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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出現在周奕旁邊的那張臉,胡子拉碴,像是好幾年都沒刮過一樣。
頭發也是亂糟糟的,跟街上的流浪漢有得一比。
戴著一副老式的厚底玻璃眼鏡,其中一塊鏡片還裂開了,貼了透明膠。
唯獨鏡片下的那雙眼睛,渾濁之中又透著一股別樣的犀利。
這人手里端著個掉了漆的白色搪瓷飯盆,就這么近距離地死死盯著周奕。
他那眼神也不是看普通人的眼神,而是一種審視罪犯的眼神。
但不完全只是這樣,因為這眼神里還夾雜著一絲神經質的感覺。
這人也不說話,就這么死死地盯著周奕,饒是周奕也被他看得有點發毛。
對面的姚毅尷尬地喊道:“鐘……鐘隊,這是周奕,自己人,自己人。”
這個不修邊幅到堪比乞丐的老頭,就是曾經令武光的犯罪分子聞風喪膽的活判官。
周奕趕緊自我介紹,同時伸出手來:“鐘隊您好,我叫周奕,是今天剛從宏城調來的。”
鐘鳴還是死死地盯著他,也沒伸手,而是問道:“你的證件呢?拿出來給我看看。”
姚毅趕緊說:“鐘隊,周奕剛來,我先帶他吃個飯,證件還沒去領呢。”
鐘鳴眼神直勾勾的說:“沒證件,怎么證明他就是好人!”
周奕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因為他察覺到了不對勁,也明白了為什么姚主任之前提到這邊的三大隊表情就不太對了。
鐘鳴似乎精神狀態有點問題。
姚毅無奈,苦笑著掏出了剛才周奕簽過字的其中一份文件。“鐘隊,我這兒有文件,要不……您看看?”
鐘鳴警惕地接過文件,看看文件,又看看周奕,眼神里依舊充滿了敵意。
就在周奕以為他看了文件就行了的時候,鐘鳴突然嚴肅地說道:“把你的身份證拿出來!不然你怎么證明你就是周奕。”
“鐘隊……”姚毅想勸兩句,周奕苦笑了下沖他搖搖頭。
然后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證,遞了過去。
鐘鳴左手身份證,右手文件,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后又盯著周奕看。
然后他突然說了一句話,讓周奕脊背一陣發涼。
“長得倒是一樣,可你的眼神不對勁啊,你的眼神太老成了,沒有年輕人的感覺。”
姚毅趕緊站起來從鐘鳴手里把東西拿回來,把身份證還給了周奕,然后說道:“鐘隊,確認過了吧,這是咱自己人,不是犯罪分子。”
他全然沒有對鐘鳴的話起疑心。
可周奕卻實實在在地被鐘鳴這句話給嚇了一跳。
這人到底是精神不正常才說出這話的呢,還是真的看穿了周奕最大的秘密了?
如果是后者,那這人當年還精神正常的時候得厲害成什么樣啊,怪不得有判官的外號。
周奕趕緊轉移話題,說道:“鐘隊,我是吳永成吳隊的下屬,吳隊讓我給您帶個好。”
當確認完周奕的身份后,鐘鳴眼睛里的銳利一下子不見了,只剩下了渾濁。
連周奕后面那句話好像都沒聽到一樣,也沒有打任何招呼,轉身就走,動作遲緩得像一個老人。
嘴里則是嘀咕了一句:“又來一個。”
看著他搖搖晃晃往食堂外走去的樣子,周奕感覺一陣酸楚。
但他還是裝作不知道的問:“姚主任,鐘隊這是什么情況啊?”
姚毅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哎,陳年舊事了,回頭再說吧。”
周奕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
吃完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鐘鳴給的壓力,姚毅先帶周奕去領了證件和裝備。
然后再帶他去各個部門轉一圈,認識一下。
從姚毅口中得知,除了周奕之外,還有一位臨時調任來的年輕警察,是從泰城市局過來的,叫侯堃。
八月一號這天正式來報到的。
姚毅說轉一圈,最后帶他回刑偵支隊的大辦公室,因為一隊和二隊的同事都在一起辦公。
周奕隨口問道:“那鐘隊呢?”
姚毅撓了撓頭,略顯尷尬地說:“鐘隊他們有個單獨的辦公室。”
就在周奕以為,這是市局對鐘鳴的照顧時。
姚毅又說道:“鐘隊那邊我們就不去了,反正你剛才也見過鐘隊了,他們辦公室就兩個人。”
周奕一愣,兩個人?
