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楠市……”
站在毗鄰一條鐵路的入城道路上，克里斯蒂娜念出了木牌上的城市名。
奇怪的是，在明顯有著南方氣候，很可能位于羅思德群島與南大陸之間的島嶼上，這座城市的路標卻只用魯恩語書寫，而非拜亞姆、解放港那樣采用多國語言以照顧游客及當地多樣化的人口，讓蒂娜和多蘿西如同回到了廷根市周邊某座小鎮。
這里是“許愿神燈”中的那位燈神提供的第六個，也是倒數第二個封印所在的位置，早在“戰車”安吉爾·格雷女士將她們倆扔在這附近時，蒂娜就猜到了自己又被某種巧合給“安排”上了。
而看到城市邊緣的路牌時，她就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多蘿西也踮起腳尖，向有不少人的、通往城區中心的主干道望去，口中喃喃道：
“沒聽說過這座城市……其他地方比如拜亞姆，‘巨人王庭’至少在書上看到過……等等！”
她眼睛一亮，轉頭對蒂娜說道：
“你還記得嗎？在南大陸的庫克瓦城復活廣場旁，我們遇到的太陽神大主教安德森·胡德說過在狂暴海深處的‘亞楠’，有一個和他同名且長得一樣的啞巴畫家，出版過很多繪本的那個。
“會不會就是這座亞楠市？”
聽姐姐一說，蒂娜也回憶起了那個一邊嘲笑“烈焰”達尼茲變成丹妮絲，一邊不停地摔倒的倒霉大主教所說的話。
如果是平時，我會認為是碰巧同名的城市，很多名不見經傳的小城鎮都有許多和自己同名的地點，但以今天的“巧合”密度而言，我們所在的肯定就是安德森提到的那個亞楠……她思索片刻，沒有繼續待在顯眼的道路中央，而是和多蘿西一起踏入了這座怎么看都有些熟悉的城市。
這里的建筑以魯恩百年前開始流行、直到最近二十年才被取代的近現代風格為主，路邊大多是聯排的兩層住宅，擁有三角形山墻、突出式屋檐和多立柱陽臺，一根根鐵制路燈桿和被熏得發黑的煤氣燈玻璃罩讓蒂娜仿佛回到了自己住了十多年的水仙花街。
一邊漫步在人流稀少的街道上，蒂娜一邊東張西望，好奇地用目光探索著這座小城。
很快，她的目光凝固了。
“多蘿西，你看……”她指著不遠處的一間裝修時尚、擁有巨大落地窗和二樓觀景臺的餐廳，“那里和水仙花街的餐廳一模一樣，甚至名字都叫‘銀冠餐廳’！”
“我早就注意到了，而且不止這座餐廳，剛才路過的市集和鐵十字街中心的市場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蒸汽列車站旁的旅館和我們在拜亞姆見到的那座‘蔚藍之風’也有八九分相似，還有剛才那棟紅色建筑，如果漆成黑色，簡直就是‘夜之劇場’的分店……”
多蘿西遠遠眺望了“銀冠餐廳”一眼，語調平淡地回答道。
像是糅雜了各地不同建筑形象、臨時拼湊出來的城市，那位叫安德森的大主教還說這里有和他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總不會連亞楠市的居民也是這么“湊出來”的吧，等下走過前面的拐角，會不會遇到另一個我和多蘿西……蒂娜越想越緊張，忍不住抓住了身邊姐姐的手。
這一路上遇到太多的怪事，她現在已經對“巧合”有些應激了。
好在穿過這條街道，出現的并非另一個克里斯蒂娜，而是熱鬧的飲料灌裝工廠和煤氣公司，那印著一只跳著舞的黑熊的熟悉標志讓蒂娜放下了心。
身旁的多蘿西也反握住她的手掌捏了捏，輕聲道：
“這座城市雖然不大，但看起來很有生活氣息，這家工廠的產品應該會通過剛才的鐵路運往周圍的城市，如果有什么古怪，恐怕早就被人發現了。”
