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回過神來時，已經漂浮在一條幽暗的通道之中了，四周更多的通道彼此交錯、連接，如同蛛網一般遍布上下左右所有方向，有的在極近的位置就連上了另一些或大或小的“鏡面”，有的通向無限遠，在昏暗的背景中逐漸消失。
她和身旁手舞足蹈、有些慌張的姐姐多蘿西一起被剛才拍了拍自己腦袋的“戰車”女士用修長有力的手臂夾在身旁，仿佛失去重力束縛一般不斷在蛛網之中穿梭，似緩實急地飛行著。
這種飛行完全不同于被格萊德·索倫賜予了相應的能力，以超過聲音的高速在空中飛行，反而有一種悠悠然的放松感。
但反復從身旁掠過的、顯現出一幅幅畫面的“鏡面”卻告訴蒂娜，她們正在以遠超化身火焰跨越大洋的速度在接近某個目的地。
“別怕，這里是‘鏡中世界’。”
戰車女士把掙扎中的多蘿西夾得更緊了些，用輕柔的語調解釋道。
鏡中世界？“燈神”提到過，是高位格魔女們的專屬空間……這么說，“戰車”女士是一位魔女？
蒂娜剛有所猜測，內心就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她順著直覺向目前處于自己“下方”的位置看去，注意到一根根代表鏡子之間聯系的通道鉆入了一片濃厚的迷霧之中，逐漸變成紅黑兩色，隨之消失不見。
那是什么地方，深淵嗎？
蒂娜心口一緊，總感覺那片濃霧之后隱藏著什么大恐怖，連忙移開了視線，望向前方，發現容納著自己、多蘿西和“戰車”女士的通道已經到達了盡頭。
隨著“嘩啦”的玻璃破碎聲，她眼前一亮，身體感受到了自己的重量，腳下也踏上了堅實的大地。
和剛才永恒凝固于黃昏之中的巨人王庭、已經被夜幕籠罩的下午鎮不同，蒂娜頭頂重新出現了蔚藍的天空，西斜的太陽仍然將自己的光與熱灑向大地，遠處有茂密的森林和起伏的山丘，不遠處則是一座規模看上去并不大的小城市。
蒂娜和多蘿西正站在小鎮不遠處的空地上。
“好了，就把你們送到這里吧，我也要離開了。”
兩人身后，“戰車”女士放開了摟著她們的雙臂，拍了拍手掌，像是完成了任務一般露出滿意的笑容。
送……蒂娜望了一眼四周，立即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在東大陸，不在“巨人王庭”附近了，根據之前她和多蘿西討論的時差來看，兩人可能已經回到了羅思德群島，又或者干脆返回北大陸了。
但意識到“戰車”就要離開，她顧不得想這些，立即叫住了對方：
“等一下，戰車女士，我想知道您到底跟我們的母親是什么關系？”
她帶著期盼看向那張和自己的母親有許多相似之處，卻在細節上有差別的臉龐，卻只是等到了一句淡淡的回答：
“我的名字是，安吉爾·格雷。”
話音剛落，“戰車”女士的身體就如同鏡中幻影般淡去、消失了。
啊……蒂娜伸出手抓向對方，卻撲了個空。
“安吉爾·格雷……我以為她會姓‘格蘭杰’……”
一旁的多蘿西小聲嘀咕著，眉頭緊鎖，顯然對方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對啊，我以為她是媽媽的姐妹，就像莉莉姨媽一樣……蒂娜悻悻然收回手臂，旋即在心底問道：
“燈神，你認識剛才那位女士嗎？‘戰車’安吉爾·格雷？”
“認識，”那道大部分時候恢弘威嚴，偶爾會假裝弱氣的聲音立即回答道，“但你如果想要知道相關的信息，要用最后一個愿望來換。”
