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如此多聚焦的視線盯著,被露出八顆牙齒的微笑所環繞,流浪魔術師梅林·赫爾墨斯卻沒有任何慌張,只是看向了祈禱廳內僅有的保持著自己的表情和動作的私家偵探夏洛克·莫里亞蒂,以及他的助手艾琳·沃森。
在他的靈體之線視覺中,房間中所有“演員”身上各處冒出的黑色細線都漂浮般指向天空,旋即匯聚在一處,被他所操控。
這些人都是秘偶,都在遵循這位強大的秘偶大師的操控,一切動作、話語都只是劇本的一部分。
唯獨夏洛克和艾琳不是,前者的靈體之線剛離開體表就進入了靈界,被另一位強大的存在所操縱,梅林完全無法,也不敢撼動分毫,后者則完全沒有靈體之線存在,仿佛只是個虛假的鏡像。
他和身旁的薇薇安一齊站起,深深鞠了個躬,仿佛在對觀眾進行謝幕,而后用虔誠的語氣詢問道:
“偉大的愚者先生,還有善良的災禍女神,你們對剛才的戲劇還滿意嗎?”
他的話語間,夏洛克已經摘下了鼻梁上的金邊眼鏡,嘴邊的胡須鉆入下頜皮膚,整個人顯得年輕了一圈,更具書卷氣息,他身邊的艾琳盤在腦后的黑發轉而變為淡金色,眼眸深紫宛如最耀眼的寶石,圓臉也變瘦了一些,五官稍有改變,卻極具女性魅力。
細細看去,他們的長相竟與剛剛才被梅林一個響指滿足的愿望送走的多蘿西、克里斯蒂娜姐妹有八九分相似。
年輕了許多、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的“夏洛克”四下看了看,微微頷首,回答道:
“還不錯,能在短時間內編排這樣一場戲劇,把秘偶之中能用上的關系都用上,有突發性、懸疑性,還糅雜了密室殺人、愛情悲劇等元素,又不至于太復雜讓十多歲的少女看不明白,對此我很滿意。”
他話音剛落,周圍本歸梅林·赫爾墨斯操控的靈體之線就都回到了他的身上,像是突然出現的巨大錯誤。
被薅光了秘偶的梅林則沒有絲毫怨言,只是擺出一副聆聽教誨,接受指導的順從表情,連下意識隱藏自己的靈體之線的行為都沒有。
畢竟這些秘偶本來就不屬于他,而面對自己途徑頂端的偉大存在,一位“詭秘侍者”就連反抗的念頭都不敢有。
沒錯,看似一直在旁觀這場“舞臺劇”的梅林·赫爾墨斯并非在亞楠市定居的魔術師,而是在拜亞姆試圖用免費門票勸誘克里斯蒂娜和多蘿西進入“夜之劇場”一游卻失敗了的安提哥努斯,祂身旁的薇薇安則是借用了陷入噩夢無法自拔的“烈焰”丹妮絲的虛偽指環,變身魔術師助手的“天之母親”菲拉妮雅絲。
這兩位天使一次失敗后并未氣餒,迅速來到了下一處預定的場地,已經重新容納了原屬于自己那份序列1特性的“詭秘侍者”安提哥努斯迅速接管了這座秘偶城市的部分市民,編排好了一場有趣的舞臺劇,祂的姐姐則查漏補缺,利用與現實融合的“清醒夢”保證劇本不會出現意外,并阻止已經在這座城市定居的普通人不慎進入舞臺。
這是祂們在拜亞姆的夜之劇場多年合作的默契。
安提哥努斯清楚,愚者先生要是想操控自己的靈體之線,把自己變成秘偶,甚至壓根都不需要牽拉自己身上的黑色線條。
歷史迷霧中的“安提哥努斯”才是更好的選擇,只要從歷史片段中找出自己的存在,將其變成秘偶就行了。
過去的安提哥努斯成了秘偶,現在的當然也會一樣,這就是命運。
而“夏洛克”,即偉大的愚者先生身旁的“艾琳”則更為恐怖,這位災禍女神甚至都不需要動手,祂視線內的一切就會陷入最徹底的天災之中,遭受無情的毀滅,這不光包括本體在此的安提哥努斯和祂的姐姐菲拉妮雅絲,還包括位于其他地方的秘偶,歷史迷霧之中的其他自己,甚至包括未來的祂們。
只要這位女神愿意,任何事物都會歸于混沌,從實體到概念都不復存在。
好在兩位都是善良的、具有充沛人性的偉大存在,此次出現的唯一目的,也只是為了給祂們的一對女兒提供一點旅途中的樂趣……
……不對,那是給未來的天使甚至是神靈的試煉,再重視都不為過……安提哥努斯立即在腦海中糾正了自己的錯誤想法。
不知是否窺探到了祂內心所想,災禍女神降臨于此的鏡像抿著嘴笑了笑,用柔婉的語調評價道:
