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以為自己聽錯了,皺著眉問道:“劉老師,您是說,白琳是因為在校期間賣淫,才被學校開除的?”
不論是現在穿著白裙的白琳,還是照片上穿著校服的白琳,周奕都很難把她和賣淫這兩個字聯系到一起去。
“其實這件事我一直覺得有點蹊蹺。”劉玉芹沒有直接回答周奕的問題,而是把埋藏在她心底的一些疑惑,給說了出來。
順便,也帶出了一些關于白琳的往事。
劉玉芹說,白琳學的是器樂表演專業。
這個專業他們學校分為六年制和三年制,六年制的招生對象是小學畢業生,三年制的招生對象是初中畢業生。
基本上會報考這個專業的,都是從小就有一定樂器學習基礎的孩子。
白琳就是六年制班招收的學生,所以她十二歲就考入藝校了,劉玉芹就是她的班主任。
劉玉芹說自己很喜歡這個小姑娘,因為當時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被小姑娘的長相吸引了。
漂亮的人,永遠能在第一印象上占有巨大的優勢。
白琳有不錯的樂器表演基礎,劉玉芹說白琳的父母在她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就為她在外面報了啟蒙的培訓班,因此白琳的鋼琴水平比同齡人要優秀不少。
長得好看,性格乖巧,有基礎還有天賦,這樣的白琳,自然是得到了劉玉芹的青睞。
劉玉芹對她格外關照,還經常課后給她開小灶,有什么活動比賽之類的機會也都會帶著她。
而白琳也沒有辜負她的厚望,學習成績也好,專業技術也罷,都是最出類拔萃的。
周奕看到的那張照片,就是劉玉芹帶著白琳參加了一項全省的比賽得獎之后拍的,當時的白琳十六歲,豆蔻年華,朝氣蓬勃。
劉玉芹對這個學生,非常滿意,對她的未來,也是十分看好。
她甚至已經替白琳找過文工團的一些關系了,等畢業之后就能去文工團面試。
而且難能可貴的,是白琳她的潔身自好。
像她這樣的長相和氣質,在學校里,自然不缺追求愛慕者。
寫情書的,送禮物的,無事獻殷勤的,還有小男生故意找茬引起她注意的,劉玉芹可沒少了解這種情況。
她也害怕像白琳這樣的好苗子,會陷入這種早戀的泥沼之中。
但萬幸白琳在學校里幾乎從不和哪個男生走得很近,也沒有聽說過一些是是非非。
劉玉芹說一來是白琳的性格緣故,二來是白琳的父母對她的管教也很嚴厲,所以一直沒什么異常情況發生。
直到即將畢業的最后一年的第一學期,一件讓她至今都想不通的事情發生了。
起因是白琳無故曠課了,由于當時白琳家沒有電話,劉玉芹便在放學后騎著自行車去了白琳家了解情況。
她說白琳的父母對她的到來顯得非常緊張,把她攔在了門口,說白琳發燒生病了才沒去上課。
劉玉芹提出要看一下白琳的情況,她父母一會兒說她睡著了,一會兒又說她住院了。
這反常的舉動引起了劉玉芹的懷疑,她強行進屋,結果在屋里找了一圈根本沒發現白琳的蹤影。
就逼問白琳父母人在哪兒,再不說的話,她就要報警了。
一聽劉玉芹要報警,白琳父母頓時就慌了,趕緊攔著不讓她報警。
最后見劉玉芹態度強硬,他們才說了實話,白琳被警察拘留了。
而拘留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她賣淫被抓了!
“我當時聽到這個事情的時候,感覺跟晴天霹靂一樣,整個人都傻了。”雖然時隔多年,劉玉芹提及此事時還是滿臉的震驚。
“我真的不敢相信,小白這孩子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呢。”
周奕問道:“您核實了嗎?”
劉玉芹點點頭:“從她家離開后,我就去附近派出所報警了。派出所給我查了……”
“哎,是真的。你們警察說白琳她因為涉嫌非法賣淫,被處罰拘留十天。我真的……我……我實在想不通這孩子怎么會干這種事呢。”
周奕看劉玉芹臉上的茫然就知道,她只確認了結果,肯定是時至今日都不清楚事情的具體過程。
因為她不是白琳的直系親屬,本身就無權了解具體原因。
“劉老師,那白琳被學校開除……”
“是我向學校匯報的。”劉玉芹坦言道,“出了這種事,我不可能包庇她。”
周奕點點頭,拘留十天,這種情況本身家長就沒法兒給學校一個合理的解釋,何況是身為班主任的劉玉芹。
她這么做,也無可厚非,沒什么可指摘的。
倘若她包庇了白琳,替她向學校撒謊隱瞞了真相,那才是失職的行為。
但周奕對一件事感到奇怪,就是拘留十天這個處罰。
按照常理,女性賣淫違法,如果是初犯,或者因生活所迫導致,一般是會從輕處罰的,就是拘留五天,并處罰款。
拘留十天的,屬于是中等程度的處罰。
頂格的話,就是十五天,針對的都是情節比較惡劣的。
先不說白琳為什么會一反常態的去賣淫,她這種初犯正常應該就是拘五天,結果居然拘了十天。
“劉老師,這是哪年的事情啊?”周奕問。
“九……九一年吧,九一年十一月份,我記得當時小白快過生日了。”
“九一年……”周奕算了算,“所以白琳今年二十三歲?”
