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陸家大雜院離開后,周奕先回了宏城市局。
主要是回去簽字,拿臨時調任的相關證明文件,拿著這份領導簽字蓋章的文件,他才能正式去武光報到。
再有就是,吳永成讓他去和謝局打個招呼,聽一下領導有什么指示和教誨。
吳永成還說,本來隊里是搞了個歡送會的,但因為周奕臨時缺席了,因此大伙兒就歡送了陳嚴。
所以他該打招呼的自己去打個招呼,吳永成沒多說,但周奕也懂,人情世故嘛。
所以回到局里后,他也挺忙,先是去了局長辦公室。
謝國強還是那副老謀深算、不動如山的樣子,說了幾句鼓勵關心的場面話。
這位局長給周奕的感覺,一直都是摸不透。
從龍志強案到宏大案,他可以看得出來,謝國強是個內心強大有擔當,而且嫉惡如仇的老警察。
最明顯的就是他敢當著吳永成、梁衛還有自己的面,和江正道打電話,掰手腕。
說明他內心毫無畏懼。
可周奕總感覺,和這位謝局親近不起來。
不是因為他有著高高在上的領導架子,而是他給人一種在審視和防范所有人的警覺感。
比起謝國強,周奕還是更喜歡吳永成和梁衛,這兩人和他更投脾氣。
尤其是梁衛,他是省廳重案支隊的領導,他的管轄范圍無疑是最能發揮自己優勢的部門,也是他想要努力到達的地方。
“周奕。”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后,謝國強突然喊了一聲。
“到。”周奕立刻正色回應,因為他知道謝國強估計要說點什么重要的指示了。
“你的辦案能力呢,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武光那邊也聽說了你的大名,他們也是很期待你過去之后的表現啊。”
“不過有些方面呢,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
周奕趕緊說:“請局長指示。”
謝國強沒有直接發表觀點,而是反問道:“你調任的時間是多久來著?”
“四個月,剛好到年底回來。”
謝國強點了點頭。
可周奕卻知道,哪兒有這么簡單,他謝國強這么精明強干的人,怎么可能這個時間都不清楚呢。
問這個,八成是有更深層次的含義。
“你應該知道,一起刑事公訴案件從立案到最終一審判決,需要多久吧?”
周奕馬上回答:“知道。”
“一起完整的刑事公訴案件,需要經過公檢法三個執法部門。”
“公安機關立案、偵查,檢察院審查起訴,法院受理后一審宣判,通常情況下需要兩到三個月的時間,特殊情況可延長至六個月。”
這其實算是一個比較籠統的回答,因為不說檢察院和法院,就說公安機關,如果案件復雜,證據收集難度大,那偵破耗費的時間也就會更長。
另外有些案子里還會包括附帶的民事訴訟,還有些案子會涉及到死刑復核等等。
如果犯罪嫌疑人不服一審判決結果,提出二審上訴,那整起案件塵埃落定需要的時間就更久了。
就像周奕重生后偵破的這些案子,大部分其實都還沒有走完整個案件流程。
杜曉琳案是一審判決了,張新麗對判決結果沒有異議,但朱學軍卻不服一審判決的結果,提出了上訴,目前案件還在二審受理階段。
章慧案則是已經塵埃落定了,法院一審判決結果為判處許家光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許家光沒有提出二審上訴,但目前也還在死刑復核的階段,人還沒有被槍斃。
其他案件,基本上都在走司法程序,尤其是作案時間和作案地域范圍極廣的龍志強團伙案,現在還在檢察院的審查階段,等到真正把孟大海他們判決槍斃,恐怕都得是一年后了。
謝國強聽完,微微頷首,話鋒一轉道:“一個優秀的刑偵人員,不僅要善于破案,更要看得到一起案件背后的問題和影響。如果你想在未來的工作中有更多的成就,可以琢磨琢磨這句話。”
從局長辦公室出來,周奕腦子里一直回蕩著謝國強說的這句話。
這話聽起來還是很冠冕堂皇,非常像一句官話和套話。
謝國強的身份說這句話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不論是公開場合還是私底下,領導說一些故作高深意義不明的話很正常,本來領導的很多話就都是需要下面人去悟的。
但怪就怪在,他為什么偏偏要問前面兩個問題呢。
問自己去武光多久,又問一起案件從立案到判決需要多久。
他覺得,謝國強在暗示自己什么。
但他一時之間又摸不到點上。
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去找吳永成請教一下。
可又摸不準如果謝國強知道后,會不會有什么想法。
正猶豫著往樓下走,剛好看見了石濤,便立刻喊住了他。
“石隊。”
“喲,周奕啊,這是從謝局那邊出來?”石濤笑瞇瞇地問。
“對,剛聽完領導的工作指示。對了石隊,前幾天給嚴哥開的那個歡送會,你去了嗎?”