把前后的信息都聯系起來,周奕大概率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這個專門負責舊案積案,只有兩個人的三大隊,壓根就是為了妥善安置鐘鳴準備的。
鐘鳴的精神狀況明顯不太好,有點神經質,估計是執著于抓捕奸殺他大女兒的在逃的王強導致的。
當然也不排除這七年來,還發生過其他事情。
給他單獨的辦公室,應該也是為了不讓他影響其他人的正常工作。
他這狀態,再去查案的話領導肯定不放心。
雖說負責舊案積案,但只有兩個人的情況下,估計也只能做一些案頭工作,和一些常規的走訪調查。
就算舊案真的發現了一些有用的新線索,應該也會很快就由一大隊介入的。
所以武光的三大隊,就是一個擺設,就是給鐘鳴的一個心理安慰。
鐘鳴的樣子,是最可怕也最令人唏噓的。
吳隊雖然也挺慘,但沒出生的孩子流產了,和一個養了十九年的閨女被奸殺,這種痛苦還是無法相提并論的。
這更讓周奕下定了幫鐘鳴一把的決心,起碼別讓這位可憐的男人再等三年了。
姚毅帶著周奕轉了一圈,然后走到了法醫室的門口。
剛要敲門,門就開了。
“姚主任。”
“云法醫,剛好,我們這來晚一步就見不著你了。”
武光公安機關唯一的一位法醫云瑤笑道:“瞧你說的,我就是給方隊送份報告。”
前面聽姚毅的意思,云瑤應該三十多了。
可實際上這位云法醫看起來很年輕,讓周奕覺得頂多像二十七八歲。
可能是因為她是娃娃臉,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的緣故,更像是文藝兵,而很難讓人聯想到法醫。
“云法醫,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
姚毅還沒說完,云瑤笑瞇瞇地問:“周奕吧?”
姚毅微微驚訝道:“云法醫你這夠神通廣大的啊,我這還沒說呢。”
“秦老師之前跟我提過周奕。”
姚毅一愣:“秦老師?哪……哪個秦……”
然后扭頭驚詫地看著周奕問:“你認識秦老?”
周奕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別人喊秦老,但云瑤喊秦老師,恰恰說明了關系比較親近。
“那我前面提到秦老的時候你不早說啊。”姚毅笑著說。
但馬上又覺得有點不對勁,秦老是法醫界的泰山北斗,跟周奕是怎么扯上關系的,周奕的檔案資料他也看過,沒發現和秦老有關啊。而且秦老還特意向自己的學生提起周奕。
于是試探著問:“那秦老是你的……”
云瑤微微一笑,說了四個字,把姚毅嚇了一跳。“情同父子。”
姚主任一半懵逼一半震驚,就差腦門上寫滿問號了。
周奕趕緊擺擺手說:“云法醫開玩笑呢,秦老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輩,我這有幸能得到秦老器重,很惶恐。”
云瑤抿嘴笑了笑,拍了下周奕的胳膊說:“別跟著他們喊,咱是自家人,以后喊云姐。”
“好的云姐。”雖然云瑤這四個字是半開玩笑,但她能說出這四個字來,就說明她知道秦北海為什么在意自己,這確實證明了秦老很信任這個學生。
“來日方長,你先跟著姚主任熟悉熟悉,回頭有空了來找我,咱們好好聊聊。”
“嗯,那云姐你先忙。”
“云法醫,慢走啊。”姚毅一扭頭,頓時看周奕的眼神都不對了。
前面他和朱紅英還討論呢,顧局說的這個小伙子和省廳領導有關系,他們還猜是什么關系呢。
這下被他破案了,原來是秦老啊。
他已經想好了,回頭得跟曹支隊說說這個發現。
秦老一高興,再安排兩個徒子徒孫來武光當法醫,那就賺大發了!
“來來來,周奕,這邊請。”
周奕被他的熱情搞得哭笑不得,雖然這位姚主任一直挺客氣的,但是現在變得更客氣了。
一圈轉完,姚毅說那咱回支隊辦公室吧,去見見方隊和其他同事。
武光市局三樓的一間大辦公室里,幾個大吊扇正嗡嗡嗡地轉動著。
由于這間辦公室朝西,所以此時此刻正值午后最熱的時候,屋里好似蒸籠一樣,里面的人被曬得昏昏沉沉。
陽歷八月初,正是最熱的時節。
有人埋怨道:“這后勤干什么吃的,就裝個窗簾,從去年開始裝到現在了,都沒給我們裝上。”
另一個人回答:“后勤說他們沒有窗簾的采購預算了。”
“沒預算了找領導批啊,這熱得人都要冒煙了,算怎么回事兒啊。”
“要不咱再糊點報紙上去吧。”
“報紙不頂用,得了,明天我把家里的床單帶來先給釘上吧,好歹把今年夏天先熬過去再說。”
遠遠的,周奕就聽到里面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姚毅擦了擦汗說:“他們這個辦公室啊,西曬得厲害,冬冷夏熱。但局里上上下下也沒這么大的辦公室了,只能先將就。”
兩人走進去,姚毅站在門口張望了下。
屋里人不多,辦公桌少說也有個二十幾張,但人卻只有七八個。
姚毅顯然是沒看見他要找的人,便問離門口最近的一個人:“你們方隊呢?”