這回答讓蒂娜再次怔住了，她原本預想過燈神會繼續裝死，就像祂在面對大部分強大的非凡者時那樣，又或者隨意解釋一些粗淺的信息蒙混過去，卻沒想到對方提供的信息要用一個愿望來換取。
而且那是她剩下的最后一個愿望！
如果把這個愿望浪費在幫助燈神解除封印的路途之中，那她冒險離家出走就完全失去意義了，雖然蒂娜做過最壞的打算就是放棄“任務”，在不違反和燈神的約定的前提下無限拖延下去，但她不知道這種方法算不算違約，會不會激怒這位看上去位格不低的存在。
因此蒂娜思索片刻，還是放棄了和許愿神燈交流，轉而看向自己的姐姐。
她還記得，在“巨人王庭”內部，阿羅德斯遭受“墮落”影響，開始隨機選擇目標詢問尖銳問題時對多蘿西的提問。
“多蘿西，你知道爸爸媽媽有不同尋常的身份？”
她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雖然當時多蘿西沒來得及回答這個問題，蒂娜就忍不住許下了第二個愿望，讓“戰車”女士破門而入救下了所有人，但對方那一瞬間的猶豫已經說明了問題的答案。
“有一些猜測，但不確定。”多蘿西抬起頭看向蒂娜，斟酌著回答道，“我懷疑他們在‘黑荊棘安保公司’的工作只是表面上的掩飾，實際上另有身份，而且應該和神秘學世界有關。”
“理由呢？”
蒂娜反問道，她四下望望，見附近無人，干脆把挎包中的“許愿神燈”拿了出來，讓里面的燈神也聽一聽兩人的分析。
多蘿西也捧起了在自家地下室找到的“阿羅德斯之鏡”，繼續道：
“首先是我們手中的兩件封印物，阿羅德斯自稱只是2級封印物，享受部分1級待遇，但你手上的神燈可是‘005’，就連在0級里也是排名靠前的那種，怎么可能出現在普通人家的地下室里？
“按教會的分類，3級封印物可以小心使用，2級則需要謹慎對待，一旦出現失控可能危及生命，1級就需要專人管理、對大部分人保密了，更別說在這之上的0級，那代表極端危險和最高保密等級，每件0級封印物都等同于一位天使。
“無論是私藏，嗯，我是說自行管理這些封印物，還是依靠某種方法限制了‘許愿神燈’的自我意識，都意味著爸爸媽媽不是普通人。”
聽到這里，蒂娜緩緩點了點頭，她在拿到“許愿神燈”之后也產生過類似的懷疑，但今天發生的事一件接著一件，她從廷根前往貝克蘭德，又傳送到了拜亞姆，被幽靈船送到南大陸，再化身火焰直飛東大陸的“巨人王庭”，幾乎在半天之內逛遍了整個世界，根本來不及細想其中的問題。
而早已擁有“阿羅德斯”的多蘿西，自然有更多的時間思考這些疑點，“005”的出現只是加重了她的懷疑而已。
“然后呢？”
她繼續追問道。
多蘿西仿佛也理清了思路，語速越來越快：
“之后當然是一路上發生的一切。
“現在回想起來，阿茲克先生顯然注意到了‘005’的不尋常，勸導我們把它放回原處，而教會掌握了魔藥途徑，肩負解決絕大部分神秘學事件的任務，他必然是序列不低的非凡者；
“我們在東區被警察誤會，關進審訊室后，班森伯伯趕來的速度也太快了，他要么服用了魔藥，成為了非凡者，要么身邊有能夠幫助他快速移動的人或者封印物；
“梅麗莎姑姑的實驗室里那扇把我們送到拜亞姆的‘隨意門’能夠模擬旅行家的能力，這意味著這是在知曉超凡力量的前提下進行的實驗，她很可能也接觸過神秘學世界，甚至已經開始深入進行研究了；
“還有我們旅途中遇到的圣者、天使，你難道沒注意到，他們大多數都對你的容貌感到驚訝嗎？你跟媽媽長得那么像！”
