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你對這個男生的個人情況，有了解嗎？”周奕問。
王主任回答道：“這位男同學叫秦超，本地人，學習成績中等吧，平時不太愛說話，性格偏內向。”
周奕看著他，期望他繼續往下說。
但王主任顯然沒有繼續說的意思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周奕用眼神詢問：“沒了？”
王主任用尷尬的眼神回答：“沒了。”
周奕無奈地苦笑了下，看似了解了，實則了解的都是表面信息。
“這個秦同學，他是不是喜歡那個女生啊？而且還是暗戀那種。”周奕問。
“這個……我倒不大清楚。”
“出了這樣的事之后，學校沒有關心一下這位秦同學這么做的動機嗎？”
王主任立刻回答：“教育過了，讓他不要胡思亂想，更不要看一些不健康的東西。”
周奕心說，這不叫“教育”過了，這叫“批評”過了。
“哦，我還聯系過秦超的母親，讓她最好帶孩子去醫院做個檢查。”王主任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讓家屬查一查秦超的精神狀況。
沈家樂聽到這里不由得點了點頭，因為不管怎么看，這個秦超都有點精神不正常的嫌疑。
畢竟女生對于他說的話，已經全盤否定了。
那就足以證明，這些都是這位秦同學的幻想。
而把幻想當成了現實去報警，那確實得去醫院查一查了。
周奕問道：“查了嗎？”
王主任不好意思地說：“這我倒沒問，應……應該查了吧？”
“周警官，這事兒有什么問題嗎？”他不知道周奕想問的其實是六年前白琳的事，周奕提賣淫的時候，他就以為是不久前發生的那件事。
周奕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道：“那個女生的基本情況是什么樣的？”
“女生叫……叫朱玲玲，平時跟奶奶一起住，學習成績也挺一般，不過他們班主任說這位同學性格挺好的，挺乖巧聽話的。”
“和奶奶一起住？父母是外地務工，還是不在了？”周奕問。
“沒有，她父母出國打工了，一年到頭都難得回來一次。”
“哦，朱玲玲還有個弟弟，現在上初二，這個當時的警察同志核實過了，所以秦超說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人朱玲玲家里有奶奶有弟弟呢，怎么可能在家被強奸啊。”王主任說著，皺著眉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意思就是秦超腦子有問題。
這時沈家樂忍不住問道：“周老師，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不對勁啊？”
周奕伸出了三根手指說：“我覺得這件事有三種可能性。”
“第一種，就像王主任說的那樣，秦超可能偷看了一些淫穢錄像帶或者色情書籍之類的東西，進而產生了一切實際的性幻想。最后自己腦子里搞混淆了，把假的當成真的了。”
王主任一聽，立刻點頭，意思就是沒錯，就是這么回事兒！
可沒想到下一秒周奕就話鋒一轉：“但這里有個很大的邏輯問題。”
“啥問題？”
“如果秦超說的，都是他自己的性幻想，那這個幻想和他報警這個行為，是矛盾的。”
王主任沒明白，忙問為什么。
沈家樂卻仿佛有所悟一樣，因為他想到了前面周奕教他的東西，任何案件，首先要分析兇手的犯罪動機。
周奕觀察到了沈家樂的表情，于是問道：“家樂兄，你有什么想法嗎？”
沈家樂試著分析道：“周老師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朱玲玲被人強奸，是秦超的性幻想，那說明他就喜歡這種事情，就算他當成真的了，也不應該去選擇報警，動機上兩者是矛盾的。是不是？”
周奕立刻露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沈家樂的肩膀。
沈家樂得到周奕的肯定，頓時信心倍增。
可王主任有點沒反應過來，還在問：“啥……啥意思？”
周奕解釋道：“青少年有性幻想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一般的性幻想，都是代入自己，因為性幻想的目的就是為了通過想象滿足自己的欲望。”
“可秦超說的，卻是自己被綁起來，看著朱玲玲被強奸。這種壓根就不是正常的幻想，如果這個真的是秦超幻想出來的情節，那他骨子里就是個妥妥的綠帽癖。”
“綠帽癖？”王主任和沈家樂都很疑惑，沒有聽過這個名詞。
周奕解釋道：“簡單來說，就是男性通過把自己的配偶送給別的男性玩弄，然后在一旁觀戰從而獲得心理快感的一種病態行為。”
周奕解釋得很坦蕩，王主任聽得有些尷尬，沈家樂則是一臉驚愕，顯然見識不夠。
其實在互聯網普及之前，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識確實很難被人了解到，畢竟生活里能接觸到的變態是有限的。
