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的一天。
省城,市局。
一個年輕警察敲了敲門,問道:“老周,在嗎?”
門上掛著的牌子,寫著第三檔案室。
門從里面被打開了,屋里是滿滿一屋子的檔案柜,只有角落里有一張桌子。
鬢角泛白的周奕透過老花鏡看了一眼來人:“小姜啊,這次又要調哪個檔案?”
“九七年五月六號那起。”
話音剛落,周奕頓時一愣,“五六?宏大案?”
小姜說:“一七年的時候部里不是宣布了嗎,宏大案作為特殊案件,不受案件追訴期限制。所以年底了,按慣例,要把那些重大積案再拿出來梳理下,看看有什么新的線索嘛。”
周奕一聲長嘆,轉身往檔案柜走去:“能有什么線索,都二十六年了,又沒兇手的指紋,又沒兇手的DNA,你們把卷宗翻爛了也沒用。”
小姜沒說話,只是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老周,聽說你是宏城人?那你當年有沒有參與過這個案子啊?”
周奕無奈地笑了笑:“我那時候比你還年輕,還在派出所當片警,我哪兒有什么資格參與這案子啊。”
“他們說你以前挺厲害的,要是你當時能參與這案子,說不定結果會不一樣呢。”
周奕抱著一大堆的案卷塞進小姜的懷里,“厲害?厲害我能在這里看檔案啊?”
小姜看看懷里的案卷嚇了一跳:“這么多?”
“這才三分之一,還有呢!”周奕轉身繼續從檔案柜里拿卷宗,同時埋怨道,“所以你說你們搞這形式主義干什么,檔案都錄入電腦了,對著屏幕看看得了,還非得來調原始案卷。”
“一會兒簽字啊,我告訴你小姜,這原始卷宗你拿走的你就得負責還回來,我這兒都有清單記錄的,到時候少一張紙我都得找你算賬啊。”
小姜為難地說:“要不我先放桌上?我去找個箱子來,這也太多了。”
“去吧去吧。”周奕揮揮手。
又把一堆資料搬到了桌上,然后捶了捶自己的老腰。
突然,他看到檔案里有一個角戳了出來。
他捏住那個角想往回塞,但是上面壓了很多卷宗,塞不進去。
只能把那份檔案抽了出來,發現這一份正是宏大案被害人陸小霜的個人資料。
那個戳出一個角的紙,是一張泛黃了的照片。
周奕盯著手里的照片,有些恍惚。
這張照片是陸小霜高中畢業,拿到宏大錄取通知書后在學校舉辦的活動上拍下的,照片里的陸小霜,笑得如同陽光般燦爛。
周奕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了,宏大案的每一份資料,每一條重要信息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子里。
但每次看到這個和自己其實年齡相仿的被害人的照片,他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仿佛照片里的陸小霜在向自己求救,吶喊!
他看著照片,無奈而悲涼地笑了笑:“如果我參與……呵呵……那又能改變什么呢……”
突然,他似乎聽到了一陣悠長的鳴笛聲。
“石隊,你說什么?我這邊火車剛剛鳴笛,所以聽不太清。”
一陣鳴笛聲遠去,坐在火車中鋪的周奕緊張地手心都冒汗了。
他其實聽清了,但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只能再問一遍。
“你在火車上?這么說你們在回來的路上了?”電話那頭石濤問道。
“嗯,我和喬姐許念在回宏城的火車上,明天一早就到。”
周奕的聲音微微顫抖,這讓坐在下面的喬家麗和許念都忍不住站了起來。
喬家麗用口型問道:“怎么了?”
周奕慌亂地擺了擺手,臉部肌肉不自覺地抽搐起來。
這讓喬家麗心中一凜,因為相處這么長時間以來,除了那次為了許欣欣而憤怒差點揍了許家光,她從沒見過周奕緊張到這個程度。
“老吳呢?”電話里石濤問道。
周奕感覺自己快爆炸了,但他的理智在告訴他,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吳隊他們在陸江。石隊,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到底怎么了?”
