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打開門,看見許念站在走廊里。
“喬姐呢?”周奕問道,因為許念和喬家麗住一屋,許念半夜來找自己,這難免要惹人懷疑。
“喬姐睡了。”長發披肩的許念抱了抱肩膀說,“你是打算就讓我站在門口嗎?”
“哦,快請進……”周奕側身讓出了一條道。
許念進屋,周奕猶豫了下,還是關上了門。
他還在糾結要怎么開口,許念卻直截了當地問出了那個困擾了她幾天的問題。
“周奕,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微視解剖學方面的經驗的?”
周奕的大腦飛速旋轉,他在尋找最合理的可以糊弄過去的說辭。
首先不可能用所謂的我聽別人提起過這種話,因為太假了。
這本身就不是什么很容易了解到的信息,不存在人盡皆知的可能。
哪怕說是三大隊的某人說的,姑且不論事后許念是否會找別人對這事,單純從職業分工的角度來說,法醫也不需要向刑警特意解釋說明自己在什么什么方面有怎樣的專業能力。
除非曾經有過類似的案件。
但根據周奕的記憶,顯然沒有,或者說是還沒發生。
許念又是個性格比較清冷的人,和三大隊的人也就是工作上的普通同事關系。
那就只有一個人合適背這個鍋了,雖然還是存在很大被懷疑的風險。
這人就是宏城唯二的法醫,宋義明。
周奕剛要開口,許念卻又說道:“宋老師倒是知道,不過我問過宋老師了,他沒和其他人提起過這件事,畢竟太專業了,如果不是案件偵查需要,他是沒必要說的。”
周奕剛張開的嘴閉不上了,因為許念這幾句話,直接把他要找的借口給堵死了。
她太聰明了,她是故意這樣說的?
那她究竟想要聽到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是自己暗中調查過她這個人?
還是告訴她一個天方夜譚般的真相?
電視里,天氣預報播完后進入了。
一時間房間里非常安靜,周奕和許念就這么四目相對,沒有說話。
“秦老。”周奕突然說道。
“什么?”許念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秦北海秦老,我聽他提起過你的老師劉弘毅教授,說是國內在微視解剖學方面的權威專家。所以我就本能地認為,你應該懂這方面的技術。”周奕平靜地說道。
他知道這個理由未必真的那么可信,畢竟秦北海有什么理由莫名其妙地告訴自己這種事情呢。
但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還算合理的借口,如果這位劉教授確實是這方面的權威,那秦老不可能不知道。
他相信,許念就算有所懷疑,也不可能專門去問秦北海有沒有這回事,或者說她想問可能也未必問得著。
許念聽完這話,臉上果然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但還是緩緩點了點頭,說了句:“原來如此。”
周奕頓時松了口氣,知道不管怎么說,勉強算是糊弄過去了。
“時間不早了,這幾天你也挺辛苦的,早點回去休息吧。”周奕說著,往回走了一步,就要開門。
順便故作輕松地開玩笑說:“要是被喬姐發現,可就容易誤會了。”
許念卻問道:“誤會什么?”
周奕攤了攤手,笑了笑,沒說話。
許念往門外走去,走到周奕身邊的時候,突然停下腳步,抬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是怕那位姑娘知道了誤會吧?”