石濤點點頭:“去了啊,有吃有喝那我能不去嘛。”
周奕笑了笑,石隊就是實在。
他不由得想起了當初辦章慧案的時候,自己在汽修廠的廢料堆里找到了被碾碎的章慧的頭顱,用袋子裝著拎回來的時候,石隊還好奇地以為是買的什么好吃的。
估摸著那一幕也算是石隊的冥場面了吧。
“當時謝局來了嗎?”周奕問。
“來了,說了幾句話然后就走了。”
“謝局說了啥?”
“也沒啥,就是場面話唄,讓陳嚴去了洛河好好表現,別給咱宏城丟了臉。哦,謝局還調侃說可以讓陳嚴去指導一下洛河的同事槍法,提高一下他們的射擊水平。”
周奕輕輕點了點頭,因為這些話才是正常的場面話。
所以謝局剛才的話,不是場面話,就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調任只有四個月,但案子的司法周期又很長,不能光會破案,還要看得到案件背后的問題和影響……
周奕琢磨著這幾句話,心里突然猛地一驚。
難道謝國強這是在暗示自己,去了武光后別太較真,別搞出什么大事來?
莫非是因為宏大案掀起的后續影響讓他感到焦頭爛額?
那也不對啊,雖說這一世的宏大案因為自己的介入產生了不小的變化。
但是站在警方的視角,站在他謝局的立場,他不應該也沒理由認為問題是他周奕捅出來的啊。
陳耕耘搞的那套政治掮客,跟他周奕有半毛錢關系啊。
如果不是因為宏大案的緣故,那又是因為什么?
像謝國強這樣的人,是不會專門對自己說一些沒有意義的話的。
石濤見周奕沒反應,好奇地問道:“咋啦,謝局這是跟你說什么了?”
“沒事。”周奕立刻笑道,“謝局讓我去了武光后好好表現一下。”
石濤一聽,哈哈笑道:“那必須的啊,讓他們開開眼,見識見識咱宏城的神探有多厲害。”
周奕笑了笑,因為謝國強的話,讓他有一些不安。
跟石濤道了個別之后,周奕又去各個部門打招呼。
當來到法醫室的時候,發現里面只有宋義明一個人,便問道:“宋老師,許念不在嗎?”
“請假了,說家里有事兒。”
“哦,這樣啊,那宋老師您回頭替我給她帶個好,我明天就去武光了。”
宋義明點點頭:“行,一路順風啊。”
轉了一圈之后,周奕回到了三大隊辦公室。
一進屋,發現除了喬家麗他們,吳永成也在。
“吳隊,你怎么在這兒啊?”周奕驚訝地問,以為是有什么案子。
“我怎么就不能在這兒啊?”吳永成反問。
“不是,我以為你在自己的支隊長辦公室里呢,還好我沒先過去。”
小喬笑道:“吳隊嫌他那支隊長辦公室就一個人孤單,所以一多半時間都還是在咱這兒。”
周奕笑了:“吳隊你這是與民同樂啊。”
“此言差矣,我這叫憶苦思甜。”
其實周奕很理解吳永成的感受,畢竟他去過吳永成家,那里過于簡潔,一點家的氛圍都沒有。
下班回去孤零零一個人,上班現在升職后辦公室還是一個人,難怪老跑這里來。
周奕發現陸正峰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頭看案卷,表情有些凝重。
他走過去一只手搭在對方肩膀上問道:“看什么呢,這么認真。”
陸正峰翻過裝案卷的牛皮紙檔案袋說:“你們辦的宏大案。嘖嘖,這案子好復雜啊,你們這都能破,真是太厲害了。”
坐在他對面的蔣彪一指周奕說道:“功勞最大的人就在你旁邊。”
陸正峰驚訝地抬頭看著周奕,有些難以置信。
“彪哥逗你呢,我一個一開始都沒能進專案組的人,我能有多大貢獻啊。”周奕笑著說。
陸正峰半信半疑,但還是說了一句話,卻瞬間戳中了周奕的心窩。
“哎,就是這位肖老師,太可惜了。”
對于肖冰,周奕的內心深處是充滿了愧疚和歉意的。
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懷疑過他,更因為他最早出現的時候,自己卻沒有對他產生懷疑。
倘若那個時候自己就懷疑他,進而秘密調查他,把藏在肖冰背后的董露的陳年往事給提前挖出來。
或許,整個宏大案都會變得不一樣。
好幾次夜深人靜的時候,周奕都捫心自問,為什么當初自己沒有對肖冰產生懷疑?