“方隊啊,剛還在呢,上廁所去了吧?”那人隨意的回答道,但是余光一撇,發現是姚毅,立刻站了起來,“喲,姚主任吶。您找方隊?要不我去給您看看?”
“沒事,你忙你的。”
姚毅的話音剛落,走廊里一個聲音喊道:“老姚,你找我啊?”
循聲望去,一個四十不到的男人朝這邊走來,人不高,比較瘦。
“我這正找你呢,方隊,他們說你上廁所去了。”
“沒有,天太熱了,給兄弟們買幾根冰棍。”這位方隊笑著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
說著從袋子里抓出兩根冰棍說:“來,降降溫。”
他遞了一支給姚毅,另一支遞給周奕的時候,他笑著問道:“是周奕吧?歡迎歡迎啊。”
“方隊您好,我是周奕,很榮幸能夠加入咱們武光的刑偵支隊。”
兩人握了握手,方隊說道:“我就是個副隊,你喊我名字就成了,方見青。”
對方這是客氣加謙虛,自己要當真那可就傻了,畢竟連姚毅都管他喊方隊。
“以后還得請方隊多多提點。”周奕笑著說。
方見青笑呵呵地說:“吃冰棍,一會兒化了。”
說著往屋里走,招呼大伙兒來吃冰棍。
姚毅咬了一口手里的冰棍小聲說:“這位方隊是去年年底剛從清源縣局調上來的,聽說家里條件很好,平時出手大方,所以……你懂的……”
周奕微微點頭,聽姚毅這么說,他就知道這個方見青是個比較精明的人。
在體制內工作,出手大方這四個字,其實是件相當微妙的事情。
太過大方,大包大攬,很容易引起別人的反感,因為當利益過大時,得利者或許會很感激,但沒有得利的人就會懷恨在心。
利益太小,又會被人瞧不起,引起別人的逆反心理,尤其對方家里條件好的話,很容易會讓別人覺得這是在施舍。
因此能平衡好這個尺度的人,一定很精明。
像這種熱得不行的時候,不聲不響地去買冰棍,就屬于情緒大于價值。
同樣也是熱得不行,他卻沒有主動掏錢解決辦公室的窗簾問題,就是他在權衡這個尺度,盡管也花不了多少錢。
“老姚,周奕,站門口干嘛,進來啊。”方見青招手道。
兩人走了進去,姚毅笑著說:“方隊,我已經帶周奕轉過一圈了,該辦的都辦完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人我就交給你了啊。”
“辛苦姚主任了。”
姚毅又對周奕說:“周奕,工作和生活上遇到問題的話,找方隊也行,找我或者朱科長也可以。”
“謝謝姚主任,麻煩您了。”
“嗨,客氣啥。行,那你們慢慢聊。”
姚毅離開后,方見青指著一張辦公桌告訴周奕,這是他的座位。
還給他介紹了一下此刻在辦公室里的幾位同事,其中坐在周奕對面的,就是從泰城來的候堃。
看外表應該比周奕大幾歲,絡腮胡子,顯得有些粗獷。
介紹完之后,周奕見他并沒有給自己安排工作的意思,也沒有給自己指派搭檔,或者給自己一些案卷資料讓自己先熟悉武光的情況。
就主動問道:“方隊,云霞山的案子,現在是云山縣局的倪局長負責,還是交到咱們這里了?”
這具骷髏是他發現的,方見青不可能不知道,問別的未必合適,但問這個肯定沒問題。
從發現骷髏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他也很關心有沒有什么進展。
沒想到,方見青笑著說:“你今天剛來,屁股都還沒坐熱呢,不著急工作。先調整調整,休息一下,這要讓曹支知道你一來我就使喚你工作,回來肯定得批評我。”
既然他都這么說了,周奕自然也不好追問了,想著反正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而且他說讓自己去休息,那自己正好去找一趟丁春梅。
方見青得知宿舍已經給安排好了,便說他可以先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明天等曹安民回來了,再開展具體工作。
周奕道了聲謝,準備先回宿舍,再聯系丁春梅。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背后有人對方見青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讓他猛地頭皮發麻,仿佛是聽到了極其可怕的事情。
那人說:“方隊,剛才云法醫來過了,昨天晚上在清源發現的那具無頭女尸的初步尸檢報告已經放你桌上了。”
周奕頓時有些恍惚,第一反應就是,今天是幾號來著?
趕緊掏出手機一看。
手機有限的屏幕上,右上角顯示的日期,赫然是1997/8/04。
沒錯,今天是八月四號!
今天不是八月十一號!
八一一無頭案,提前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