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本來并沒有注意到那個細節的。
已經打算放這貨走了,突然想起了司機前面說的一句話。
——這是好煙,進口的,外面買不到。
進口的,外面還買不到?!
那除了非法走私來的,還能是哪兒來的。
“把你的煙給我看看!”
“煙?”司機一愣,“哦哦好。”
司機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遞了過去。
周奕卻搖搖頭道:“整包都給我。”
司機以為周奕喜歡抽煙,趕緊把煙盒遞了過去,嘴里還說著:“大哥你要喜歡抽,我這兒還有,半條多點,你都拿去。”
周奕接過煙盒看了看,果然是外煙,精致的藍色包裝,上面印著的都是英文。
周奕抽煙不多,對進口煙更是沒研究,頂多也就知道萬寶路啥的。
“這煙叫什么?”
司機甩著腮幫子搖頭:“不知道,這外國字兒我不認識。”
“不認識你就抽啊?”
“主要是貴,拿出去有面兒。”
“多少錢一包?”
司機有些小得意地說:“我們這不按包賣,都是拿整條的。”
“一條多少錢?”
司機比劃了下說:“八百。”
周奕心里咯噔一下,他雖然不怎么抽煙,但也知道現在的物價。
吳永成抽的大前門一條才三十塊錢,貴點的紅塔山頂多也就一百,就算是最好的軟中華也就是三四百一條。
這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外煙居然要八百一條。
抽著好不好周奕不知道,但顯然是有市場的。
這幫在改革開放的時代紅利里吃飽喝足的暴發戶,開始為了面子和虛榮,替這些高溢價的東西創造了市場需求。
本身其實也沒什么問題,從社會賺的錢再回流到社會,也是經濟循環的一部分。
但問題是這群暴發戶消費的外煙洋酒都是非法走私貨的話,那這些錢就等于是從社會經過暴發戶的手流進了更黑的一些人手里。
那就是最大的問題了,這不僅破壞了國內正常的市場經濟,人民和國家的財富,流入私人口袋,甚至還會外流。
這就是走私的巨大危害。
之前錢紅星幫忙打聽到杜駿這個人,周奕當時的聚焦是在杜駿和金鳳凰夜總會的關聯上。
但是來了武光后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走私是需要港口碼頭的。
宏城是內陸城市,唯一的水源是南沙河,南沙河上雖然也有不少碼頭,但只能做到貨運中轉,做不到走私本身。
而武光靠海,還有不少港口碼頭,依靠港口的貿易運輸也是本地的經濟發展命脈之一。
那毗鄰宏城的武光,很有可能才是這些走私煙酒的來源。
武光沒有直屬海關,而是隸屬海關,加上去年嚴打時碼頭幫派猖獗等信息。
周奕覺得,搞不好走私煙酒的貓膩真的就出在武光。
“哪兒買的?”周奕問道。
司機頓時臉色一變,意識到了這事兒好像有點問題,這個警察好像也不是為了訛兩包煙抽啊。
“朋……朋友。”
“哪個朋友?介紹我認識認識唄。”周奕微笑著說。
突然,司機像是醒悟了一樣,“不對啊,我買煙抽不犯法啊,我怕你干啥啊?”
“是,如果這種走私煙你只是買來自己抽,當然不構成犯罪,我們執法機關頂多也就是沒收走私物品。”周奕的手搭在車門上指了指車里說道,“可你車里非法持有管制刀具,可是要面臨治安處罰的。”
司機臉色一變,結結巴巴道:“我……我車里……沒……”
周奕不耐煩地說:“行了,剛才問你的時候你的表情就已經把你自己出賣了,你車里是沒有贓物和毒品,但絕對私藏了管制刀具。拿出來吧。”
司機還想狡辯,但周奕卻拿出了個東西在他面前晃悠了下。
一旁的小女生臉都嚇白了。
司機見到周奕手里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手銬,瞬間就慫了。
趕緊從車座旁的夾縫里掏出了一把用報紙包著的西瓜刀,遞給了周奕,嘴里還說著:“我……我這就是防身用的,怕萬一遇到壞人。”
周奕接過來看了看,一把三四十公分長的西瓜刀,開刃了,刀口磨得還十分鋒利。
“我看你就像壞人。”
司機嚇壞了,趕緊小聲說道:“警察同志,煙……煙的事兒我老實交代,這個刀的事兒,您能高抬貴手嗎?”