我又不是在害怕……蒂娜在腦海中嘴硬了一句，但還是感覺心里暖暖的。
卸下擔憂害怕之后，她注意到了亞楠市的更多細節，比如這里的居民衣著打扮都像是多年前的流行款式，比如大街上看不到幾根電線，而就連廷根市的街道都已經開始大面積換裝電燈……這里的時間仿佛凝固在了二十年前，落后，但并不古老。
當然，哪怕就在幾十年前，南北大陸的絕大部分城市都同樣如此，只是最近二十年發展得太快，科學技術日新月異和人口的增加讓城市幾乎完全變了模樣，才讓只有十三歲的蒂娜都能感覺到亞楠市落后于時代的風貌。
在報紙上，許多評論家稱這種快速的發展是“技術爆炸”，各國都有不同領域的人才涌現，整個世界像是回到了羅塞爾大帝的那個時代，只不過現在出現的是上百個羅塞爾。
恐怕只有老人才會喜歡住在這種城市里，對我而言，貝克蘭德的吸引力比亞楠大得多……蒂娜嘀咕著。
她的愿望可是成為大城市的居民！
這個愿望在她一個月前做夢夢到頭戴皇冠、面容不清的“燈神”之后，就一直沒有變過。
當時，這位自稱被困在了一盞燈里，只要被放出來就能實現擁有者愿望的存在幾乎每晚都會出現在蒂娜的夢境之中，反復威逼、利誘、勸說她去一趟昏暗的地下室，把自己解救出來。
蒂娜看過《羅塞爾故事集》里關于“圖拉丁神燈”的寓言，當然沒有輕易上當，但對大城市的向往，希望讓自己和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的渴望最終還是戰勝了她心中的謹慎，讓她在今天一早就踏入了除非被關禁閉否則絕不會進入的地下室，找出了金色燈盞，召喚出了“燈神”。
希望我的愿望能得到實現……她在心底祈禱著。
亞楠市并不算大，兩人很快來到了城區中央的市政廣場，這里擁有和庫克瓦市復活廣場一樣的噴泉，一群根本不怕行人，反而會主動飛到他們面前討食的胖鴿子，以及兩座相對而建、各具特色的教堂。
它們分別屬于“愚者教會”和“終末教會”。
一座不到萬人的城市擁有兩座不同教會的教堂是十分罕見的情況，大多數小城鎮都會被某個教會“承包”，其中的民眾擁有主流的信仰，而其他姍姍來遲的教會則不會主動爭奪這個教區，以免造成宗教層面的沖突。
只有愚者教會和終末教會不同，它們的教堂幾乎都是緊挨著建造的，愚者和災禍女神的信徒之間關系也較為融洽，就連教會的圣典都有許多共通之處，就連開始公開傳教的時間點都幾乎一致，聯系緊密得仿佛就是同一信仰的不同展示。
說不定兩位神靈關系十分親密，如同一家人……蒂娜的目光在由無瞳之眼、扭曲之線組成的“愚者”圣徽和劍刃、烈焰、漩渦勾勒出的“災禍”圣徽上掃過，在心中猜測道。
今天上午在貝克蘭德的東區，她就已經進入了“終末教會”的教堂，利用祈禱廳的圣壇解開了“許愿神燈”的一處封印，而這次，她的目標則是“愚者教會”。
“燈神，為什么解除你的封印既要災禍女神的圣壇，又要‘愚者’的圣壇，難道你是被祂們兩位神靈封印的？”
她在腦海中詢問了一句，不出意料沒有得到那威嚴恢弘聲音的回答。
我就知道……一問到祂不想告訴我的事，祂就裝死……蒂娜腹誹著，正要進入那座擁有黑色鐘樓的教堂，卻發現祈禱廳的大門緊閉著，內部一道聽起來有些蒼老的嗓音正在念誦圣典，向信徒布道。
要解除第六個封印，蒂娜同樣要將“許愿神燈”放置在圣徽下的圣壇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幾乎不可能做到，因此她只能等待這次布道結束。
“應該不會太久，我們在廣場上等一等吧。”
多蘿西說道，視線已經盯上了一只在廣場上不停跳躍著撿拾被遺落的谷粒的鴿子，想試試能不能薅到這種不怕人的鴿子的羽毛。