石濤也聽出來周奕的聲音有點不太對勁了,于是趕緊說道:“哦,是這樣的,幾分鐘前指揮中心接到報案,說是有人在南明區的南沙河東段,發現了一個灰色的旅行袋,里面裝有被切碎的人體組織。”
再度從石濤口中確認這件事,周奕的腦子嗡的一下就炸了。
他只覺得眼前一黑,感覺胸口有一口氣憋著上不來。
一只手猛地撐在床鋪上,才穩住了身形。
“王主任一聽是碎尸案,就趕緊給你們三大隊辦公室打電話了,可打了半天也沒人接,跑你們辦公室一看一個人都沒有,剛好遇見我,我說你們好像有個什么案子都出差去了吧。所以我就想著給你們打個電話,你們在回來路上就行了。”
周奕閉著眼睛,胸膛快速起伏著。
“石隊……現在是你去現場嗎?”周奕問。
“沒有,你們不是都不在嗎?所以倪支隊親自帶人去現場了,好像剛走吧。”
“謝……”周奕剛想說謝謝,但胸口憋著的那股氣和中鋪那低頭彎腰的狹窄空間讓他感覺快爆炸了。
猛地劇烈咳嗽起來,越咳越厲害,咳得整個人的脊背都弓了起來。
他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就像快溺死的人,肺部再也沒有一點空氣了一樣。
他扔下電話,猛地跳下床鋪,沖到外面的走道里,一把拉開上方的活動窗戶,拼命地呼吸著外面冰冷的空氣。
由于他沖下床鋪時動作太大太猛,腦袋在上鋪的床沿上直接撞了一下,發出一聲巨響,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火車在鐵軌上飛馳,窗外是無邊無際的夜色,冰冷的空氣灌進他的肺里,讓他感覺再度活了過來。
但是他的腦子卻混亂無比,根本無法冷靜下來好好思考。
今天不是才四月三十號嗎?為什么,為什么就發現尸塊了?
為什么會突然提前了這么久?
還是說不是宏大案里的尸塊?是別的案子呢?
可是上一世這個時間段的宏城除了宏大案之外,根本沒有別的案子發生啊?
究竟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而且……那袋尸塊的主人究竟是誰?
那個名字,他連想都不敢想,生怕只要一想,那一切就都會成真了。
他怕極了,他怕一切都會和上一世一樣,那個自立善良,對生活和未來充滿希望的姑娘,被兇手殺害,切成了三百多塊碎片。
如果這一世的結果又是重蹈覆轍,那他重生還有什么意義?那他還不如在那間檔案室里,像一只烏龜一樣縮起腦袋,等著退休,然后過完這失敗的一生。
冷風透過窗戶呼呼地往車廂里灌,隔壁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探出腦袋指著周奕怒罵道:“你丫有病啊,趕緊把窗關了!”
周奕聽到罵聲,回頭看了一眼,卻把大漢嚇得當即就不敢說話了。
因為周奕雙眼怒目圓睜,像是要噴出火來,更關鍵的是,他右邊的臉上滿是鮮血。
大漢一看,趕緊整個人縮了回去不敢說話。
喬家麗和許念嚇壞了,血是從周奕腦袋上流下來的,顯然是剛才從床鋪上沖出去的時候,撞的那一下給撞破了。
“周奕,你流血了。”在喬家麗的提醒下,周奕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已經滿臉是血了。
許念趕緊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個簡易的急救包,讓周奕坐下,給他擦拭血跡處理傷口。
床鋪上的大哥大里石濤還在喂喂喂,喬家麗拿起來說:“石隊,我是喬家麗,到底什么情況?”
幾分鐘后,喬家麗掛斷電話,走到了周奕身邊。
石濤的話,讓她確實震驚,居然又出現了如此惡性的碎尸案,東海小區的兩起案件才偵破沒多久,最近這宏城怎么這么不太平啊。
但即便是這樣,周奕如此異常激烈的反應,讓她還是覺得很困惑。
“周奕,你沒事吧?”喬家麗問道。
周奕沒說話,許念卻說:“撞破了頭皮,沒傷到骨頭,傷口不深,已經消毒了,應該沒什么大問題。”
她也感覺很奇怪,剛才自己用碘伏替周奕頭上的傷口消毒時,周奕仿佛渾然不知一般,連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她們不知道,在這短短的幾分鐘里面,周奕的腦子里仿佛驚濤駭浪、狂風驟雨一般。
但是此刻,他硬生生把內心的巨大恐慌、緊張和混亂硬生生壓了下來。
他是警察,是刑警,他知道這個時候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冷靜思考。
他坐在車廂走廊里,思考著石濤提供的信息。
第一袋尸塊出現的地點,和上一世的基本一致。
旅行袋和尸塊這兩個元素的粗略特征也一致。
可以因此認定,這就是宏大案。
但時間不一樣了,時間上這一世整整提前了一周!
如果自己的重生沒有問題,那這一世的各種案件軌跡,應該都和上一世一樣。
如果產生變化了,只有一個可能,就是自己這個重生者的存在,導致整起案件的走向,產生了變化!
頓時,他又燃起了希望。
如果時間不一樣了,那被害人有可能也會不一樣!
沒錯,在沒有證據證明之前,不代表被碎尸的人就是陸小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