“但剛才的‘戰車’女士跟我也長得很像啊，他們也許把我誤認為是她的女兒……”
蒂娜小聲反駁道，被多蘿西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柔軟的腰部，視作懲罰。
“總之，種種跡象表明，爸爸和媽媽，尤其是媽媽，很可能有一個不同尋常的身份！”
多蘿西一手抓著銀鏡，一手叉著腰總結道，昂著頭迎向西斜的太陽，眼睛閃閃發光。
但下一秒，她就慌忙拍掉了蒂娜報復似地襲向她的手指。
見偷襲失敗，蒂娜悻悻地說道：
“那現在，我們問問全知的阿羅德斯吧。
“小心一點，別被它給電了。”
“沒關系，它還欠我五個問題。”
多蘿西收起輕松的表情，用嚴肅的語調回答道，將手中的銀鏡面向自己和蒂娜，在鏡面上輕撫了三下。
幾乎是瞬間，鏡子表面就浮現了氤氳的水光，一個個銀白色的單詞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
“阿羅德斯錯了，阿羅德斯不該墮落的，阿羅德斯再也不敢了！
“小主人，您能原諒卑微的阿羅德斯嗎？”
多蘿西有些好氣有些好笑地用手掌把銀鏡正面擋住，看向蒂娜說道：
“現在欠六個了。”
隨后，她點了點頭回答了阿羅德斯提出的問題：
“能。”
鏡子里無數銀白色的符號、字母爆炸了，就像一束慶祝的煙花，它們如電流般閃爍著變成了一行文字：
“謝謝您的善良與慷慨，現在您可以提問了。”
沒有繼續耽擱，多蘿西沉聲問道：
“阿羅德斯，你為什么這么害怕我？”
她本想直接詢問父母的情況，又或是他們和“戰車”安吉爾·格雷的關系，但剛才對方稱呼的“小主人”讓她更為好奇，因此臨時更改了問題。
反正這個問題也是阿羅德斯贈送的。
她話音剛落，銀鏡內部的文字就產生了變化：
“不是害怕，是尊敬。”
這個回答格外簡短，而且并沒有附上多余的畫面，卻讓多蘿西和蒂娜互看了一眼，表情更加古怪。
毫無疑問，這種“尊敬”并非源于她自己，而是父母。
之前了解到“非凡特性遺傳規律”的時候，我特意詢問過父母是不是高序列非凡者，阿羅德斯否認了這一點，但我可能忽略了中低序列非凡者沒有把特性遺傳給我們的概率……多蘿西思索著，繼續提出了下一個問題：
“我的爸爸和媽媽是不是非凡者？序列9到序列1都算。”
銀鏡表面只呈現了一個大大的單詞：
“不是。”
居然都不是……多蘿西有些失望。
今天的奇妙冒險過后，她和蒂娜一樣，開始期盼自己的家族是否真有某種神秘學傳承，然而現實給了她沉重一擊。
一旁緊盯著銀鏡的蒂娜則撇了撇嘴，提醒道：
“你應該直接詢問爸爸和媽媽的身份。”
“你以為我沒試過嗎？阿羅德斯只會顯示黑荊棘安保公司的辦公室，還有我們熟悉的那些叔叔阿姨，就算有更深層次的秘密，恐怕它也沒法回答，或者不愿意回答。
“剛剛他叫我‘小主人’，你覺得‘主人’會是誰？他會以誰為優先？”
多蘿西沒好氣地嗆了蒂娜幾句，隨后意識到自己的語調有些問題，小聲說了句抱歉。
為了展現歉意，她的下一個問題交給了蒂娜，由她自己轉達：
“阿羅德斯，告訴我安吉爾·格雷和安吉爾·格蘭杰之間的關系。”
這次，銀鏡沉默了接近一分鐘，才在蕩漾的水光之中浮現一副模糊的畫面。
那是一身白裙，長發束在腦后的安吉爾·格蘭杰站在盥洗室中，面向半身鏡發呆的場景，染著鮮血、表面有大量裂紋的鏡子中，和她完全一致的另一個安吉爾同樣伸出手撫向鏡面，兩人的手指根根對齊，仿佛隔著鏡面觸碰著對方。
沒等兩人看清更多細節，鏡中的畫面就迅速隱去，轉而出現了一行文字：