“但劇本有一些紕漏,就連蒂娜都能看出問題。”
“這能讓觀眾自己開動腦筋思考問題,有一些參與感。有的導演總想著一切都做到完美,反而失去了調整的余地,而且缺少一點人性……”
“夏洛克”解釋道。
“我正是這么想的。”
安提哥努斯連忙接過話頭,生怕這位女神不滿意。
當然,在人類世界待了這么多年,深諳向上管理之道的祂明白,什么事都不能做的太完美,要給領導一點挑刺的空間。
剛看到所有在祈禱廳內的信徒、神職人員都露出詭異笑容看向自己的時候,蒂娜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但下一秒,她面前的景色就發生了改變,從封閉的教堂變成了陽光明媚的天空,變成了喧鬧的街道,變成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種有些饒舌的語言組成的交談聲傳入她的耳畔。
是因蒂斯語……雖然聽不懂但卻對發音有基本了解的蒂娜立即意識到自己真的來到了另一個國家,視線迅速看向身邊,發現姐姐多蘿西也跟著來到了此處,兩人并未失散。
暗暗松了口氣,她環顧四周,發現身處一條建筑風格頗有年代感,且過于老舊的街道上,道路緩坡向上,通往一個巨大的廣場。
而向下的坡道方向,則是連綿的因蒂斯風格建筑,擁有紅墻綠瓦,內凹雕像,拱形窗戶和百葉窗簾,顯然是座大城市的一部分。
“那個魔術師梅林居然真的把我們送到了特里爾……”多蘿西和蒂娜一樣環視了一圈,感慨道,“我還以為他連一個便士都騙。”
“那你還把錢給他……”
蒂娜嘀咕著,目光停留在街邊的路標上,發現全都是花體的因蒂斯文,而且不像拜亞姆和南大陸有多語言標識,根本看不懂。
“我怕你直接答應對方,然后變得越來越魯莽,還不如我來干這種事,免得到時候爸爸媽媽……”多蘿西辯駁著,最后卻住了嘴,像是意識到什么般轉移了話題,“最后一個地點具體在哪里?”
“燈神說是天文臺區的煉獄廣場,進入一座地下墓穴。”蒂娜復述著這次的“任務地點”,表情卻越發苦楚。
她看不懂因蒂斯文。
對了,可以問問神奇的許愿神燈……眼前一亮,蒂娜拍了拍挎包中的封印物,在心中呼喚著燈神:
“已經離開愚者教會的教堂,你不用害怕了……”
“哼,你們以為我是害怕那位愚者?沒錯,我確實怕,但這不是主要問題,剛才的情況有多恐怖多危險你們根本就不知道……”
果然,一離開教堂,這位燈神就活躍了起來,那恢弘但并不層迭的聲音就同時出現在蒂娜和多蘿西的腦海之中。
“這里就是特里爾的天文臺區,距離煉獄廣場下方的地下墓穴入口并不遠……我已經扭曲了你們看到的聽到的內容,現在你們應該看得懂路牌上的文字了。”
祂話音剛落,蒂娜面前那棟擁有三角楣飾和人字屋頂的古舊建筑掛著的標牌上書寫的陌生文字就變成了蒂娜熟悉的魯恩文。
“與眾不同”歌舞廳。
建筑旁指向兩側的路標也出現了她們最后一個目的地的位置,正指向那座巨大的廣場。
“煉獄廣場”。
哇,真是太方便了,如果不是早有計劃,我甚至都想許愿讓自己能認清世界上所有的文字……蒂娜感慨著,正要拉著多蘿西朝上坡方向的廣場走去,卻被一輛疾馳而來、迅速停穩的馬車攔住了去路。
她被綁架的記憶浮上心頭,頓時感覺四肢都變得僵硬,不聽使喚,連逃離馬車的動作都做不出了。
好在馬車停穩后車門打開,并沒有有形的巨手將姐妹倆拉上車,而是走下了一男兩女三位打扮怪異的乘客。
他們都穿著深色的短西裝,套著同色長褲,在烈日下顯得不倫不類,像是沒看到蒂娜和多蘿西一樣從她們面前以極近的距離走過,站在了“與眾不同”歌舞廳前。
即將踏入如同張開的巨大嘴巴的正門,三人步調一致地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塊單片眼鏡,戴在右眼位置,擠了擠眼眶,將其戴穩,而后消失在昏暗的大門內。
他們進入時,蒂娜注意到歌舞廳門口藏著兩位同樣打扮、右眼戴著單片眼鏡的守衛,內部的裝潢則非常奇特,有連片的像電燈又像是玻璃的燈帶,有掛在天花板上折射出絢麗光芒的球體,地面被球體發出的矩形光斑填滿,十多個性別、年齡、身材各異的人穿著短西裝,戴著單片眼鏡在大廳中跟隨著帶有節奏感的音樂舞動著身體。
