換一個合作者或許更加方便,這甚至都不需要祂違反約定,只要“不反抗”就行。
而已經到了這最后一步,蒂娜可不愿意把這個機會拱手讓人。
想到這里,她拉著剛拿出阿羅德斯之鏡的姐姐就回過頭向舊街走去。
“不需要先問問阿羅德斯嗎?我還剩兩個免費的問題,實在不行還能用一問一答的形式繼續,反正在場的只有我們,不用擔心會被問到過于尷尬的事……”
多蘿西小聲問道。
這短短一天的旅途中,蒂娜進入了神秘學世界,見過了一只手都數不下的非凡者,也長了很多見識,多次主動或被動做出決定,此時已不再像早上剛踏出家門一樣無知又魯莽,聽到姐姐的問題搖了搖頭回答:
“還是先留著吧,如果他們不肯把神燈還給我們,再用阿羅德斯懲罰他們。”
她并不是想依靠自己和姐姐兩個沒有絲毫超凡能力的少女去那神秘的歌舞廳內奪回贓物,只是想先試探一下再做打算,畢竟阿羅德斯的“使用次數”非常寶貴,而之后她們還要深入煉獄廣場下方的地下墓穴,不知道會不會遭遇其他更加難以解決的問題。
相比之下,沒有強搶而是偷走值錢物品的歌舞廳顧客們大概率不會當街動手傷害她們,還有轉圜的余地。
再者,她稍微冷靜一點后,還想到了一個特殊的幫手。
“獨自一人”酒吧的那位男子。
“與眾不同”歌舞廳的異狀幾乎是顯而易見的,這條街道的路人并不算多,在人口數量接近貝克蘭德,密度遠甚之的特里爾簡直不可思議,而且蒂娜注意到過路的行人壓根沒人朝音樂聲不斷傳出的大門看,根本不好奇內部舞者那毫不避諱的動作,簡直在當這個舞廳不存在。
如果是今天之前,蒂娜會覺得這只是個小眾的、擁有較高門檻的娛樂場所,但在了解了那么多神秘學知識后,她自然開始懷疑這個歌舞廳受到了某種超凡力量的影響。
而思路一旦打開,在歌舞廳斜對面同樣沒什么外人進入,卻有著專人緊盯歌舞廳的“獨自一人”酒吧,大概率是特里爾當地的教會或官方非凡者監視、盯梢的據點,黑發男子語調嚴肅地讓蒂娜和多蘿西走開,則是擔心她們卷入兩者之間,造成平民的傷亡。
在這樣的監視下,只要她們不主動踏入歌舞廳內部,應該是能保證安全的。
聽完蒂娜語速極快的分析,多蘿西張大了嘴巴,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片刻后,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自己妹妹的肩膀。
“蒂娜,你長大了……”
她一邊將手中的銀鏡放回口袋,一邊感慨道。
我一直都很聰明,只是平時不喜歡費腦子,反正有你,有爸爸媽媽……蒂娜無聲嘀咕了一句,站定了腳步。
她們已經回到了那間內部不斷閃爍著燈光,一個個西裝怪客步調一致跳著舞的怪異歌舞廳門口。
斜后方,重新出現在酒吧門邊的黑發藍眼男子那道審視的視線再次落在她們身上,這給了蒂娜一點額外的信心。
她上前一步,距離如同巨大怪獸嘴巴的大門只有一臂距離,隱藏在暗處的兩個守衛同時走出,擋住了入口,疑惑地低頭看著她。
兩人肩寬膀圓,身材高大,但都穿著短西裝,右眼眶夾了單片眼鏡,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你好,我有東西不見了,可能被剛剛進去的三位客人中的某個人撿到,能幫我詢問一下里面的人嗎?”