劉玉芹想了想點點頭:“差不多,哎,一晃都六年了。”
周奕這才知道,原來白琳和自己同歲,看來她是真的天生麗質顯年輕。
“劉老師,那樓下櫥窗里那張照片……”周奕問道,因為按理來說,出了這種事被學校開除,學校一般肯定會把這種有污點的學生的相關信息都撤掉才對。
“那張得獎照片,本來學校是要拿掉的,是我堅持,最后才保留的。但是你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那張照片旁邊,只有我的名字,沒有小白的。”
劉玉芹這么一說,周奕才想起來,好像還真是。照片旁邊只寫了器樂表演專業教師劉玉芹帶領學生贏得某某比賽一等獎,并沒有白琳的名字。
當時沒注意,可能是因為白琳的那張臉給了自己先入為主的概念。
“小白她……”劉玉芹欲言又止,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如鯁在喉。
最后全部化為了一次無奈地搖頭。
她的這種心情,周奕完全可以理解。
他不理解的,是白琳賣淫被開除這件事,太反常了,感覺里面應該有什么問題。
“劉老師。”外面的走廊里突然有人喊道。
“哎,我在這兒。”劉玉芹應答道。
然后對周奕笑道:“小伙子,謝謝你啊,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啊。”
“行,劉老師您先忙。”
從那間教室出來,看著劉玉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周奕對白琳的事卻感到越發奇怪。
現在的白琳身上那種微妙的詭異感,是不是和當初這件事有關呢?
而且劉玉芹聽到白琳現在在一中當音樂老師時的疑惑和驚訝,也很合理。
白琳是被學校開除的,這就意味著她只有學習證明,連肄業證書都沒有。
她又是六年制,小學畢業就招生進的藝校,周奕甚至都不敢確定她這個算小學學歷還是初中學歷。
但反正應該是不可能有資格進中學當音樂老師的,所以怪不得劉玉芹會驚訝。
更別說她被拘留過,公安部門是有治安處罰記錄的。
所以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有點違反常理。
此時此刻,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里,耳邊傳來的是各種各樣嘈雜的音樂。
周奕突然產生了一種非常詭異的感覺,仿佛此時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個深不見底的水潭的邊緣。
這個看似平靜的水潭,像一只深淵般的眼睛,正在凝望著他。
周奕在學校東邊發現有一個側門,應該是供運送物資的車輛使用的。
雖然是關閉狀態,但比較離譜的是,側門用的還是老式的鐵柵欄門。
周奕觀察到其中一側鐵門的一根柵欄斷了,因此露出了一個缺口。
雖然周奕鉆不過去,但如果是瘦一些的男生和大部分女生,應該都能從這個缺口鉆出去。
看柵欄根部裂口的陳舊程度,應該有年頭了。
這就意味著,雖然王主任號稱學校日常采用封閉式管理,但實際上就是封了個寂寞。
這么大一個缺口這么久都不處理,約等于給學生們開了條“走私通道”。
所以年輕人成熟的標志之一,就是不再相信一些當領導的人的鬼話。
這也同樣意味著,如果兇手真的是從藝校里跑出來的,逃跑之后故意繞了個圈再回來,那學校門口的保安恐怕就提供不了有效線索了。
兇手完全可以從這個側門的缺口鉆進來。
不光如此,周奕回到教導處之后,就發現了新的問題。
雖然王主任確實按照周奕前面要求的,帶著沈家樂整理了昨天的課程表,確定了昨天有哪些學生和老師在學院。
但問題是,培訓班有學生名單,卻沒有簽到表。
也就是說,對于學生的上課情況,培訓班并沒有做嚴格的管理。
其實邏輯也很簡單,這種暑期培訓班,說好聽點是拓展教學,但實際上就是學校創收的生意。
與其這錢讓外面的培訓班賺去了,不如學校自己賺,畢竟有正規藝校的金字招牌在這里。
這種培訓班基本上都是先交錢再上課的模式,所以學校根本不需要為結果負責,至于老師上不上心,那就全憑個人了。
所以不光沒有簽到表,學生來了之后是不是中途跑了,就像剛才奧迪車上那個女生一樣,還需要一個班一個班地去找老師確認,前提還得是老師記得。
而且培訓班不光只有本校學生,還有校外的,同學之間可能相互也不是很了解,所以核實起來就更麻煩了。
但這些都還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是周奕再度回到教導處之后,王主任的態度就出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雖然態度上還是積極配合,可在周奕要求先對篩選出來的教職工和普通學生調查時,王主任卻打起了太極。
顛來倒去車轱轆話說了一堆,大概的意思就是,問可以,但如果沒有明確懷疑的話,那只能學校幫他們問,避免造成職工和學生家長的意見,到時候投訴到教育部門去,他們要怎樣怎樣。
沈家樂很不服氣,覺得不就是問幾句話而已,有必要搞這么復雜嗎。
可周奕一下子就看出問題所在了,多半是這位王主任抽空去請示了一下學校的某位領導。
而領導害怕這種大規模的調查引起恐慌,影響學校的聲譽,耽誤培訓班的聲音,甚至是自己的仕途,所以就做出了一些指示。
對此周奕并不覺得意外,因為警方辦案的時候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阻力會來自于方方面面。
他也沒法兒去逼迫學校完全按照他的意思來辦,這種情況基本只能靠多盯著點來給王主任施壓了。
畢竟兩個警察一天到晚跟門神一樣在你辦公室門口晃悠,換了誰都得趕緊把這兩尊佛給請走。
“王主任,你們學校之前是不是有一起案件,關于一個女生涉嫌賣淫的,不知道你了解嗎?”周奕隨口問道,他想問的,是關于白琳的事情。
王主任眉頭一皺,反問道:“賣淫?周警官說錯了吧?你問的是不是強奸的事?”