但互聯網卻可以把全世界各種各樣的變態都整到一塊兒，給大眾參觀。
“不過這種綠帽癖大多見于已婚男性，一般是男性本身由于性能力不佳或有缺陷，從而導致向病態心理滿足上發展。對于秦超這種年輕氣盛的小伙子，就算他看了一些類似的不健康內容，也不應該產生這種綠帽癖心理啊。”
沈家樂接茬道：“是啊，他不應該把自己代入到強奸犯嗎？”
周奕點頭道：“沒錯，合理情況他應該代入的是那個強奸的人才對。可事實上，他報警時描述的，他的視角就是那個被綁著的人。”
“所以如果說他是通過這種綠帽癖性質的性幻想來滿足心理快感的，那就算他之后混淆了幻想和現實，但心理狀態是不會變的，他就不可能去報警。”周奕說，“這就是第一種可能矛盾的地方。”
王主任感覺腦子還是有點迷糊，但意思他已經理解了，好像確實是這么回事。
“那……第二種可能性呢？”
“第二種可能性，就是我前面問你的，這個秦超他是否喜歡、追求，或者暗戀朱玲玲。”
王主任趕緊說：“這個我回頭可以找朱玲玲同學，以及他們班的班主任核實一下。”
“好。”其實這事兒早就該做了，而不是等到周奕提出來。
“王主任，不光要核實這個。還要跟蹤核實一下秦超是否有去醫院做過精神方面的檢查。如果他的精神沒問題，他又對朱玲玲有愛慕喜歡的意思，那第二種可能，就是秦超故意說謊。”
“故意說謊？為什么？”
沈家樂說：“那肯定就是愛而不得，所以就想毀了人家姑娘唄。”
王主任頓時恍然大悟，然后用眼神詢問周奕是不是這意思。
周奕點了點頭：“沈警官說得沒錯，如果秦超精神沒問題，又暗戀朱玲玲同學的話，那他就有可能追求不成、因愛生恨，故意通過這種莫須有的事情，來毀掉朱玲玲的名聲。”
這也是周奕覺得王主任工作沒做到位的原因，出了這種事，派出所的責任就是核實真實情況，確認這里面是否真的存在違法犯罪行為。
當確認沒有強奸事實之后，像秦超這種學生，只要沒造成太惡劣的影響，一般都只批評教育一下就放了。
但學校不應該就這么算了的，起碼得對秦超和朱玲玲兩人的心理情況進行密切關注。
“王主任，這件事發生之后，朱玲玲他們班里，有沒有出現一些對她不利的言論？”
“應……應該沒有吧。”
應該的意思，那就是不知道唄。
王主任趕緊又找理由往回找補道：“主要是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剛好是學期末了，老師和學生都忙著搞期末考試的事情呢，后面考完試就放假了。”
“王主任，這么著，我建議你可以問下朱玲玲和秦超的班主任，了解一下這件事之后兩人的狀態，尤其是朱玲玲的，如果有一些關于她被人強奸之類的流言蜚語，那大概率就是秦超干的了。”
“畢竟這件事學校也沒有聲張，對吧？”
王主任立刻搖頭：“那絕對沒有。”
“嗯，不是學校說的，總不可能是朱玲玲自己跟別人說的吧？”
“哦，我明白了，如果有流言蜚語，那就說明是秦超同學傳播的！”
周奕點頭：“對，就是這個意思。”
秦超報了警，警察來學校調查，這些倒還好，但朱玲玲被叫到教導處問話，這肯定躲不過身邊同學的注意。
而謠言這東西，在集體生態環境里的傳播力度，是非常驚人的。
尤其是年輕的學生，他們好奇心重，對社會認知又有限，很容易產生錯誤的謠言傳播。
這種事，周奕念高中的時候，就遇到過。
當時班里一男一女兩名同學互有好感，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曖昧之后，終于開始了早戀。
沒多久，兩人發生關系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年級，甚至連一些過程細節都有板有眼。
事情很快就傳到了老師的耳朵里，立刻就讓學校炸了鍋。
盡管女生在老師辦公室里哭著向老師和父母發誓，兩人沒有突破最后的底線。
但人言可畏，最終的結果就是，女生被迫休學一年。
后來周奕聽說的消息是，女生一年后也沒有繼續完成學業，而是背井離鄉去了外地打工，早早地投入了社會。
但實際上，這個女生的學習成績還不錯，起碼能考個大專，將來走不一樣的人生路。
至于男生，吃了個處分，然后照樣在學校讀書。
這件事不僅沒有成為他的心理負擔，甚至還成了他炫耀的資本。
雖然這位男同學最后沒考上大學，但后來跟著家里的長輩做生意，混得也不差。
若干年后，周奕才知道了當年這件事的真相。
兩人確實早戀了，也確實有過一些親密行為，但就在臨門一腳的時候，由于女生害怕，最終沒有繼續。
于是男生就回了宿舍，結果就被舍友調侃了幾句，為了爭面子，他就撒謊說自己已經和女生發生了關系，于是這件事就不脛而走。
接著以訛傳訛，最后一發而不可收拾。
很難說那位男同學當初說這個謊，是有意還是無心的。
但人性就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人會因為什么樣的動機，做出什么事情來。
周奕的這第二種可能，聽得王主任是一陣的后怕。
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后續再出什么問題，自己一定是第一個被問責的。