蒂娜鼓起勇氣說道。
其中一個守衛表情更加疑惑,開口就是一串蒂娜聽不懂的、拗口的因蒂斯文蹦出。
完了,“許愿神燈”被偷走之后,我們連因蒂斯語都不會說也聽不懂了……蒂娜的“先禮后兵”計劃立即夭折,表情十分精彩。
她甚至不敢回頭去看身旁的多蘿西,去看在后方默默“守護”自己的那位黑發男子。
就在這時,歌舞廳內部緩緩出現了一道身影,他尚未走出大門,就將后方天花板燈球射出的光芒和地面的環狀燈帶給完全遮掩,隨后將兩位盡職的守衛擠開,出現在蒂娜面前。
這是個看不出年齡,但不算年輕的男人,一頭黃銅色的、在燈光下有些發亮的短發,眼眸則為淡淡的金色,五官端正,但被多余的脂肪撐得有些變形,鼻唇之間留著兩撮邊緣翹起的胡須,讓蒂娜想起了歷史圖冊中的羅塞爾大帝的標志性胡子。
他和歌舞廳內所有人一樣都穿著黑色的短西裝,但因為肚子的贅肉原因而沒有系上扣子,右眼戴著一副黃銅邊框磨損有點嚴重的單片眼鏡,此時目光正透過鏡片好奇地打量著蒂娜和多蘿西。
兩位被他擠到一邊的守衛立即挺直了身體,用尊敬的語氣說了一個簡短的單詞,蒂娜雖然聽不懂,但知道很可能是“老板”之類的稱呼,因為隨后他們就回頭鉆入了門后的陰影之中,只留下肚子發福、表情和煦的黃銅發色男子站在門邊。
“你們剛才說有東西不見了,是要進去尋找嗎?”
男子雙眼瞇起,笑著問道。
他用的居然是魯恩語!
蒂娜暗暗松了一口氣,但又搖了搖頭:
“不,我希望剛才那三個人能出來一趟,我問問他們就行。”
她可不敢脫離后方“獨自一人”酒吧監視者的視線,跟著進入怪異的歌舞廳,否則下場說不定就是被拐賣到連父母都找不到的某個地方去,終生不見天日。
“那三個人……”黃銅頭發的發福男子回頭看了眼混亂的舞池,片刻后收回目光,“我覺得沒有必要叫他們了,如果你要找的是這個東西的話……”
說著,他伸手變魔術般從身后探了一下,摸出一盞表面刻印著繁復花紋,造型古老得像是上個紀元的金色燈盞。
“005”許愿神燈!
“我剛剛在舞廳里撿到了這個小玩意,是你所說的失物嗎?”
他左手食指輕佻地掛在燈盞的把手位置,右手捏了捏眼眶上的眼鏡,饒有興致地反問道。
蒂娜眼睛一亮,忙不迭點頭:
“是的,它雖然不貴重,但是我們家的重要物品!”
我們家能不能過上貝克蘭德的富庶生活,就要靠它了——她在心底補充道。
“可我覺得這盞燈跟我很有緣,你怎么證明它屬于你呢?上面又沒有刻上你的名字……但說不定會有我的,”男子嘴角帶笑說道,目光探尋地在燈盞上的符號、文字上掃過,“差點忘了告訴你們,我叫格爾德魯夫·特倫索斯特,而這盞燈像是我那古老的家族遺失的某件藏品……”
特倫索斯特……是那位幽靈船上的少女的姓氏,也是第四紀的強大帝國的名諱,更是燈神所提到的“審判者”特倫索斯特,即第四紀的那位神靈……蒂娜立即想到了這個姓代表的種種含義,內心被他說服,真有些懷疑“許愿神燈”在千年前屬于這位格爾德魯夫所在的家族。
但她不可能放棄即將到手的愿望,遂鼓足了勇氣繼續說道:
“你可以試著在它表面摩擦三下,然后低聲念誦‘燈神’這個詞,我想這就能證明它屬于我了。”
自稱格爾德魯夫的男子揚了揚和頭發同色的眉毛,竟然真的伸出手在許愿神燈那凹凸不平的表面摩挲了三下,隨后用低沉的聲音打招呼般試探道:
“燈神?”