“嗯?”沈家樂本來在低著頭翻資料,聽到這句話立刻像只地鼠一樣冒了出來。
周奕也奇怪了,反問道:“強奸?什么強奸?”
周奕心說,見了鬼了嗎?這學校案子怎么這么多?
王主任卻是一臉無所謂地說:“嗨,那根本就是一個學生的臆想,壓根就沒這回事。”
周奕越聽越糊涂了,催促王主任說說,到底是什么情況。
王主任表示,其實也沒什么,雖然這事兒確實也是一度把他嚇得夠嗆。
他說大概兩個月前,也就是六月中旬的時候,他們美術專業二年級的一個男生,突然跑去派出所報警,說他們班的一個女同學,被人強奸了。
警察立刻跟著男生回到學校,找到教導處了解情況。
找的就是王主任,他一聽當場就嚇懵了,因為在校女生被強奸,那對學校而言可是大事啊。
就趕緊問報警的男生到底怎么回事。
男生表示,三天前的周日,女生以請教繪畫技巧的名義邀請他去了家里,還親手給他做飯吃。
結果吃到一半,他感覺太困,就說躺沙發上要稍微瞇一會兒。
可是等他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綁在了椅子上。
不光被五花大綁,而且嘴巴也被堵住了,腦袋上更是被套了一個紅色的塑料袋。
但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醒來后,隔著紅色的塑料袋,模糊地看見,女生正渾身赤裸地被一個男人壓在剛剛他們吃飯的桌子上。
女生一邊嗚嗚地哭,桌子一邊發出劇烈的搖晃聲。
他立刻就意識到,女生被人強奸了。
他想救女生,但被綁得根本無法動彈,也沒辦法說話,只能看著女生被人蹂躪干著急,拼命掙扎,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
最后可能是怒火攻心了,他說自己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躺在路邊的一個草叢里,而且天也已經黑了。
沈家樂聽到這里,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忍不住問道:“他……是不是做夢了啊?”
王主任立刻點頭道:“我當時當著你們同事也是這么說的,我說這孩子估計是學習壓力太大了,才會胡思亂想的。你們知道的,現在的青少年啊,最喜歡……”
周奕直接打斷道:“找那個女生核實情況了嗎?”
如果真如男生說的那樣,那就是一起性質惡劣的入室強奸案了,就算是派出所也一定會引起重視的。
但王主任前面形容這事兒的時候,用的詞是“臆想”。
這就說明,這件事最后沒立案。
所以他想聽聽女生是怎么說的,畢竟男生只能算目擊者,女生才是受害者。
王主任一臉不屑地說:“問啦,當時我和兩位警察同志就是在我這間辦公室里找小姑娘問的情況。”
“她怎么說?”
“小姑娘都傻眼了,還急哭了呢。說她根本就沒有邀請過那個男同學去她家里,她平時和奶奶一起住的,她也從沒帶過同學回家,更別提什么給他做飯之類的。至于強奸……”王主任擺擺手,“我當時都不好意思跟小姑娘說這個詞。”
沈家樂一臉的震驚,因為前一刻他還在為女生的遭遇而著急和憤怒,這一刻卻聽到了女生全盤否定男生的說法,他一下子就糊涂了。
王主任說:“所以我就說嘛,這就是那個男同學的臆想,青春期的小男生,腦子里經常會幻想一些糟爛事兒,我見多了。別的不說,光偷偷跑女生寢室偷內衣內褲的男同學,我就抓過好幾個。”
沈家樂問道:“所以這事兒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王主任笑了:“這當事人都否認了,還能咋辦,難道硬是給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套個被強奸的罪名啊?”
“那報案的那個男同學呢?”
“哎呀,那小子啊,要不是我替他求情,他差點被當成報假警來處理了。后來你們同事批評教育了一通之后,就放過他了。”王主任的表情仿佛在說,要不是自己,這小子就完蛋了。
沈家樂一回頭,發現周奕正皺著眉,仿佛在思考什么問題。
“王主任。”周奕開口道,“這個男生,是不是故意這么干的?”
“故意?”王主任和沈家樂都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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