其實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一般有點混社會經驗的人,在車上都會藏點家伙事兒。
比如一八年,某山著名的龍哥,就是個“社會大哥”,車上藏有近六十公分長的管制刀具。
本來以為足以震懾普通人,把別人嚇得屁滾尿流。
結果被騎車的電工給反殺,最后被人成功送下去給閻王爺當業績了。
所以這種事如果真要查,能查出不少來,一般只要不掏出來,警察也沒這精力去管。
“看你表現。”周奕輕飄飄地說。
司機立刻會意,趕緊把自己從哪兒買的煙,這人叫什么,電話號碼是多少,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周奕。
周奕聽完之后,大致已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賣煙的這人外號叫老K,就是一個專門在他們這些暴發戶圈子里兜售高檔煙酒的私販。
至于這些煙酒的具體來歷,他們買的人也不會過問,畢竟這是江湖規矩。
周奕點了點頭,伸手道:“名片。”
“這小子沒名片啊,我們都是打電話的,他會給送過來。”
“我說你的名片。如果回頭我發現你說謊了,那我就來找你算賬。”
司機一邊發誓一邊極不情愿的把自己的名片給了周奕。
周奕看了看,發現沒什么問題,名片上的名字和前面駕駛證上的名字一致,于是這才放對方離開。
司機長出了一口氣,趕緊撒丫子一腳油門就跑了。
出了藝校,往東拐,開過了兩個路口,這才敢罵罵咧咧起來。
副駕駛座上的女生見他恨得咬牙切齒,怯生生地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搭著他的肩膀道:“哥,你……消消氣。”
司機扭過那張肥頭大臉,上下打量了下女生,最后目光落在了女生的胸部。
他的眼神像是怒火和欲望交織的火山,隨時噴發。
他咬牙切齒道:“看老子一會兒怎么收拾你!”
女生嚇得趕忙縮回了手,低下了頭,垂落的長發擋住了驚恐的眼神。
司機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學校里,周奕手里拿著半條進口煙,還有一把用報紙包起來的西瓜刀。
剛才發生的小插曲引起了周圍一些學生老師的注意,甚至有人去通知了保安。
保安過來一看,剛想問他是干什么的,就看見了報紙刀鞘里露出來的刀柄,嚇得當場后退了好幾步。
周奕出示了自己的證件,然后讓保安給自己找個馬夾袋過來,裝手里的東西。
畢竟是在學校里,就這么拿著這些東西確實不妥當。
這個賣走私煙的老K,回頭再處理也不著急。
這案子是在宏城起的頭,石濤因為這案子遲遲沒有進展而感到焦頭爛額。
這條線索到時候跟他說說,可能還能讓宏城和武光來一次聯合執法辦案。
周奕提著馬夾袋繼續轉悠,腦子里卻在想另一件事。
這個教導處的王主任,怕是向自己隱瞞了一些信息啊。
就剛才那個滿臉橫肉的司機,和他那個差了二十歲的干妹妹,明擺著就是不正當男女關系。
這本來也沒什么稀奇的,一些社會亂象原本就是長期存在的。
比如總有一些年輕漂亮的女生,為了超前消費,為了愛慕虛榮,傍大款,付出一些她們并不清楚會帶來什么代價和后果的東西。
這些事情或許不符合大眾認知的道德標準,但也不犯法,純屬個人選擇。
周奕自然管不著這種事。
可問題就在于,剛才那輛奧迪車明顯不是第一次進來了,那是不是汪新凱的跑車也能進來呢?
王主任是真的不知情呢,還是有所隱瞞?
還是說像奧迪車這種情況,其實在這所藝校里,根本就是見怪不怪、稀松平常的事情?
那這個地方的價值觀多少有些問題了啊。
周奕走著走著,來到一棟門口有著五線譜浮雕的大樓前,從樓里傳出一陣陣此起彼伏的音樂聲。
樓不高,只有四層,看墻上的標識圖,主要是音樂教室,多媒體教室和大禮堂。
一樓正中央的長廊里,兩側都有櫥窗,上面展示了本校學生歷年來獲得的獎項和榮譽。
有很多青澀的臉龐,眼里有光,舉著證書、獎牌和自己的老師合影。
周奕的目光隨意地掃過去。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張照片上面。
他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里看到白琳。
照片上的白琳應該只有十幾歲,雖然稚氣未脫,略顯青澀,但她漂亮的臉蛋和精致的五官與現在的白琳毫無二致。
但在氣質上,周奕卻感覺到了一些不同。
照片里少女時期的白琳,雖然穿著樸素的校服,扎著馬尾,但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純真氣質。
她手里舉著一塊獎牌,笑容燦爛的和一旁的指導老師合影。
而現在的白琳,雖然視覺感受上比照片要更漂亮,還多了幾分成年女性的美感。
但她那看似清純的氣質里,卻隱隱藏著一絲令人不安的詭異。
難道是掉進社會這個大染缸之后,產生的變化嗎?