蒂娜目光緊緊盯著探出一縷燈芯的壺口,卻沒有等到火光亮起,金色光芒噴薄而出。
那膽小的燈神又一次躲藏了起來,不愿現身!
蒂娜氣不打一處來,又不知該怎么對付這個縮頭烏龜,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向格爾德魯夫,擔心這位態度不明的歌舞廳老板會將封印物據為己有。
那她和多蘿西就只能采用“非常規手段”了。
但召喚燈神失敗的發福男子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下一秒竟伸手將許愿神燈遞給了蒂娜。
“拿著吧,那個手腳不是很干凈的家伙我回頭會去教訓一頓的。
“不過這次算你們運氣好,恰好被我看到了,否則魯莽地靠近情況不明的地方,很可能會遭遇危險。
“特里爾最近的治安好了許多,但每年還是有上百名未成年人失蹤,你們難道想變成其中一部分?”
蒂娜表情呆滯地接過失而復得的封印物,耳畔不斷傳來格爾德魯夫語調嚴肅的話語,只能不住地點頭,仿佛回到了家中,正面對諄諄教導自己的父親。
“好的,叔叔,我會記住的。”
她微微欠身,向這位面善心也善的歌舞廳老板致謝。
“叔叔……這么叫我有點顯老了,”格爾德魯夫有些意外,伸手摸了摸右眼的黃銅單片眼鏡,旋即打了個響指,再次像變魔術一般拿出了一張剪裁整齊的卡片,塞到了一旁空著手的多蘿西手里,“既然找回了失物,有沒有興趣參加后天晚上這里的聚會活動?”
“許愿神燈”重新回到手中,蒂娜立即又學會了晦澀難懂的因蒂斯文,她探頭向姐姐手中的卡片看去,發現黑色紙張上方印著一枚白色輪廓的單片眼鏡,下方則用鮮紅字體書寫著幾行內容:
“‘與眾不同’歌舞廳,戀人之夜,每月最后一天晚上七點邀您參加。”
戀人……之夜?蒂娜瞬間感覺臉頰發熱,下意識看了眼多蘿西,隨后疑惑地詢問道:
“這是邀請一對對戀人參加的活動嗎?
“可我們都沒成年!”
她沒想到特里爾竟然開放至此,根本不是保守的魯恩王國能比的。
顯然沒預料到蒂娜會往這個方向想,格爾德魯夫那原本就有些皺起的五官幾乎擰成了一團。
“別誤會!”他連忙解釋道,“你看舞廳里面有哪些像是戀人的樣子嗎?起這個名字只是因為……我就是‘戀人’。”
說著,他側身讓開大門位置,露出了舞池中那些或男或女隨機搭配相對起舞的客人,順便從自己的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張巴掌大小的紙牌,將正面展示給蒂娜。
那是一張繪制著在天使的注視下彼此相對的一男一女的“戀人”牌。
塔羅牌……蒂娜立即想到了不久前看到的“戰車”牌,想到了長相酷似自己母親的“戰車”女士。
那是一位強大的天使,難道,這位格爾德魯夫·特倫索斯特也是?
想到這里,蒂娜把頭搖得像是舞廳里旋轉的燈球:
“感謝您的邀請,但我們今晚就會離開特里爾,沒法參加后天的聚會了。”
說罷,她拉了一把手中還抓著邀請函的多蘿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條街道。
望著逃難似跑開的姐妹兩人,格爾德魯夫扶了扶有點向下掉落的黃銅單片眼鏡,面露微笑回到了“與眾不同”歌舞廳內部。
臨走前,他瞥了一眼斜對面的“獨自一人”酒吧。
唰——
酒吧正門旁的狹長窗戶被拉上了窗簾,一道黑發藍眼的身影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