蒂娜也東張西望著，準備找個地方休息一會，但就在這時，一陣混雜著各種說得出說不出名字的香料的烤肉氣味飄入了她的鼻端。
好香……距離吃午飯好像已經很久了，而我在下午鎮本打算吃點東西，卻直接遇到了芙蘭卡女士她們，緊接著就進入了“巨人王庭”，一直餓著肚子……蒂娜立即改變了主意，拉著正要偷偷靠近那只肥碩鴿子的多蘿西來到教堂不遠處、同處于市政廣場旁的一家餐廳前。
烤肉的香氣就是從這家主打南大陸風格餐食餐廳大門內飄出來的，多蘿西見蒂娜吞咽著唾液，小巧可愛的鼻子不斷抽動，只能數了數身上的零用錢，帶著她走進餐廳，點了一份直接于架在門邊的燒烤架上烘烤著的特色烤肉，兩人在靠著落地窗的位置坐好，等候著餐食上桌。
此時還未到晚餐的時候，餐廳大部分座位都空著，只有寥寥幾桌坐著人，大多也只是享用咖啡和甜點，小聲交流著私密的話題，一種不同于大城市快節奏的緩慢、祥和的氣氛伴隨著烤肉的香味彌漫在蒂娜和多蘿西身旁。
“吃了這頓，我帶的錢就不剩多少了，哪怕有燈神的幫助，充其量也只夠我們回家的路費，”見蒂娜目光不時向門口的烤肉架瞥去，多蘿西在桌下輕輕踢了她一腳，壓低聲音提醒道，“如果你不想晚上餓肚子，我們就要盡快幫燈神解決問題。”
我這不是在幫祂解決著么……但要先解決我肚子空空的問題……蒂娜無聲嘀咕了一句，收回看向烤肉的視線，注意到大門被推開，新的客人隨之步入了餐廳。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偏瘦的黑發男子和一位身高幾乎只到他胸口的深棕色長發少女的組合。
前者穿著一件前短后長的燕尾服，領口露出潔白的襯衫，眼眸如充血般通紅，和白得有些病態的皮膚成鮮明對比，。
后者穿著一條蓬松的蕾絲連衣裙，全身都是各種裝飾用的花邊和蝴蝶結，宛如從展示柜里走出來的娃娃，雖然披著帶兜帽的斗篷，但那一縷落在外面的長發和脖頸卻展現出驚心動魄的美，讓所有看向門邊的人都愣了神，就連正在為蒂娜和多蘿西準備烤肉的南大陸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好美，簡直就是里的貴族小姐……不對，是公主……蒂娜感覺自己呼吸都停止了。
仿佛感應到了她的目光，棕發少女轉向這邊，落地窗外的陽光點亮了她斗篷下的面容。
那是一張毫無缺點毫無瑕疵、仿佛就是“美”的化身的臉龐，色澤偏淡的雙唇邊緣翹起，正展露著微笑。
蒂娜立即沉浸于直視美的化身的震撼之中，別說呼吸，就連心跳都變得無比艱難，她身邊的多蘿西，附近幾桌客人和穿行桌間的服務生雖然沒有蒂娜這么完美的欣賞角度，但仍能從那種彌漫于餐廳內的氛圍之中感受到同樣的震撼。
直到兩人從樓梯走上二層，進入包間，蒂娜才從剛才那無法呼吸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她看了眼還呆呆地望向樓梯的姐姐，嗓音有些沙啞地問道：
“你剛才看到了嗎？”
多蘿西緩緩轉過頭來，表情仍然呆滯，只是緩緩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這不能怪她，整個餐廳里所有眼睛沒有瞎的人都是一樣的狀態。
幾分鐘后，窸窸窣窣的交談聲才再次響起，只不過所有人的話題都變成了那位神秘的少女和站在她身后仿佛管家、保鏢的高挑男子。
當然，蒂娜現在回憶起來，能意識到那位黑色短發、眼眸鮮紅的男子雖然五官偏向陰柔，但其實是非常英俊、帥氣的，只不過剛才所有的目光都被仿佛美麗的化身的少女所吸引，根本無暇注意到另外一人。
