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娜被害的那起案件,年代太過久遠了。
沒有人證,物證匱乏,僅憑幾個模糊的腳印和付寶國無法自證的不在場證明就結案,確實太潦草了。
只能說是當年辦案意識和規定的落后導致的。
但是不是冤假錯案,其實周奕也要打上一個問號。
當時他對車里的余長順說的那句話,一是自己的推測,二是情急之下的逼不得已。
實際上,他也沒法證明王紅娜就是郝強殺的,他沒有實質性的證據來證明。
如果龍志強不死,或許還能從他口中挖出真相。
但是現在,郝強、王紅娜和付寶國都死了,這起案件怕是和當年的王紅娜一樣,要永遠沉入河底了。
周奕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余長順這個問題。
突然,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剛才余長順說,郝強上初中的時候,就偷偷給王紅娜寫了很多情書,但是沒敢送出去,埋在了樹底下。
孟大海和黃松都交代過,龍志強逼他們寫過所犯罪行的認罪書。
但是他們在龍志強身上,和那輛卡車上都沒有發現什么認罪書。
按龍志強的性格,他不可能把能夠控制手下的罪證隨身帶著,但也不可能放心把這些東西放在另一個城市,承擔巨大的不確定性風險。
想到這兒,周奕把余長順丟給蔣彪,說自己有重要的線索要確認。
蔣彪十分驚訝,這主犯龍志強都已經被擊斃了,還有重要的線索?
周奕馬上又把剛關起來的孟大海三人提審了。
分別從三人口中得到了一些微小的碎片信息。
黃松說,他開車帶著龍志強到處轉悠的時候,并沒有去過三坡村,倒是到過永安鄉,但他不記得走過一條斷頭路。
孟大海交代,每次離開作案城市后,他們都會分開蟄伏一段時間,在這個階段龍志強給他們的錢并不多,僅夠他們生活。等到他確認徹底安全后,才會再聚到一起分錢。
所以這段時間內,他們的信息是封閉的,他們根本無法聯系龍志強,但龍志強隨時都能聯系到他們。
而胡瑩這一年來雖然幾乎一直跟著龍志強,但卻并不是寸步不離,她也不知道龍志強為什么要緊緊把自己綁在身邊,畢竟他又不能干那些事。
但周奕卻從另一個角度看待這個問題。
最開始龍志強是把胡瑩當成了年少時王紅娜的替身,可能胡瑩和王紅娜長得有幾分相似。
畢竟年少不可得之物,很容易困住一個人的心。
所以才會把風月場所出來的胡瑩打扮成那個“清純的娜娜”。
而那個泡沫被胡瑩戳破后,胡瑩變成了一個紋身、穿著暴露、大波浪的形象,一看就是風塵女子。
龍志強還把她帶在身邊,更多可能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個男人。
人都是要面子的。
一個中年男人,身邊跟著一個二十出頭性感、漂亮的女人,人們只會認為,女人是男人的金絲雀。
而不會想到,這個女人其實是這個男人的遮羞布。
這是一種心理上的剖析,再猖狂的犯罪分子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觸發行為的心理動機。
而胡瑩提供的信息是,半年前,龍志強帶她去過泰城玩,但泰城其實并沒有什么值得旅游的地方。
他記得,龍志強拉著她爬過山,具體是什么山她不記得了,她只記得自己當時差點崴了腳,所以沒到半山腰就下去了。
龍志強一個人興致勃勃地爬上了那座荒無人煙的山。
周奕確定了,龍志強在半年前就已經踩點了三坡村那條斷頭路。
而且為了不留下任何痕跡,他甚至在宏城作案之前刻意避開了這條斷頭路。
剛進市區的吳永成接到周奕的電話,立馬掉頭,又趕回了三坡村。
因為周奕在電話里告訴他,龍志強很可能把所有人犯罪的認罪書和杭城那筆下落不明的錢,埋在了三坡村后面的山上。
吳永成帶著大部隊,扛著鐵鍬連夜上山,一時間整個山頭都是手電光晃動。
挖了整整一宿,雁陽分局把當地機關單位的照明設備全都搬上了山。
一直到凌晨四點的時候,一聲“找到了”,讓所有人萎靡的精神頓時一振。
吳永成撥開人群跑過去一看,從一棵樹底下挖出了一個用防水油布包好的東西。
他沒來之前沒人敢動,他立刻說道:“打開!”