除了肖冰和陸小霜在社會關系上沒有任何關聯之外。
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因為肖冰身上,天然就沒有那種犯罪分子的氣息存在吧。
這樣的人,要么就像肖冰一樣,性格太溫和了,因為連基因里都寫滿了善良。
要么就是心機深沉到令人發指的地步,給自己披上了完美的偽裝,哪怕是老刑警也會看走眼。
一想到肖冰,周奕問蔣彪要車鑰匙,說趁著去武光之前,他想去孫主任那兒看望一下董露。
因為董露目前還在市三醫院接受精神方面的治療,得等到她的精神狀況好轉之后,再安排植皮的相關治療。
喬家麗一聽,當即說要跟周奕一起去,因為最近工作比較閑。
三大隊負責的是全市的重大命案,所以一些常規的刑事案件,基本都是區縣的分局在處理。
就比如西坪溝的那個案子,最開始僅僅是葛芳芳失蹤,那就是派出所出警,向縣局報備。
當出現線索,導致案件性質由常規失蹤案變為刑事案件的可能性時,就要讓縣局接手了。
馬偉昌的尸體被發現時,還在縣局刑偵大隊的管轄范疇,因為只死了一個人,屬于一般刑事案件。
當然死者的被害方式如果極端殘忍惡劣的話,案件的程度評估要另算。
但當史健的尸體被挖出來后,由于本案的被害人已經達到兩人了,就屬于是重大刑事案件。
其實李凌龍當時就應該向當地市局匯報,并申請市局刑偵支隊的介入,就相當于案子會交到三大隊手里一樣。
只是當時苗東方已經在逃,所以李凌龍壓根來不及讓當地市局接管案件。
如果一起案件中死亡超過了三人,那就屬于特大刑事案件了,需要向省廳匯報,也就是梁衛帶領的重案支隊出馬介入。
安遠的那起案子就是。
當然就像安遠的操作一樣,地方上為了各方面的原因,會延遲或者階段性上報案情,力求盡可能地在“家里”把案子給破了。
所以宏大案之后的三大隊,確實算是比較閑。
更多的還是一些舊案積案的案卷梳理工作。
周奕拿著鑰匙正要和喬家麗走出辦公室,吳永成卻也站了起來。
周奕問道:“吳隊,你也去?”
“哦,沒有,我去廁所,水喝多了。”
本來周奕還在猶豫要不要從吳永成那里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這下直接把車鑰匙遞給了喬家麗。
“喬姐,你在樓下等我吧,剛好我也上個廁所。”
喬家麗點點頭,接過鑰匙。
周奕小跑兩步,跟上吳永成。
男廁所里,周奕和吳永成站在小便池的兩頭。
當年的小便池,不像后來的那樣,一人一個坑位,中間還拿隔板給擋著,私密性比較好。
還給你貼個文明標語:上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
以前的小便池,大多都是一長條的水槽式結構,水槽外側是凸起于地面的平臺,平臺、槽內和墻面都貼著瓷磚。
墻面上半人高的地方安裝有一條長長的橫向自來水管,水管上會開很多孔,不斷地流出細小的水流,對水槽進行沖刷。
所以以前男廁所里,大伙兒都會有一個默契,就是如果兩個人的話,會站在小便池的兩端位置。
假如來了第三個人,那就會站在中間。
此刻,周奕在左,吳永成在右。
周奕其實沒尿,就是想來打探打探消息。
“見過謝局了?”吳永成先開口問道。
“嗯,見過了。”
“哦。”吳永成回了一聲,也沒繼續問,而是一陣水流聲響起。
周奕見他不追問,只能主動問道:“吳隊,你對武光那邊的情況熟嗎?”
“馬馬虎虎吧。”吳永成說著,抖了兩下,然后拉上了拉鏈,往洗手池走。
周奕趕緊也拉上拉鏈走了過去,假裝洗手。
“吳隊,這武光……水深嗎?”
吳永成沖鏡子里的周奕瞟了一眼,反問道:“怎么,謝局跟你說什么了?”
“謝局說……”
周奕剛要開口,就見吳永成搖搖頭道:“算了,你別告訴我,他老人家單獨跟你說的,我可不聽。”
周奕心說,這些當領導的怎么一個比一個精啊。
他關上水龍頭,甩了甩手,換了個問法:“吳隊,你在武光有熟人嗎?”
周奕說的熟人,當然不是普通的熟人而已,而是讓吳永成給自己一些提示,武光那邊什么人是值得自己信任的。
吳永成回答:“有啊。”
“哪位啊?”
吳永成呵呵一笑:“你也認識啊。”
“我也認……”周奕無語,倪建榮啊。
“吳隊,我說正經的。”
吳永成擦了擦手,問道:“你聽說過武光市局有個活判官嗎?”
“判官?”周奕心說,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