他迫不及待地說道：“周警官，我一會兒就去找他們班主任。”
“不！我今天，今天就去秦超同學和朱玲玲同學家進行家訪！”
周奕點點頭：“嗯，這種事還是盡早干預為好。”
這時，沈家樂問道：“周老師，您不是說有三種可能性嗎？那第三種呢？”
王主任也馬上看向周奕，“對啊周警官，這還能有啥其他可能啊？”
要不是周奕這么一通分析，他都沒想到還有第二種可能，所以很好奇這第三種可能性是什么。
“這第三種可能性嘛……”周奕猶豫了下說，“實不相瞞，這第三種可能性我自己都還沒有想明白，因為這種可能性邏輯上不成立的地方太多了。”
周奕越這么說，這王主任就越是好奇，甚至主動給他點了一支煙，求他趕緊說。
“其實這第三種可能性也很簡單，就是這個秦超，沒說謊。”
“啊？”王主任感覺腦子有點亂，這怎么又成沒說謊了？
他擺手道：“不能夠，當時兩個警察當著我的面問的朱玲玲，她自己親口否定的。那總不可能是秦超腦子正常的，朱玲玲腦子不正常，發生了這樣的事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周奕笑了笑說道：“所以我才說，這第三種可能性我自己也還沒想明白嘛。但我們當刑警的，都比較多疑，習慣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去想。”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啊。”
“王主任，秦超和朱玲玲那邊如果今天去家訪了，麻煩您明天把情況跟我說一下。”
王主任點點頭，信誓旦旦地說：“沒問題，我一會兒就去。然后關于昨天上課的具體情況的了解，我現在就安排下去，爭取盡快給你們一個反饋。”
“好，那就麻煩您了。這個……”周奕指了指桌上整理出來的師生名單上課問道，“我們能帶一份復印件回去嗎？”
“沒問題，我這就讓人復印。”說著王主任站起來喊道，“蔡老師，你來一下。”
警車緩緩駛出藝校的大門，王主任擦著額頭上的汗沖著警車揮手道別。
直到看不見警車為止，他才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進了校門。
可他不知道，目送警車離開的，可不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校門斜對面，街角的樹蔭下，也有一雙眼睛注視著遠去的警車。
而警車上，坐在副駕駛的周奕正在翻著手里的復印件，一行一行的仔細分辨著上面的名字。
開車的沈家樂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想說什么，但又有些畏手畏腳。
“周老師，咱們現在是回市局呢，還是回分局啊？”
周奕看了看時間說：“回市局吧，我讓丁……我讓我女朋友在市局宿舍門口等我，今天晚上我們搬家。”
這事兒昨天當著沈家樂的面說過了，所以也不用對他隱瞞。
“好嘞，那我就往市局開了。你們住哪兒啊？”
“就市局附近那個小區，叫平安佳苑。”
“哦，我知道那個小區，那倒是挺近的，而且那個小區好像新建沒幾年呢，環境啥的都挺好的。”
提到了小區，周奕立刻就聯想到了白琳，想到她當年這莫名其妙的遭遇。
不管是出于好奇，還是本職工作賦予他對不合邏輯事情的懷疑，他決定這件事有空還是得查一查。
于是說道：“家樂兄，你再幫我一個忙。”
“周老師，那個記者的案卷的事，我和我舅提了一嘴，不過他說得等兩天，他這兩天剛好要出個差。”
“哦，行，這個不急，我們先把汪新凱這案子辦了再說。”
沈家樂好奇地問：“那是有別的事兒？”
周奕抬頭道：“對，我要查一宗六年前的舊案。”
“舊案？”沈家樂一聽，忙說，“舊案都是鐘隊那邊負責的，不過方隊說鐘隊……腦子……”
“怪我沒說清楚，不是這種命案程度的舊案，而是一起處理賣淫嫖娼的治安拘留案件，應該是哪個轄區的派出所處理的吧。”鐘鳴那邊掛著的舊案，自然都是命案。
“賣淫嫖娼啊，當事人叫什么？我去查一下。”沈家樂雖然很好奇周奕為什么要查一起六年前的賣淫嫖娼案，這種都是基層小案子，但他現在對周奕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只要周奕讓他查的，他一定毫不猶豫。
“我只知道被處理的賣淫女叫白琳，至于嫖客就不清楚了。”
“白琳……這名字還挺好記的，我一會兒回局里就去查。”
“好，辛苦你了。”周奕說著，繼續低頭翻手里的清單。
沈家樂看了看，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周老師……您是不是在找藝校暑期補習班的名單上，有沒有秦超啊？”
聞言，周奕驚訝地抬頭看著沈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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