周奕眼神閃爍地躲開了她的視線,他當然知道許念說的那位姑娘是誰。
但有些事,就算是對他這個重生的人而言,也是無可奈何的。
誰都是命運洪流里的小魚,他也不例外。
“晚安。”周奕語氣平淡地說。
許念眼里的一點點微光暗淡了下來,“晚安。”
房門關上,安靜的走廊里只有許念一人單薄的身影。
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三十號,五一勞動節之前的最后一個工作日。
上午十點半,周奕接到了吳永成打來的電話。
付大慶早上從ICU轉出來后,他們立刻就對其進行了問話。
當然因為情況特殊,出于人道主義,他們只針對核心問題進行了提問。
等付大慶身體情況允許出院之后,付大慶會被帶回宏城進行正式的審訊,到時候再把案卷交給安遠走后續的司法程序。
為了防止他裝聾作啞,吳永成上來就直接告訴了他,江偉、黃艷麗和范忠良三人均已到案。
整個案件他們都已經清楚了,你不主動交代,對你百害無一利。
吳永成剛說完,付大慶就失聲痛哭起來,哭著說自己錯了,自己不想東躲西藏了,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對他這樣的反應,吳永成是半點都不覺得驚訝。
他見過很多逃犯,都是這種狀態。
犯罪之前,心高氣傲,覺得什么都不叫事兒,警察也沒多嚇人。
犯罪之后,提心吊膽,膽戰心驚,尤其是逃亡路上,看誰都像是要來抓自己的。
這種時刻處于恐慌之中的絕望,就是溫水煮青蛙,鈍刀子割肉。
所以付大慶的審問過程,幾乎沒遇到什么阻礙。
他承認了是范忠良雇傭他殺鄭光明的犯罪事實,也承認了黃艷麗誤以為是鄭光明雇傭他們后,將錯就錯,騙了黃艷麗的酬金。
至于一直沒找到的黃艷麗提到的那些黃金首飾,他表示當時自己順手塞進了口袋里,因此才沒被江偉搶去。
而這些黃金首飾被他去敬老院時藏在了自己老父親的軍大衣里了。
他的想法是,自己恐怕是回不去了,到時候這些首飾被發現,起碼還能讓他爸再住幾年養老院,也算是他最后的孝心了。
而他最不甘心的,就是沒能弄死姓江的那小子。
不光沒弄死他,還把好兄弟李有強給搭進去了。
那天他在江順的住處什么都沒找到后,一肚子怒火地往回走,可是走到巷子里就傻了,因為車和人都不見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不是李有強這小子把錢私吞了?
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仔細看了看周圍,發現地上有一些血點子。
他當時就眼皮狂跳不止,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嚇得立馬回了宏城,他還沒敢坐火車,而是轉了好幾趟長途汽車,花了幾天的時間才回了宏城,然后躲在了家里。
他說自己曾抱著僥幸心理,在晚上偷偷去李有強家看過,心想萬一他回來了呢。
結果只看到一個老太太獨自在家。
他就知道,李有強怕是真的出事了。
除此之外,付大慶的交代里,還有兩件事是引起辦案人員注意的。
第一件事就是關于殺害白秀秀的犯罪事實和細節。
付大慶說,他們進入臥室后就發現,鄭光明已經涼了,當時他和李有強都有點懵。
他甚至想過拿了鄭光明的身份證和移動電話就走。
但蘇醒過來的白秀秀情緒非常激動,還指責他們是殺人兇手。
李有強怕她大喊大叫驚動隔壁鄰居,于是直接用槍指著她的腦袋,白秀秀這才嚇傻了閉嘴。
李有強看她穿得少,身材又豐韻,于是騙她說只要乖乖配合讓自己爽了就放了她。
白秀秀信以為真了,于是做出了配合。
李有強還問付大慶要不要玩,付大慶拒絕了,直接一個人先把鄭光明的尸體給拖了出去。
他說,自己本來就有弱精癥,后來因此還產生了心理障礙得了陽痿,所以對這種事并不感興趣。
等他再回臥室的時候,李有強已經把那女的給勒死了。
這個結果他其實早就知道了,而且他也是贊同殺了這個女人滅口的。
因為他怕他們前腳走,女人后腳就報警,到時候范忠良和黃艷麗知道鄭光明是自己死的就不給錢了,那他們不就徹底白忙活了。
不過李有強可能是當時有些乏力,沒有把白秀秀完全勒死,后面他們在公園里挖坑的時候,那女人居然跑了,李有強只能追上去就是一刀。
而第二個件事,就是關于那把藏刀的。
當時周奕對這把刀的丟失是有疑問的,因為找不到什么合理的原因來去解釋這把刀的丟失。如果不是因為這把刀,以小丘山公園的人流和規模,尸體恐怕還不會這么快被發現。
而付大慶說這把藏刀丟失的原因,讓所有人聽了都哭笑不得。
他說,當時李有強殺完人之后,他們合力把女人的尸體拖了過去埋掉,他還清理了一下附近的血跡。
而李有強那把刀用完后擦了擦血跡,就隨手放在了一旁的石頭上。
兩人正在填土埋坑,卻突然發現背后好像有什么動靜,一回頭就看到了一只小小的黑影,抓起石頭上的刀蹭地一下就躥到了樹上。
周奕他們聽到電話里吳永成說的時候,驚呆了:“猴子???”