好奇怪的地方……教科書上說特里爾是現代藝術的發源地,果然“與眾不同”……蒂娜銳評了一句,收回目光,沒有好奇地跟進去看看的想法。
她猜測進入這座歌舞廳需要穿戴和剛才那三人相同的西裝,買一副單片眼鏡戴上才行,這就像是某種入場券,意味著你和他們興趣相同。
多蘿西戴上單片眼鏡或許會很有趣,但我想象不出她穿男士衣褲的模樣……唔,可以用爸爸作為藍本……蒂娜腦海中蹦出父親克萊恩右眼戴著水晶磨成的單片眼鏡,嘴角露出笑容的樣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剛離開“與眾不同”門口,歌舞廳斜對面的另一家酒吧就走出了一位看上去年輕,但給人一種沉穩感覺的男子。
他一頭黑色短發,淺藍色眼眸閃亮,五官深刻,頗有一種因蒂斯人特有的浪漫氣質,表情卻十分嚴肅,目光緊緊盯著剛剛“吞”了三個人的歌舞廳大門。
不會是哪本雜志的男模特吧……蒂娜盯著那位男子看了好幾秒,才意識到自己有些不禮貌,剛收回視線,就聽到對方輕哼了一聲,語氣不善地說道:
“這條舊街怎么會有乳臭未干的小孩到處亂逛,是迷路了嗎?
“趕快離開,這不是你們玩鬧的地方。”
直到這男子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蒂娜才意識到那兩句話指的是自己和多蘿西。
這讓她因為外貌而對對方產生的一絲好感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對著男子挑釁似地吐了吐舌頭,隨后拉著多蘿西快步走向這條街的盡頭。
“真是座不友好的城市,媽媽還經常說特里爾一座城市的美食就超過了整個魯恩,有機會要帶我們來玩玩,沒想到這里的人一點都不友善……”
一邊走著,蒂娜一邊用恰好能讓那位男子聽到的聲音對自己的姐姐抱怨著。
雖然她說的是魯恩語,但在“燈神”的幫助下,對方必然能聽懂自己的嘲諷。
多蘿西則回頭看了眼“與眾不同”歌舞廳和男子重新走進的酒吧上方書寫著“獨自一人”字樣的招牌,用淡然的語調解釋道:
“他語氣不好,但應該只是想讓我們快點離開這條街,尤其是避開剛才那個奇怪的歌舞廳……我想你也看出來了,那里肯定有什么古怪。”
其實我沒看出來……蒂娜剛才的心思全放在自己的姐姐和父親戴上單片眼鏡的模樣,此時聽到多蘿西的解釋不禁低下了頭。
但她很快擺脫了小小的沮喪情緒,看向不遠處的煉獄廣場,繼續壓低聲音說道: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距離‘許愿神燈’的封印被真正解開只有最后一個地點了,或許一個小時之后,我們就能真正地實現愿望,順便趕在媽媽回來之前回到廷根市的家里……哼哼,在這之后,貝克蘭德的皇后區才是我們的家。”
說著,她興奮的語調又有了變化,多了一絲顧慮和擔憂。
“但是,‘許愿神燈’和里面的燈神真的能實現我的愿望嗎?會不會跟那些童話故事里一樣,解除封印之后惡魔就會從中逃出,危害世界,而我們反而成了幫兇?”
她嘀咕著。
“你難道現在才考慮這件事嗎?”多蘿西停下腳步,雙手叉腰,正要加強氣勢,卻發現蒂娜已經走出了幾步,只得匆忙跟上,“既然路上那么多位圣者和天使都沒有阻止我們,沒有對此發表意見,那說明問題不大。”
也是,觸碰過封印物的阿茲克先生,認出了“許愿神燈”來自特倫索斯特帝國的安妮·古斯塔夫,來自永暗教會的阿里安娜女士,和她們短暫同行的格萊德·索倫,甚至是長相和媽媽差不多的“戰車”都沒有看出問題……蒂娜放下了心,下意識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腰間的挎包。
原本鼓出一團的挎包頓時被按得干癟,內部已經空無一物。
她的“許愿神燈”又又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