“抱歉，更多的聯系我看不出來，這涉及天使或更高位格的力量。”
天使……多蘿西看向蒂娜，發現對方并不太驚訝，當然，她自己也是。
從“戰車”女士幾分鐘就能把她們從東大陸送到這里的表現，多蘿西早就猜到對方大概率是和格萊德·索倫一樣的天使。
“《通靈》雜志上說過，鏡子通往另一個世界，可能藏著一個和現實中的自己截然不同的‘鏡中人’，剛才的畫面可能代表媽媽和‘戰車’女士之間曾經擁有著密切的聯系，但鮮血和裂痕預示著兩者最終分道揚鑣……”
她嘗試著用神秘學知識解釋剛才的畫面。
“你的意思是，媽媽也跟‘戰車’女士一樣，擁有天使或者更高位格的力量？但剛才阿羅德斯不是否定了這一點嗎？”
蒂娜雙手抱胸，將“許愿神燈”夾在腋下，不太滿意阿羅德斯提供的答案。
“要我說，‘戰車’安吉爾·格雷女士說不定是莉莉姨媽失散多年的哥哥科爾·格蘭杰，他因為某種情況意外服下了‘魔女’的魔藥，變成了女性，結果樣貌和我們家族中的女性成員幾乎一致，又有一些男性化的細節……剛才的芙蘭卡女士不就是這種情況嗎？”
她小聲嘀咕著，發泄著心中的郁悶之情。
“對了，你剛才的問題漏掉了一個可能性，”蒂娜突然直起腰，語調有些興奮地說道，“你只提到了序列9到序列1，萬一，我說萬一，媽媽是序列0呢？這種情況下，肯定稱不上是‘非凡者’了吧？”
多蘿西一臉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妹妹，猜測對方是否因為今天一下子接觸太多神秘學知識，整個人已經魔怔了。
“序列0代表著一條途徑的頂端，是真神，是那些天使口中的‘偉大存在’！”
她壓低了聲音說道，仿佛擔心對話被天上的神靈聽到。
“所以我說萬一嘛，要不你問問阿羅德斯？”
蒂娜委屈地嘟起了嘴。
多蘿西猶豫了片刻，點頭道：
“這是最后一個了，我要留下兩個問題應對之后可能的危險。”
她再次看向手中的銀鏡，將聲音盡可能壓到最低，近乎呢喃：
“阿羅德斯，我們的父母，有沒有可能是序列0的……神靈？”
“不是。”
阿羅德斯再次用一個單詞回答了這個近乎瀆神的問題，同一時間，多蘿西聽到了兩聲輕輕的嘆息，一聲屬于蒂娜，一聲屬于她自己。
看著不等她繼續提問就恢復正常、反射出蔚藍天空的銀鏡，多蘿西知道更多的疑問只能等到接下來的探索和冒險后才能得到解答了。
“反正已經確認了一點，爸爸和媽媽身上肯定隱藏著許多秘密，如果你之前沒有用掉兩個愿望的話，或許能利用其中一個，向‘燈神’尋求解答，在位格上，0級封印物應該高于2級，祂肯定知道更多的事。”
多蘿西仔細收好阿羅德斯之鏡，對蒂娜說道。
“但現在只剩最后一個愿望，我們能不能住上貝克蘭德的別墅，擁有一座郊外的酒莊和東區的工廠就要靠它了。”
蒂娜拍了拍“許愿神燈”，讓內部空空的燈盞發出清脆的聲音，隨后看向不遠處那座小城市。
無需讓阿羅德斯占卜或“燈神”回答，她就能猜到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
自從今天踏出家門，就有無數“巧合”與“安排”讓她和多蘿西順利地前往每一個地點，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那是她的下一個目的地，“燈神”的第六處封印所在位置。
亞楠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