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和家里人并沒有特殊的宗教信仰,他媽信的也都是民間一些奇奇怪怪的迷信說法。
最多就是逢年過節去廟里燒個香,捐點香火錢,求菩薩保佑。
所以他并不是非常理解墻上這幾句話的含義,但是從字面意思多少能看出來,應該是懺悔和反省的意思。
當時他就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出于刑警的本能,畢竟他們能遇到的懺悔,基本都是罪犯。
陸正峰也發現了佛像,驚訝地問,余先生供奉的是不是地藏王菩薩像。
余自新點點頭。
陸正峰起身朝佛像走去,周奕和余自新也跟著走了過去。
這時周奕才發現,這尊佛像和自己平時去廟里拜的有些不同,佛像右手拿著禪杖,左手還托著一顆類似明珠的東西。
應該就是陸正峰說的地藏王菩薩像了。
周奕對地藏王菩薩的印象,還停留在小時候看的西游記里。
隨后,陸正峰問自己能不能拜一拜,因為他老家洛河市就有很多專門供奉的地藏廟,小時候跟著大人經常去廟里磕頭燒香。后來工作后就難得有機會了,但每次過年都會去自家附近的地藏廟拜一拜,因為算是他們那里人的老傳統。
余自新非常驚訝,說自己也是洛河的,就是因為老家民間都供奉地藏王菩薩,所以他才會在家供奉的,算是個根深蒂固的傳統。
周奕只知道洛河市在本省最東南的方位,離省城很遠,反倒更靠近隔壁省的省城。
陸正峰很激動,遇到老鄉不算啥,但老鄉是這么一位大善人讓他覺得很驕傲。
于是就自報了家門,大概是想看看能不能更巧一點,比如是一個縣甚至一個鎮上的人,這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余自新并沒有順著他的話往下說,而是有些感慨地說,自己已經很多很多年沒回過洛河了,老家也沒人了,自己對老家已經不熟了,畢竟時代日新月異,怕是早已物是人非了。
陸正峰也沒多想,就沒問下去,而是給菩薩上了柱香,拜了拜。
周奕發現,余自新替陸正峰點香的時候,用的是火柴,而不是香爐旁邊的那個打火機。
就隨口問了一句。
余自新拿起那個打火機說,這是自己年輕時候用的東西,當時太過沉迷這些紅塵俗世的黃白之物,就用黃金做了個打火機,整日帶在身上,指望著能保佑自己發財。
后來大徹大悟,就把這東西放下,拿起了佛珠。
他把這個打火機放在地藏王菩薩的佛像前,也是希望菩薩能夠洗清自己年輕時犯下的一些過錯。
后面回去的路上,周奕和陸正峰還聊了聊對余自新的看法。
一致認為,估計是一個年輕時仗著有錢,花天酒地的浪子,因此傷害了自己身邊親近的人。
人到中年了,才發現自己沒有子嗣,就開始信佛,行善積德。
這種事在有錢人身上不算是太罕見,何況從他后面做的那些事來看,也確實是做了很多好事。
所謂君子論跡不論心,也算是一號人物了。
再后來,周奕就沒有再接觸過這個余自新了,唯一聽到的消息就是他確實以瑤瑤的名義,設立了一個基金,還得到了官方領導的認可。
這個余自新在上一世,和周奕只有過兩面之緣,屬于一個人生路上匆匆擦肩的過客。
周奕甚至都想不起來他究竟長什么樣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個刻著貔貅的純金打火機,還有佛像上方那副字畫。
正常情況下,他幾乎很難想起來還有這么一個人。
畢竟那起案件距離他重生時,也有十年之久了。
但是現在,這個純金的打火機,跨越了兩個時空,再次出現在了他面前。
病床上的金磊說完那幾個字后,上一世發生的那些事情瞬間在周奕記憶中井噴。
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對金磊說:“所長,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
金磊聽到這句話,才閉上了眼睛,再度陷入了昏睡。
周奕走出重癥監護室,脫掉身上的防菌服,但是沒有摘下手上戴的橡膠手套。
他立刻從裝著衣服的塑料袋里拿出了那個打火機,放在眼前仔細的端詳。
沒錯,他可以肯定,這個打火機就是上一世在余自新家見到的。
也就是說,上一世的大慈善家、大善人余自新,他的真面目就是屢屢作案、雙手沾滿無數被害人鮮血的綁匪頭目龍志強!
很有可能他就是利用綁架勒索獲得了大量的資金,然后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商人,靠著無數條人命換來的金錢,十七年后改頭換面漂白成了另一個人。
什么所謂的幡然悔悟,什么皆是虛妄,全他媽的是在放屁!