有人解開上面捆著的繩子,發現里面是個黑色的背包和一套衣服加帽子。
包里有一把手槍,十發子彈,十根金條和十萬塊現金。
背包的夾層里還發現了一張龍志強偽造的身份證,孟大海他們幾人的認罪書和家庭地址等記錄信息。
但是并沒有發現周奕想找的,關于“郝強”的認罪書。
不過卻發現了一張早已褪色的照片,照片里是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人,明顯有許多年頭了。盡管照片已經模糊了,但依稀還能看出來,上面的女人和胡瑩有幾分相似。
吳永成把照片翻過來一看,頓時嚇了一跳。
照片的背面,用紅筆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兩個字:去死。
那股瘋狂的恨意,仿佛要溢出紙面一般。
當周奕把那張照片放在余長順面前讓他辨認的時候,余長順拼命地點頭,說照片上的就是王紅娜,是她進廠上班之前照的。
余長順小心翼翼地問:“警……警察同志,這張照片,是你們從強子身上找到的嗎?”
周奕沒說話,而是把照片翻了過來。
余長順瞬間頭皮發麻,“這……這……這……”
連說了三個這,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在看到王紅娜的照片時,他還抱著僥幸心理,覺得是警察搞錯了。
但是當照片翻過來的時候,真相已經不言而喻了。
蔣彪后面的審訊里,余長順還交代了關于龍志強找他打聽蘇俊的事。
他的加工廠里,那個二十七八的小伙子,之前和蘇俊是同一個監室的,兩人都是因為盜竊罪進去的,所以在里面的時候就比較投緣。
只不過他判的沒有蘇俊這么重,早兩年出來了。
也是經人介紹,進了余長順的五金加工廠,算是洗心革面了。
蘇俊出來后,他請蘇俊吃過飯,說了自己的情況,還表達了如果蘇俊愿意的話他可以跟四哥說說,讓蘇俊也去廠子里干活。
蘇俊當時剛從家里安排的廠里跑出來,哪里還肯吃這種體力勞動的苦,直接婉拒了。
后面龍志強找他,知道他在宏城本地接觸過很多刑滿釋放人員,于是打聽蘇俊的下落,沒想到剛好就碰上了。
只不過龍志強為什么要找這個人,他并不清楚,也沒多過問。
因為龍志強一直告訴他,自己做的是正經買賣。
余長順的審訊,基本到此為止了,后面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審判。
吳永成回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滿身的塵土,但是精神卻很振奮,因為那幾張認罪書,屬于相當有力的書面證據。
到這里為止,這案子的偵查情況,基本結束了。
謝局讓倪建榮和吳永成代表宏城,向前來支援的鄰市刑警兄弟表示感謝,倪建榮說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話,大家全都紛紛鼓掌。
輪到吳永成了,沒啥廢話,掏出陳嚴新買的煙來,挨個遞煙,邊遞邊說“辛苦”。
有一種鄉下辦酒席的既視感。
最后,一大幫人在市局的警務大廳里吞云吐霧,然后拍著肩膀紛紛說以后有事兒大伙兒就吱個聲,互相照應。
所有人都離開后,就剩下倪建榮和吳永成站在了大廳門口。
倪建榮剛要轉身離開,吳永成喊道:“倪支隊。”
倪建榮有些警惕地看著他。
吳永成卻伸出了一只手,笑瞇瞇地說:“辛苦了。”
倪建榮微微一愣,看著吳永成懸在半空的手,猶豫了下,也伸出了手和他握了握。
“你也是,吳副支隊。”
作為最后擊斃龍志強的大功臣,吳永成給周奕和陳嚴放了假,讓他們回去休息。
因為現在已經是周二了,距離周奕接到錢紅星的電話,已經過去四十四個小時了。
但周奕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醫院。
好消息是錢來來和金磊都渡過了二十四小時的危險期,已經轉入普通病房了。
張寧一直守在病床邊,一刻也不敢合眼,雙眼布滿血絲。
當他和病床上的金磊聽到周奕說綁匪全部落網,主犯被擊斃,并且金所長扔到河里的槍也被找到了之后,兩人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
錢來來那邊,手指已經接上了,但是錢紅星說醫生表示可能這根手指以后都動不了了,只能算是個擺設。
不過比起命來,一根手指真的不算什么。
夫婦倆已經不知道該怎么感謝周奕了,千言萬語都表達不了他們的心情。
周奕笑著拍了拍錢紅星的胳膊,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周奕走到病床邊,看著熟睡中的孩子有些蒼白的小臉,用手指輕輕撫摸了一下。
錢來來臉上的溫度傳遞到自己的手指上,如此的真實。
周奕的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上揚。
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能夠體會到他現在那種愉悅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