“你好。”身后突然有人喊道。
周奕回頭一看,是個四十歲左右戴眼鏡的女人。
“這位老師,能幫個忙嗎?”女人笑著指了指面前的一個大箱子說,“能幫我搭把手抬上樓嗎?我這腰不太好,一個人搬不動了。”
周奕覺得眼前的中年女人有些眼熟,仔細看了看,居然就是身后櫥窗里照片上白琳的指導老師,只是發型變了,面容看起來也老了一些。
“哦好,交給我吧。”周奕趕緊走過去搬箱子,確實有點沉,不過對周奕來說只是小問題。
“我一個人就行,搬哪兒?您給帶個路。”
見周奕輕輕松松就把箱子搬了起來,女教師立刻連連道謝,然后一邊讓周奕小心腳下,一邊在前面帶路。
最后周奕把箱子搬到了三樓的一間教室里。
“謝謝你啊,今天要不是你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辛苦了辛苦了。”
周奕拍了拍手掌笑道:“舉手之勞,不客氣。”
“小伙子,你是教哪個專業的老師啊?好像之前沒見過你啊。”
“哦,我不是貴校的老師。”
女教師一愣,周奕都用貴校兩個字了,那顯然就不是學校的人。
“那你是……”
“我是警察,來貴校辦事的。”說著,周奕適當的亮了下證件。
一聽是警察,女教師剛才略帶緊張的表情馬上就放松了下來。
“哎呀,那真太不好意思了,沒耽誤你時間吧,警察同志?”
“沒事兒,剛好閑著,我在等你們教導處的王主任幫我找資料呢。”
“那就好,那就好,謝謝你啊。”
“您是劉玉芹劉老師吧?”
女教師非常驚訝:“你……認識我?”
“不認識,剛才看到一樓的櫥窗里,有照片,旁邊有您的名字。”
劉玉芹立馬松了口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我犯什么錯誤了呢。”
“沒有沒有,劉老師您別緊張。”周奕笑道,“劉老師,白琳……是您的學生吧?”
聽到白琳的名字,劉玉芹明顯就愣了下。
然后反問道:“怎么,你……認識小白?”
周奕點了點頭:“嗯,算是朋友吧。”
“哦,小白她確實是我的學生。”劉玉芹關切地問道,“她現在……怎么樣?”
劉玉芹的反應,讓周奕覺得有些奇怪,有一種她既關心白琳,又害怕聽到白琳消息的感覺。
按理來說,自己帶出來的能得獎的好學生,是身為老師最喜歡的學生才對。
可劉玉芹的反應,明顯有些不對勁。
周奕立刻意識到了,這里面可能有什么隱情。
但他并沒有著急追問,而是平靜地回答:“白老師現在挺好的。”
“白老師?”劉玉芹驚訝地問,“小白現在在當老師?”
“對,她說現在在市公安局附近的一中當音樂老師。”
劉玉芹聽了,一臉的難以置信。
周奕試探著問道:“劉老師,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
劉玉芹喃喃道:“不能夠啊,小白她沒畢業啊。”
“沒畢業?”
“據我所知一中的招聘要求很高的,小白這種情況,她應該進不了一中當老師啊。”
周奕指著樓下說:“我看樓下的櫥窗里,她不是還得了什么一等獎嘛,她怎么會沒畢業呢?”
白琳家在市中心的優質小區有兩套房子,說明經濟上肯定沒壓力。
她專業成績好,照片上氣質又很干凈。
按理來說,她沒理由畢業不了啊。
就算萬一身體原因導致暫時休學,那政策上也是允許繼續完成學業的。
面對周奕的詢問,劉玉芹一臉痛心疾首地嘆了口氣:“哎,這事兒我說不出口。”
周奕趕緊好言相勸,畢竟這都臨門一腳了又給憋回去,聽得人就可郁悶了。
“本來自己教的學生出了這種事,是我這個當老師的沒教育好,我也羞于啟齒。”劉玉芹傷感地說,“但你是警察,跟你說也沒什么。”
“小白她,是因為賣……賣淫,才被開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