明擺著就是壞事做盡,人到暮年后開始怕遭報應了!
“余自新……余自新……”
周奕不斷地念叨著:“我……改過……自新……”
他又想起了那尊地藏王菩薩像,和墻上的那句佛語了。
地藏王管的就是陰曹地府,余自新供奉地藏王,大概就是希望自己死后不要在陰曹地府受苦受難。
那句佛語里的懺悔,也根本不是當初他和陸正峰認為的傷害了身邊人,而是犯下了無數起慘絕人寰的案件!
“你殺了這么多人,卻能逍遙法外,安度晚年,還受人尊敬,被人歌功頌德!對那些死者和家屬公平嗎!”
周奕死死地盯著打火機上的神獸眼睛,仿佛看到了面目猙獰的龍志強、慈眉善目的余自新,和貔貅的臉重迭在了一起。
上一世,余自新的存在,就意味著他曾經犯下的所有案子,都成了懸案。
全國各地,被他綁架殺害,遭他毒手的死者無法沉冤得雪,他們的家人終其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狗雜種,這一次,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來!”
周奕用橡膠手套把打火機包起來塞進口袋里,然后跟張寧交代了幾句后,就匆匆離開了醫院。
他給吳永成打了個電話,告訴了他關于金磊配槍和打火機的事情。
吳永成馬上派人去附近搜查打撈丟失的配槍,不管怎么說槍沒丟就是件好事。
吳永成問:“周奕,還有什么重要線索或者想法嗎?”
周奕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他還沒有想好怎么去利用上一世自己對余自新的接觸。
因為余自新和陸正峰交談的時候,曾經提到過一個關鍵信息,就是余自新自稱是本省的洛河市人。
周奕思考過,他覺得這個信息的真實度很高。
第一,在當時的環境下,余自新沒有必須說謊的理由。因為是陸正峰先說出自己是洛河人,如果余自新需要規避風險的話,根本不用認老鄉,直接說個其他地名,這件事就過去了。
尤其是已經成功把自己漂白的他,敢如此坦然把兩名刑警邀請到自己家中,或許內心本身還有著作為勝利者的竊喜和挑釁。
第二,在陸正峰自報家門是哪個鎮上的人時,余自新用模棱兩可的話術轉移了話題。當時沒覺得奇怪,但現在回頭再看,就是在面對陸正峰追問時一種本能的逃避反應,防止自己的個人信息被周奕他們記住。
這種微小細節上的謹慎,完全是他身為龍志強時形成的本能反應。
第三,供奉地藏王菩薩的寺廟雖然不多,但全國各地還是有不少的。但普通人對佛教的認知,更多的是如來佛祖和觀世音菩薩,家中供奉的也主要是這兩位,起碼周奕上一世只見過余自新這一個在家里供奉地藏王菩薩的。
這種認知,要么是有什么特殊的經歷,要么就是從小養成的根深蒂固的觀念。
所以如果從被捕的幾人口中無法獲取龍志強的真實身份線索,那他的老家洛河就是關鍵了。
但周奕還沒有合適的理由把洛河的線索給引出來。
“吳隊,我……”他剛開口,大哥大突然發出幾下提示音,然后就沒電了。
另一邊的市局,蔣彪帶人把拷在旱廁的孟大海給解開。
孟大海看見他,立刻破口大罵。
一隊的警察剛解開孟大海銬在鐵管上的一只手,孟大海突然一把推開那名警察,猛地朝蔣彪撲了過來。
由于這幾個人都是危險程度極高的歹徒,所以一進市局就被戴上了手銬腳鐐。
但即便如此,行動不便的孟大海幾乎是連蹦兩下朝蔣彪撲了過去。
嘴里大喊著老子今天就要你陪葬。
蔣彪卻絲毫不慌,瞅準機會一把抓起他的胳膊就是一個漂亮的過肩摔,直接把孟大海摔到硬邦邦的水泥地上,痛得哀嚎連連。
那名警察趕緊過來把人拷上,慌忙說:“對不起彪哥,是我大意了。”
蔣彪拍拍手道:“沒事,這種貨色,好對付。”
“來啊,有種的把我解開,單挑啊!”孟大海罵罵咧咧,“你把我解開,我單挑肯定弄死你!”
蔣彪樂了,一把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可見力量上的差距。
“你腦子壞了吧,你是被我們抓回來的罪犯,你還想著在公安局里跟警察單挑?”
“反正老子死定了,怕你媽啊,橫豎都是槍斃,哈哈哈。”孟大海囂張大笑。
蔣彪點點頭:“那倒是,反正也就只有你會吃槍子兒了。”
孟大海頓時一愣:“什……什么意思?”