吳永成回答:“對!”
這個結果是真的沒有任何人能想到,搞半天這起案件里的最強助力居然是小丘山公園的猴子!
在這個案子最后的階段得到這樣的信息,屬實讓人哭笑不得。
不過付大慶的交代也代表了,這起錯綜復雜的案件在兩地公安的努力之下,宣告圓滿偵破。
潘宏杰再三向宏城刑偵支隊,向吳永成表達了感謝。
掛斷電話后,潘宏杰帶周奕他們去了預訂好的一家當地特色飯店,熱情地招待了周奕三人。
吃飯的時候,潘宏杰向周奕做了個承諾,就是今年夏天,一定要讓三大隊的各位嘗嘗最好最大的安遠西瓜,到時候他親自開車送去宏城。
對于這事,周奕欣然接受,因為聽了一個多禮拜安遠西瓜好吃了,還真讓他感到了好奇。
夏宇遞給周奕三張火車臥鋪票,說待會兒自己開車送三位去火車站。
潘宏杰舉起杯子感慨地對周奕說:“周奕,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年輕人,前途無量,我看好你。”
周奕立刻起身雙手端著茶杯謝過潘宏杰。
包廂的窗外,正午時分濃烈的陽光照了進來,窗外的安遠白得發光。
周奕一口飲盡杯子里的茶水,算是向安遠這座城市告別了。
這次的案子,盡管案情復雜,但其實本質上并沒有出現那種難度特別大的情況。
因為死者和兇手之間的關系都太過密切了,基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不難分析出犯罪動機,進而推進偵查。
沒有耗費超預期的時間在這里,真是值得慶幸。
列車有規律的晃動著,偶爾傳來一陣鳴笛聲。
夏宇買的三張票,是兩張下鋪和一張中鋪,第二天早上六點到達宏城。
周奕讓喬家麗和許念睡下鋪,自己睡中鋪。
夏宇送三人去火車站的時候,還準備了很多吃的,說是自己一點小小的心意,這幾天跟著周奕辦案,他覺得受益匪淺。
而這些吃的事實上三人壓根就吃不掉,不過周奕知道這是夏宇樸素的表達謝意的方法,笑著接受了。
“周奕,你要吃點東西嗎?”靠窗坐著的喬家麗看了看塑料袋里的食物,沖躺在中鋪的周奕問道。
“我不餓,中午潘隊一直勸我多吃點,現在還是有點撐。你們先吃吧,我看你們中午吃得不多。”
“行,那東西我放這兒啦,小夏買的東西挺多的,你餓了自己拿。”
“嗯好。”周奕閉上眼睛,感受著列車行駛過程中的微微搖晃。
從前天審完范忠良開始,他就開始放松精神養精蓄銳了。
因為他知道回到宏城,很快就會有一場獨屬于他一個人的硬仗要打了。
下面的喬家麗突然問道:“許念,你昨晚半夜去哪兒啦?”
許念有些驚訝地問:“喬姐你沒睡著?”
“睡著了,但你回來的時候醒了下。”
“哦……”許念沉默片刻說道,“沒去哪兒,就是想喝熱水了,找前臺去要了一杯,喝完就回來了。”
“這樣啊。”
這時,周奕放在外套里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坐起來,從外套里摸出了電話。
他本以為是吳永成,但看了看來電號碼,頓時愣了下。
因為這個號碼居然是宏城市局的。
三大隊的人都在外面,這個時候市局怎么會給自己打電話?
周奕按下了接聽鍵。
“喂,我是周奕。”
“周奕,我是石濤啊。”電話那頭熟悉的聲音喊道。
“哦,石隊啊。”
周奕提到石隊兩個字,瞬間就吸引了喬家麗和許念的注意。
“石隊你怎么突然給我打電話啊。”
“我給你們吳隊打電話了,沒人接,我看你們三大隊辦公室里燈都沒亮,一個人都沒有。”
周奕心里突然有一股不詳的預感,因為石濤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顯然是有什么事。
他立刻問道:“石隊,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案子?”
周奕之所以感到不詳,是因為這個時間點,上一世并沒有命案發生。
而石濤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周奕的血瞬間就涼了。
石濤心急如焚地說:“剛才指揮中心接到群眾報案,說在南明區的南沙河東段,發現了一大袋尸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