而因為剛才的小插曲，蒂娜和多蘿西點的烤肉被端上桌時，已經有些部位被烤焦了。
填飽了肚子，兩人再次來到噴泉廣場上，等待著教堂祈禱廳結束布道，打開大門，再尋找機會混入其中解開“許愿神燈”的下一個封印。
借著這個機會，蒂娜再次于心中呼喚燈神：
“燈神，你剛才注意到那個少女了嗎？她會不會是某個貴族，又或者……是你說的高位格的‘魔女’？”
在經歷了這一天的神秘學旅途后，蒂娜已經能自然地將思考方向調整到“超凡力量”的方向了，而她懷疑的目標，自然是序列越高越美麗，且能展現出極致魅惑力的“魔女”途徑。
這次，燈神總算沒有以沉默來應對。
“為什么你會下意識認為她是貴族或者高序列非凡者呢？”那道威嚴的聲音同時在蒂娜和多蘿西腦海中回響，“比如你們的母親，她的美麗難道依托于財富或身份嗎？”
也對，媽媽并不需要什么貴族身份來彰顯她的優點……蒂娜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旋即因為被燈神教訓而嘟起了嘴巴，不忿地回答道：
“等你實現我的愿望，讓我們家變成擁有別墅和貝克蘭德郊區莊園的富人，媽媽就能有財富和身份了！”
“這將是我實現過的最簡單的愿望。”燈神仿佛嘲諷般說道，“讓我好奇的是，你為什么不直接許愿擁有無限的金錢呢？”
啊，可以這樣許愿嗎？
蒂娜表情一呆，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姐姐。
要不要改一下愿望——她的眼神傳遞著這個信息。
多蘿西則冷靜地搖了搖頭，同樣在腦海中說道：
“這種愿望很可能是陷阱，我們只需要確切的、能夠量化的愿望就行了。
“而且根據亞當的理論，無限供應的貨幣必然會導致惡性的通貨膨脹，這反而不利于我們的生活。”
仿佛被她的回答所震撼，燈神有那么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直到蒂娜都覺得祂是不是就此沉默時，一聲高了幾度的咆哮才傳至她的耳畔：
“亞當？你見過亞當？”
“當然沒見過，”多蘿西皺了皺眉頭，有些意外地回答，“我是在報紙上看到亞當·斯密的理論的，哦，這應該只是他的筆名。”
“原來是這樣……”
燈神的聲音立即放松了下來，蒂娜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輪廓模糊、通體發出金光的男子拍了拍胸脯的幻影。
祂好像有點怕這個“亞當”，當然，不是報紙上那個，而是另一個同名的人……難道把燈神封印在“許愿神燈”中的除了兩位神靈，還有這個亞當？又或是祂曾經受過對方欺負，比如被狠狠扇了一個巴掌……蒂娜用燈神無法覺察的思緒猜測著。
就在她腦補出一場涉及多位神靈和“燈神”的大戲時，毗鄰市政廣場的“愚者教會”教堂終于打開了大門，聽取完布道的信徒們正從長椅上站起，準備離開。
這不可避免地讓祈禱廳變得混亂起來。
蒂娜兩眼一亮，顧不上亞當和燈神的恩怨情仇，拉了多蘿西一把，趁機進入了教堂。
這里和她今天早上在廷根時參觀的愚者教會教堂沒有太大的區別，仿佛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只是壁畫的內容有所不同。
繞過一位位衣著打扮不同的信徒，蒂娜注意到圣壇附近已經空無一人，正是將“許愿神燈”擺上去的最佳機會。
但沒等她有所行動，突然而來的一聲大喊卻讓場面變得更加混亂：
“大主教……大主教閣下被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